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对话不欢而散,Moon直接回房睡觉,不一会儿便睡熟了。而宋晟辗转反侧,异常烦躁。他习惯了运筹帷幄,把一切掌握着自己手里。他认为青年无论是有心还是无意,都不过是在他指尖蹦跶的孙猴子,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可是,那人偏不按常理出牌,总是在他自以为占领了心理的制高点之时,另辟蹊径,令人措手不及。例如今晚,宋晟以为他用Qing欲的启蒙拿捏住了人家,谁知又被逆风翻盘,还要装作若无其事。
始作俑者一脸无辜,就好似这些翻来覆去的较量,完全是他这个多此一举的小丑,自己在心里给自己加的戏码。
不得不说,这种体验非常新鲜,但不舒服,他不喜欢。
所以,宋晟决定快刀斩乱麻,到此为止。是骡子是马,他要看到定论。确认对方是个愚蠢的玩物,那么留下来带走不是问题。若是个黑瓤的蜜瓜,那也甭费劲洗白了,他再饥渴,也不至于非吃这一口不可。
虽然,看起来真特么地可口。
宋晟在这里待了将近一周,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本国政坛早已乱成一锅粥。他其实可以一走了之,但算计他的势力还在掘地三尺打算把他挖出来斩草除根,他不留下来陪他们玩玩,岂不可惜。
既然如此,那就一起玩玩好了。三更半夜,宋晟抄起电话打给凯文,一番布置,企图一箭三雕。
第二天傍中午,宋晟是在一阵地动山摇的爆炸声中醒来的。凯文这小子还挺上道,知道他昨天睡得晚,没一大清早就来偷袭。
宋晟简单洗漱,松松垮垮地套上衣裤,快步下来,打算安慰受到惊吓的小孩。
Moon正在厨房,该是锅里的Brunch熟了,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手执锅铲搅了搅。宋晟停在餐厅的位置,静静地注视着。他不知道为什么,很喜欢看Moon做饭。虽然成品的味道和卖相也就那么回事,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家常菜水准。可对一个十二岁开始就搬离大宅独居的人来说,和另外一个人同住屋檐下,亲眼目睹一日三餐的烟火气,还挺新奇。
他在首都的住宅是一间五百多平的大平层,严格分区,厨师和保姆是不会出现在他眼皮子底下的。
Moon慢条斯理地盛出来,他今天做的是西红柿鸡蛋汤面。他转头,示意宋晟别愣着,眼神饱含不满与谴责。他的伤昨天又被动裂开了,罪魁祸首居然这么没眼力价。
宋晟走过去,端起两个碗,边走边问他,“吓着了吗?”虽然别墅密封性很好,硝烟和呛人的爆炸后气体几乎没有渗进来,可那么大阵仗,院子里被炸了个硕大的坑洞,一般人很难淡然处之。
偏偏,他面前这个就不是一般人。比起昨晚的青涩好拿捏,回到了自己舒适区的青年显得嚣张儿游刃有余。
“还好。”Moon拎着醋瓶子,跟在他身后走了出来,眼帘都没撩起来一下。
大概是昨天睡前折腾大了,两个人都饿得前胸贴后背,在面对困境之前,填饱肚子也很重要。因而,简短的交流之后,大家不约而同地闷头吃饭。
宋晟以往对入口的东西堪称挑剔得苛刻,色香味差一点都懒得动一筷子。没想到,这两天被Moon杂七杂八地投喂,倒也适应良好,总归,是比他自己捣鼓的黑暗料理强上不少。
三下五除二解决温饱需求之后,两人默契地谁也没动地方。
男人之间的距离感可以很遥远,也可以骤然拉近。对于感性的人来说,做了那样堪称亲密的事情之后,再端着架子没意思。Moon看起来就是这样感性率真的人,而宋晟只是装得同样深有感触。
“是你预料的结果吗?”Moon问。
“差不多。”宋晟有点儿懒洋洋地,“匡舟并不知道这处落脚地。”
“你做人有点儿失败啊,身边这么多眼线。”他自动把上一次和这一次的出卖归结为同一出口,好像忘记了自己也有嫌疑,或者是认为宋晟现在的态度已经表明信任自己……
虽然,这出自导自演的戏并不算严密,但足以获得宋晟想要的结果,所以他演得也格外卖力。
宋晟神色有些失落茫然地望向窗外,“如果你身边的人从你出生起就是由某一个人一手无孔不入安插的,当他有一天要算计你的时候,想斩得干干净净,挺难的。”
Moon不解,“要害你的总不会是你父母吧。”
宋晟沉默不语。
“我艹,不会吧,”青年诧异片刻,“不好意思啊,我不是故意的,可是,为什么啊?你到底是什么人啊,是那种电视剧里的豪门恩怨?”
宋晟笑了,“你还看电视剧呢?”
“我不看,”Moon撇嘴,“月牙儿总让我陪他。”
宋晟语意迟疑,“月牙儿和你……”
“停停停,打住,你这人真是……”Moon一副被打败了的模样,“自己一天到晚想些有的没的,就被别人想的都跟你一样。”
宋晟不以为然,“我还没说完,你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
Moon懒得跟他掰扯,“月牙儿是大当家的人,回来之后,一直是他在帮我。”
宋晟略微愕然。
“我说了,我跟大当家的不是那种关系,我的命是他救的,他带我回来,找到亲人,给我养家糊口的工作。所以,我为他做事是心甘情愿的。”Moon语气很坦荡,大约是考虑宋晟的面子,没有把话说的太清楚,但宋晟听懂了。月牙儿既然是大当家的人,就代表人家根本不像他指责的那样袖手旁观,他不去的话,亦有对策。而不受威胁,是Moon与大当家统一的策略,所以他现在安安静静地躲在这里,不急不慌。
原来多此一举的竟是他自己,宋晟不得不承认,挫败感不期而至。
“你抢了你爸的财产,还是女人?”Moon好笑地揶揄他,“或者是……男人?”
宋晟收敛心绪,吊儿郎当地答道,“我倒是想,还没来得及。”
“那你也太不小心了。”Moon客观评价。
“小心也没用,”宋晟耸了耸肩,“早晚的事,对他来说,在竞选过程中,一个被政敌迫害致死的儿子,可要比令他蒙羞的潜在对手有用得多。”
Moon眨了眨眼睛,似乎难以理解这个说法。但他没做过多纠结,继续问道:“他们找上门来,又不直接打进来,整些不痛不痒的吓唬人的玩意干嘛?”
宋晟被他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劲头逗乐了,忍不住低头笑了一会儿,才回答道,“我手里有他忌惮的证据,他在逼我拿出来。”
“那你就给他好了,”Moon不解,“以现在的技术,复制隐藏什么的很难吗?”
宋晟难得耐心解释,“他也不是傻子,有些东西知道漏洞把柄在哪里,粉饰太平总是容易的。到那时候,我手里的东西就不值钱了。”
“那怎么办,拖着?”Moon为难道,“我这边没有空余的人手了,拳场那边闹得正凶。你这里呢,除了那个送菜的帅哥,还有几个人能用的人?实在不行,咱们就打出去好了。”
这些天,都是凯文伪装成当地农民来“卖”肉蛋蔬菜,他也没指望能瞒得住。
“三个,不堪大用。”宋晟打趣,“加起来不顶你一半。”
Moon没反驳,“那好像有点儿难……外面的人进到院里的有十四个,四个狙击位,八个分散在四周,两个机动巡逻。武器有火箭弹、重狙和冲锋枪,五个人的话,就算里应外合,成功冲出去的概率也不大。这还没考虑他们外围是不是还有埋伏……”
“嗯,先不动。”宋晟摆弄着手里的电话,目光虚望向窗外,暗自腹诽:一帮白痴,被人扒得底裤都不剩。口中波澜不惊,“我联系了匡舟,他那边应该还有一批能用的人。”
“好吧,”Moon伸了个懒腰,把碗里的面汤端起来,一扬脖子干了,豪迈地抹了抹,“我们是不是得过几天勒紧裤腰带的日子了?”
宋晟被他的举动整不会了,半晌无奈摇头,“紧着你这个伤员行了吧。”
“嗯,”Moon满意地起身,“伤员先去补个觉。这帮没公德心的玩意儿,昨天半夜就来了,偷偷摸摸的,你说你要炸就快一点儿,那磨蹭劲儿,害得我半宿没睡。”
单听他的口气,不考虑内容,还以为在讨论今早市场土豆涨了两毛钱。
宋晟任劳任怨地收拾餐桌,“真是辛苦您老了。”
Moon走出去半步,又退了回来,右手食指搓了搓鼻尖,有些别扭,好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突兀道,“我,回来之后查了查,当初我不是被拐卖的,是我爸亲手给我卖了,三千块钱。”
宋晟懵了一瞬,好半天才明白他在说什么。这种揭自己疮疤安慰别人的由头,亏他想得出来。
“那你还养着他?”宋晟不动声色地问。
“养着呗,”青年无所谓,“起码跟这个世界还剩点儿牵连。”明明是有些悲哀的境况,被他轻松地说出口,貌似也没那么凄凉。Moon打着哈气,背对着他摆了摆手,径直回了房间。
宋晟端着手里的残羹冷炙,伫立良久,心底被搅得一汪说不清道不明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