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那次直播撞车已过去四天，北城却悄无声息地渐入深冬。
灰蒙蒙的天空，天际线隐没在绵厚的云层里，已不大能见得着太阳。
蔺阳坐在化妆间外靠墙的一大排长椅上补觉。楼道灌风，长椅对面的玻璃窗反光，露出蔺阳那头微长的灰毛和消瘦的身影。他把脖子缩进白色肥厚的羽绒服里，困得又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
他近来进入了冬眠状态，直播时间挪到了白天，还是天天睡不够。昨晚上四级头照旧睡前用口水梳自己的毛，突然在床上抽疯抓来抓去，蔺阳半睡半醒间被惊醒，才发现四级头的地中海貌似长出一些长度不足1厘米的小绒毛。
蔺阳困得眼睛都睁不开，还要捧场给它拍照留恋，拍完确定给它看后，四级头才准铲屎官去睡觉。
但一大早天还没亮，托马斯就开始电话轰炸。蔺阳才想起今天是那档电竞综艺的录制日。
两人急赶慢赶，还是来得有点儿晚了，化妆间门口的队伍已经排了一长条。
今天嘉宾多，化妆师人手不足，蔺阳和托马斯在屋外等了快一小时都没轮到他们。托马斯冷得受不了出去买热咖啡了，现在留蔺阳在这排队。
长椅附近除了他还有不少人，有些胆子大的人开始偷偷瞄蔺阳，小声跟身旁的人咬耳朵，但没人敢上前跟他攀谈。
无他，一是蔺阳的气质本来就清冷不易近人，二来自从那次直播后，蔺阳也算是个圈内小有名气的主播了，但人红是非多，不久论坛就有人扒出不少俱乐部想要签下他，其中甚至还有AONE这种与MOSS一样顶尖的豪门俱乐部，但听闻都被眼前的少年一一拒绝。
因此网上传出不少的八卦，有人说这位美貌的异域少年长相本就不俗，也许人家本来就是少爷，只是出来体验生活来了。当然也有人猜测少年早就被某个有钱的大佬包养了，自然看不上这些压榨人的俱乐部，简直要多离谱就有多离谱。
化妆师抹着汗从化妆间探出头，门一开里头温热的暖气涌了出来，她大声喊道，“下一个！”
众人闻声抬头，一个排在前面穿着蓬蓬短裙的二次元可爱女生进去了。门一开一合，大家又动作一致低下头刷手机。
正对着的楼上位置，是飞行嘉宾的化妆间，但不同于楼下，楼上安静得落针可闻。
广播大楼，一楼大厅。
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綦漠穿着一身黑色运动套装，将近一米九的挺拔身高引来人来人往的注目。他似乎已经习惯忽视，一边打了个哈欠，一边插着口袋走进电梯。
对于电竞职业这个特殊物种来说，早上10点起床堪比受刑。然而吴经理这人要论烦人手段，简直整个联盟俱乐部的经理加起来都没他烦人。在史密斯吴先生‘友好’的早安问候（威胁）下，终于在半个小时后艰难出门。
綦漠此刻心情并不美丽，甚至还有点暴躁，回想自己脑子是出了什么毛病，答应吴成恩来录这档综艺的？
电梯一关，綦漠从光滑的壁面看见角落有个瘦弱的黄毛男生一直在偷瞄他。綦漠移开目光，黄毛仍目光灼灼。
过了会儿，他实在没忍住，主动询问：
“认识我？”
黄毛立马激动起来，“more神我是你偶像！”
綦漠一脸深思，友好地给予建议：“那你得去重新染个红发。”
黄毛再次开口，“哈？不是不是，more神我是你粉丝！刚才太激动了，口误哈哈哈！more神你比照片里还帅还高啊！”
綦漠拉下黑色羽绒服里黑色兜帽衫的帽子，礼貌回应，“谢谢你的支持。”
黄毛搜了全身没找到纸笔，遗憾地说：“本来想要个签名的，四天前你和Ice组队打游戏我们还撞过车。”
綦漠昨晚只睡了三个小时，现在脑细胞集体都在做梦，“撞车？”
“对的对的，我朋友和我都是主播。当时有个灰毛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朋友就是那个灰头发的帅哥！那时候你们还拼锅来着！我就是他的队友3号！”
灰头发，拼锅，除了那个连Ice都敢拒绝的小朋友还有谁？
綦漠原本困顿的眼睛微睁，嘴角习惯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是吗？这么巧啊。那你朋友呢？”
黄毛，也就是那个一天喊八百回要扬名立万的托马斯兴奋回答：“对啊，我们很早就过来排队了。但等候室太冷了，我出来买热咖啡没买到，阳哥还在那里等着。”
綦漠挑了下眉，没想到这黄毛和那小朋友居然这么熟。
“阳哥？我看他年纪好像也不大？”
托马斯哈哈笑了起来，“我比他大一岁，喊他阳哥是因为他不仅技术牛逼，人也牛逼。前几天他还拒绝了AONE战队Ice的邀请，可把我佩服坏了。”
喔——想起那天Ice打了一通长长的电话过来发牢骚，插科打诨质问自己是不是背后真正保养人家的金主——
咳，说远了。
但其实綦漠也有点儿好奇，“喔，他是不想打职业吗？”
托马斯也有点儿想不通，“不清楚，他只说过不想在赛场上遇到熟人。”
脸皮还挺薄？
电梯到达三楼，托马斯礼貌告别，“more神我到了，我们待会节目见啊！我要去跟我朋友说你也来了，我们都不知道你会真的来呢！”
綦漠挥手作别，在电梯门重新合上的瞬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有个白色羽绒服人侧身同时转了过来，也是一头微长的灰发，但电梯门已经合上。
电梯上升到达四楼，选角导演早早站在电梯门等綦漠。
“more神您来了！我是你的粉丝，我从您打CF时就关注您了，算起来我是看着您的比赛长大的呀。”
綦漠讶异，他是最早打PUBG的那一批人，见证过PUBG从无到有。当时入圈时PUBG在国内还没有开设赛事，他最早打的是CF，但也没打几个月就有了PUBG。如果是从那时就关注他，那基本就是骨灰粉级别的了。
“CF，那得八年前了吧？这么早？”
说着说着綦漠突然轻笑，不自觉感慨时光飞逝。开玩笑道，“看你年纪也不大，那时候不好好读书看我比赛干嘛？”
选角导演也开玩笑道，“可不是嘛！我要不是没看你的比赛，我现在已经抽着雪茄坐上游轮环游世界了——”
綦漠噗嗤一笑，长腿假意踢他，“滚，别瞎赖上我。”
化妆间门一推开，屋内大多是女生，看见綦漠纷纷停下手里活儿围了过来，惊呼形成一圈小浪潮。
大胆的人都开喊了，“more神真帅！！”
“more神你们最牛逼！我爱MOSS！”
“哈哈哈哈哈。”
突然人群之外传来清冷的一道声音，“綦漠你这爱迟到的毛病不能改改？要是比赛这样，你要让所有选手也这样等你？”
这是一句火药味十足的话。
众人闻声纷纷散开，就看到另一个飞行嘉宾Minerra正闭着眼让化妆师卷头发。
众所周知，NAWA战队队长Minerra素来脾气不好。同样众所周知，Moss战队队长More向来不作死不罢休，这两人放在一起就有可能成为两个火药桶，产生连环爆|炸。
綦漠拖了把椅子坐在Minerra身边的化妆镜旁，“咱自家人能不能留点情面，弟弟我还要面子啊。来来来，我请客喝奶茶，大家放开点哈。”
原本剑拔弩张的氛围被缓解，大家又说说笑笑起来。
选角导演记了一圈回来问Minerra和綦漠，Minerra对这种甜甜腻腻的东西不感兴趣。
綦漠额外点了杯美式和热可可备注好名字，让他也给楼下的人都点了。
“Minerra，刚路过三楼我看纳吉也来了。你不给她点一杯？我看他们在楼道里排队化妆，还怪冷的，点杯热的也暖暖身子。”
纳吉即是Minerra的圈外女友，最近俩人在闹别扭。
Minerra闻言皱着眉，“这么冷的天在楼道里排队？”
选角导演愣了下，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解释，“事情是这样的，原本的等候室窗户坏了来不及修，现在漏风，也没有备用的等候室。这是我们的工作疏忽，我们已经连忙找了几个化妆师赶过来帮忙，尽快让大家化完妆到摄影棚候场。”
Minerra近来心情本就不好，这下脸臭得身边直径一米内，都在释放黑色煞气。
化妆师不敢再瞎说话，开始默默化妆。
綦漠涂完一层粉底，见安排给自己的化妆师还要给自己画眉，背后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诶，老师别给我画了，我觉得我现在粉底一涂已经帅破天际了，咱给别人留条活路吧。”
化妆师被逗笑，“哈哈哈哈，more神你还真幽默。”
綦漠见门口的外卖过来了，马上跑过去帮忙，“反正我和Minerra都化完了，让楼下的人来这边化吧，我们就不占用两位美女老师的时间了哈。”
三楼，化妆间。
“我去！我们能去楼上的化妆间？！我刚才在电梯那里看见more神了！他应该还在上面吧？我们能不能过去要个签名啊？”
“哇哇哇，好激动！我打这个游戏就是因为more神才入的坑，没想今天还真的能追星成功！”
“哇！有人发奶茶了，还是more神请客买的！大家快来呀！”
蔺阳刚才已经进去化完妆了，因为皮肤过敏，只让发型师抓了个造型就出来了，现在轮到托马斯进去。
通往三楼的步梯围了不少人，蔺阳耳尖听到某个名字，朦胧的睡眼微微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