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晚走向床,手撞到了床头柜,手机从手中滑落摔到了床底下。
曲晚像个木偶一样呆站着,许久才反应过来似的,目光下移。
手机,不能离开,云芷打电话,会接不到……
她缓缓地蹲下,将手探到床底去摸寻手机。
指尖不经意间扫到了什么,但一定不是手机,那东西估计还没指甲盖大,小小的一片,像是电池纽。
曲晚将那东西取出来,放到掌心里,借着月光,视线慢慢聚焦,掌心中的东西逐渐有了模样。
那是一枚小小的药片,乳白色,心形的,上面还印着一个灿烂的笑脸。
在孩子眼里,这会是甜甜的糖片。
脑子一下失去工作的能力,有序的零件被重锤砸散,散作杂乱的一团,无法拼凑。
这东西曲晚认识,她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东西会出现在这里?
那是记忆中一处极其不起眼的角落,没有引起过她的任何注意。
但这一刻,强烈的聚光灯照射在那处,让最微末的细节都变得清晰。
她再也无法忽视,曾经高傲冷漠的视线被牵引着落下。
“你睡多久了怎么还睡?都这个点了,那我出去吃了。”
“你发什么呆呢,叫你这么多声没听见,啧!”
“你怎么这么笨,这点事都记不住,不是跟你说过了吗?”
“你这什么表情,大家出来玩开开心心的,你木着个脸干嘛!”
“你大晚上的抽什么风,翻来覆去的烦不烦,我去隔壁睡了。”
……
手机…手机在哪!?
曲晚力气一下被抽干,跪倒在床边,伸手去够手机,嘴里还在无意识地张合着,似乎在抢夺着稀薄的氧气,透出被逼到绝路的狼狈感。
终于摸到了手机,屏幕亮起却发现模糊不清,曲晚像是患了高度近视,什么也看不清。
她试图找到云芷的名字,她想知道很多,那些不曾知道的,无意知道的,被忽视的,云芷隐瞒的,欲言又止的……
滚烫的泪水砸在手腕,眼前变得清晰,手指下就是要找的那个人的名字。
她浑身颤抖着,额上青筋暴起,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手指却依旧按不下去。
云芷什么时候生病了,为什么从未跟她提起,为什么自己从未发现。
病发的时候她是怎么熬过来的,她生病的时候自己在干什么……
不对,不该是这样的。
曲晚清楚的记得,她记得云芷是什么模样,她的云芷不是这样的……可又是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
从前云芷很少笑的,即使笑了,也大多不是发自内心的,但却是放松。
自己很是欢喜,想要她多笑笑。
云芷后来笑的次数变多了,笑容变得柔软温和,但却隐隐透出牵强。
她讨厌这绵软又虚伪的笑,不想再看见。
往事其实历历在目,所有的答案都清晰不过,她却只在这个时候才想起来回头看,她只是懒得作答罢了。
这一刻,那个曾经高傲自满的孩子,才无比清晰地认识到,那个陪伴她数十年的人,是真的离开了。
那高贵无比的头颅,被愧疚和懊悔压得再也抬不起来。
她无声地跪地求饶,却不敢乞求原谅。
如同回光返照一般,她想起那瘦弱的身影,阳光下近乎透明的发丝,还有那双望向自己时,盛满了柔软却依旧无波无澜的双眼……
我养的向日葵生病了,她是什么时候变得畏惧阳光,我竟毫无察觉……明明当初是我,满心欢喜种下了她。
人在失去后,总控制不住地回忆过去。
此刻,曲晚也是如此,她想起最开始的时候,云芷就告诉过她:
“有些事我没注意让你产生了什么误解,是我的问题,但你要记住,你只是需要我,这不是爱。
有人会告诉你爱是什么,但那人不会是我。”
那时的她没有反驳,却很气愤委屈,她也理所应当地认为,这种情绪是是因为自己的真心实意被否定。
现在想来,那不过是被戳穿后的羞恼罢了。
曲晚努力翻找着过往,试图从过往中找到爱的痕迹。
但这次不是为了反驳云芷,而是希望有什么可以作为回应。
可她翻箱倒柜找了一遍又一遍,却发现少的可怜,而那些可以勉强算得上的,也是模糊不清的。
我……真正的爱过她吗?
这一刻,就连曲晚自己都没法笃定地回答了。
自欺欺人的只有自己,云芷其实什么都知道,她只是选择了闭口不谈。
脑中突然浮现唐林说过的话:“没有你她会过得更好。”
“没有我她会过得更好?”曲晚盯着手心里小小一片却如有千斤重的药片,“没有我…她会,过得更好。”
对啊,我那一团糟的人生,需要她的出现。
可她的人生,如果我不曾出现,就不会变得一团糟。
曲晚的思绪飘远,最后和九岁的自己纠缠在一起。
她已经九岁了,对妈妈的概念却很模糊。
模糊的记忆中,似乎见过一个温柔的女人,总是用一种慈爱的目光看着她,轻声唤着她的名字。
温柔的女人在无数个夜,抚摸着她的头,轻拍着她的后背,哼唱一首美妙的摇篮曲,或是讲一个美好的童话故事。
但那或许只是一个梦,一个有些过于真实而令人难忘的梦。
记得上学的时候,老师会给他们讲述有关妈妈的故事,同学们也会相互分享各自妈妈给他们买的碎花裙,变形金刚,小发夹……
还有他们的妈妈做的肉丸、排骨汤、小酥肉,还有塞进书包里的牛奶鸡蛋,还会讨论和妈妈一起去过的游乐园。
这个时候她只能默默听着,羡慕向往,又觉得很不可思议。
因为在她的认知里,妈妈是一扇被爸爸勒令不许靠近的房门;是从院子里抬头,看到的坐在装着防护栏窗台上的落寞的身影;
是一次次那个不能进入的房间传出的嘶吼;是一次次更换的家具;是一堆堆从房间里拿出的带血纱布……
还有……那个面目狰狞掐着她的脖子要她去死的,如恶鬼一般的疯女人。
她想要逃离。
为什么偏偏是她?为什么只有她的妈妈是这样的?
那不是妈妈,妈妈不会是这个样子的。
她宁愿自己没有妈妈。
曲晚讨厌这个压抑疯魔的家,特别是爸爸去上班以后,似乎家里只有她一个人,还有一个可能随时跑出来的缠绕她的恶鬼。
可是只有九岁的她,离开了这个所谓的家又能去哪?
于是年幼的她只能默默忍受,永远不敢去靠近那扇门,也假装听不见里面传出的嘶吼。
只要装作听不见,装作不知道,她就可以安心呆在自己幻想的平静里,安稳长大。
可现实同样是恶鬼,他残忍地将每一个藏在幻想泡泡中的人拖拽出来,放在毒辣的烈日下暴晒。
那扇隔断真实与自我欺骗的门,终于承受不住两方的撕扯,真实以压倒性的力量,将最后的幻想碾压得渣都不剩。
可是在世界彻底倾倒那一刻,有人挡在了她的身前,遮挡了她的视线。
从那一刻起,她的视线便不由自主的追随着这个人。
她控制不住的想要靠近这个人,即使,对方好像并不愿意与自己产生一点联系。
可是她管不了这么多,就像在冰天雪地里走了几天几夜的人,面对着一簇火,会不顾一切的靠近,就算被灼伤也没有关系了。
所以她寻着记忆里的路线,来到一扇门前,忐忑不安的敲响,等待的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样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