天色渐渐暗下来， 除了内室，芳草阁的各处都掌上了灯，更显得她们这一处昏暗了， 步回婷抱着衣服有些不知所措， 她磕磕绊绊地道：“这是、这是你拿来的衣服，你不会穿吗？”
如水的眼眸凝望着夏思山， 衣服递出去的同时步回婷往前扬了扬下巴， 哪有人不会穿衣服的， 况且这个衣服不是一穿一扣就好了， 哪里用得着她来帮夏思山换。
“诶诶诶。”
步回婷来不及阻止， 夏思山已经扔了外衫到旁边的架子上， 那外衫飘荡着， 更像一朵缥缈的红云了， 步回婷回过神，衣裳没飘过来，反倒是夏思山凑到了她的眼前， 夏思山道：“我准备好了。”
“准备好什么。”步回婷底气不足， 连带着声音都小了下去，“你、你就这样把衣服脱了，也不害臊。”
“害什么臊，”夏思山握住步回婷的手，引导着她将衣服抖落开，“方才我也帮你换衣服了， 我们这算是礼尚往来。”
“我没让你帮我换衣服。”夏思山说的也是事实， 步回婷的口气更加软了， “那你也抬起手，我将衣服套上去。”
因着室内没有掌灯的缘故， 步回婷逐渐有些看不清，手下则更加没了分寸，触到柔软的一团，她着急忙慌地将手收回来，同为女子，她实在是太清楚那是什么了，她方才还说夏思山不害臊，那她现在岂不是、岂不是就做了流氓？
步回婷摇了摇头，头上的步摇晃动，差点打到她的脸，步回婷讪笑道：“我不是故意的。”
黑暗中，夏思山清清冷冷地答：“没关系。”
啊？生气了，都是女子摸一摸应该没什么关系吧，步回婷更加小心谨慎地去拢那件衣服，眼前骤然亮起来，原来是夏思山吹了一道火折子，火折子的火光很快暗淡，只能模糊地映出她们两个的影子，头碰在一块儿，像是亲密爱人。
步回婷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夏思山的头往下低了低，她朝腰侧瞥了一眼，道：“嫂嫂，你还要将你的手放到我的腰上多久？”
“啊？”步回婷急忙松手，明明是夏思山先来招惹的，夏思山摸她的次数数不胜数，这算不算是倒打一耙，步回婷将腰带丢给夏思山，通红着脸道：“你自己穿。”
说完步回婷跑的飞快，像只兔子，一溜烟就不见了，她自然也没注意到夏思山那抹饶有兴致的笑容。
步回婷到了外室，她抓住柔春的手道：“柔春，掌灯。”
“小姐，已经掌上了。”柔春左右看了看步回婷，“小姐，你的脸怎么红的这样厉害，可是吹了风着凉了？”
要是发起高热，步回婷又要遭罪了，她素来不喜欢喝药，偏生知道内情之后常常生病，那段时间，人瘦的不成样子，柔春抬起手，就要往步回婷的额上放。
步回婷似乎也想到被逼着灌药的那段日子，她往后退了一步，正好撞上了出来的夏思山，她身子一僵，夏思山的手已经从后面伸过来贴上了她的额头，“嗯……不烫，没事。”
夏思山的掌心一如既往地温热，步回婷却一动也不敢动，夏思山将手撤下去，她才松了一口气，也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我当然没事，我这都是……”步回婷说到一半止住了话头，都是什么，都是在内室跟夏思山互相换衣服，然后互相摸来摸去羞红的，那不是更不像话吗？
她没有闺中密友，也不清楚在这繁华的京城中，名门贵女都是如何相处，是否也像夏思山一样，换衣服都要闹到一块儿去，如此的亲密不可分。
“都是什么？”柔春问。
“都是开心闹的。”夏思山牵住步回婷的手，低声道：“我们这就走了？”
“走吧走吧。”烛光下，步回婷笑颜如花，此时确实是开心所致，她终于可以踏出东宫了。
“那我家小姐，就拜托公主了。”柔春立在回廊上，步回婷早就出了芳草阁的门，她还从未见步回婷如此高兴过。
“这是自然，我会把她平安送回来的。”夏思山追了上去。
如果可以，柔春在心里想，她真希望步回婷不要回东宫了，步回婷这样的人，不属于东宫。
芳草阁离宫门尚远，马车在芳草道上停着，直到上了车，步回婷仍然觉得不真切，她居然真的可以出东宫，她撩开车帘，芳草阁渐渐地看不见了，出了宫门，整个东宫都渐渐看不见了，只有熙熙攘攘的百姓，在一个又一个摊位前穿梭，说笑声不绝于耳。
步回婷瞥见一个馄饨摊，白白的蒸汽飘在夜空底下，空气里都是馄饨的香气，步回婷竟然就这样落了泪下来。
她记得在槐花村的时候，谢阿婆经常煮馄饨给她吃，步回婷被聂如许接走的时候，谢阿婆还让步回婷别忘了回去看她。
她想回去，可她没有翅膀，飞不出东宫，飞不回槐花村。
一方素帕出现在步回婷面前，步回婷接过来，眼泪倒是擦干了，只是眼眶仍旧红红的，她道：“我太久没有出来了，是不是很丢脸？”
一出宫门就哭，估计这个世上没有像她这样的人了，步回婷想着想着，觉得自己好可怜，泪珠又如断了线般掉落下来，夏思山拿过素帕，按着步回婷的后脑勺，轻轻地将步回婷的眼泪点掉，“不丢脸，以后你要是常常出来，就不会这样了。”
步回婷有些迷茫地道：“真的还有以后吗？”
这一次只是例外，到了下一次，恐怕聂如许就不会轻易答应了，他那样的人，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偏生她当初被爱欲迷了心智，可要是她一早就看穿了聂如许所思所想，她能不入东宫吗？
也是不能的，聂如许是太子啊，将来的皇帝，他只要轻轻一挥手，权势就足以压倒步回婷，不能进也不能退，步回婷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从这样进退两难的境地里出来。
“当然还有以后。”夏思山将那方素帕叠好，放到步回婷的手里。
眼泪没再淌下来了，步回婷握住夏思山的手确认：“真的？”
“真的，我不骗你。”
这是夏思山说出来的话，倘若换了任何一个人，步回婷都是不相信的，她道：“你要我信你第二次，那我就以后都相信你，只要你不骗我。”
步回婷眼里的犹疑尚还没有完全退去，她试探地迈出这一步，夏思山知道，她下了莫大的决心。
“好，我不骗你，”夏思山顿了顿，又补充道：“永远不骗你。”
夏思山神色认真，步回婷被她看的脸又烫起来，她点了点头，目光转到车外去了，看了一会儿新奇的东西，步回婷似是想起什么，她问：“夏思山，你是用什么法子让聂如许同意放我出来的？”
不怪步回婷好奇，就连皇后懿旨召她进宫，聂如许都一口回绝，他不允许任何除东宫以外的人见到她，也不允许步回婷去任何东宫以外的地方，即使是皇宫，而夏思山竟然将这两件事都做到了，这实在是让步回婷惊讶。
“我告诉他，我有办法让你心甘情愿地嫁给他。”
步回婷望向夏思山，“你应该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只要步回婷没有彻底忘记自己的名字，只要步回婷记得聂如许爱的其实是阮泽语，她都不可能心甘情愿地嫁给聂如许。
她心甘情愿要嫁的人，心里面只能有她一个人，而这个人只是为了她而来，没有阮泽语程泽语，她要一份至纯至性的爱，什么旁的也不要加进去。
“嗯。”夏思山点点头。
“所以你在骗他？”
“嗯。”
步回婷瞪大了眼睛，“你这样骗聂如许，要是被他发现了怎么办？”
聂如许向来不会轻易饶了胆敢欺瞒他的人，步回婷曾亲眼见到过广阳殿的内侍将背叛聂如许的人拖出来，要扔到乱葬岗去，那人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即使夏思山是公主，被聂如许这样一条疯狗咬住，也没有什么好下场的。
步回婷有些担心夏思山，她语无伦次地道：“要不、这样、你还是把我送回去吧。”
“你愿意回去吗？”夏思山轻声问。
马车驶过的地方，有人正在做喷火表演，那火如长龙一般喷发出去，引得周围的人连连叫好，东宫里面从不曾这样热闹过，永远冷冷清清，连一丝人气都没有，步回婷低下头，“我不愿意。”
火光已经过去，人间也安静下来，步回婷又道：“可是我不想你为我涉险。”
步回婷看不见的地方，夏思山悠然勾了勾唇角，步回婷已经开始关心她了，她摸了摸步回婷的发顶，是第一次，但她觉得很熟悉，仿佛此前一直都是这样抚摸着爱人的发顶。
“没关系，我有法子的。”
“什么……”
外间的栽云轻轻叩了叩马车，“公主，珍馐楼到了。”
什么法子？既然聂如许不肯松手，换个太子不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