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剧本，初稿。”
冯宁承将文件夹递给程岚，说道：“是爱情电影，为了配合综艺的播出，你自己把握。”
程岚坐在台阶上，点了点头，却没有打开剧本。
韩景驰走后，冯宁承提出要下楼走走。这家医院位于山顶，风景优美，程岚也是才知道这是冯氏的产业。
他的病房直通花园，不用多走半步路。程岚不敢多想，冯宁承去哪他就去哪，也不主动开口，两人走到花园中心的花坛，冯宁承才让他坐在台阶上休息一会儿。
“看吧，”冯宁承看着他，说道：“看完再说感受，我会告诉导演。”
听到他的话，程岚才打开剧本。冯宁承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突然道：“你以前不这样。”
“是吗？我都不记得了。”程岚低头翻看剧本，不再出声。冯宁承站在台阶下，路灯从程岚身后打在剧本上，足够让冯宁承看见他的表情。
他漂亮的脸上鲜少有这样严肃的神情。
冯宁承什么都没说，就这样站在原地。
新电影名叫《零下十五》，讲述了小城男孩时逸为实现梦想来到都市，却患上了偷窃瘾。在一次盗窃的过程中，时逸遇到了“同行”豆豆。他们一见如故，时逸不受控制地被她吸引，疯狂地爱上了这个自由的女孩，两人从此在这座冰冷的城市相互依偎。但渐渐的，时逸发现，他与豆豆的相遇，似乎并不是命运使然……
程岚饰演的并不是主角，而是一个痴恋豆豆的年轻富商。
电影中对豆豆着墨不多，但可以肯定的是她并不爱时逸。结局当警察找上门来，豆豆骗时逸一起去自首，可等时逸做好心理准备，出现在警察面前时，豆豆却丢下他消失了。
她身边并不止时逸一个人，程岚扮演的富商也只是其中之一。他在会所里对豆豆一见钟情，为她一掷千金，却始终换不来豆豆的笑脸。他强迫豆豆留下过夜，但什么也不做，两个人只是躺在被窝里聊天，大多数时候是他在说，偶尔能得到豆豆的零星几句回复，都能让他开心许久。
得知豆豆与时逸关系暧昧后，富商找人把时逸打了一顿，又让他工作的会所开除了时逸，害得他流落街头。他邀功似的告诉豆豆，豆豆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告诉他不要再来找自己。从那儿之后，豆豆就与时逸一起消失了。
富商发疯似的寻找心爱的女人。他开始在街边流浪，想要变得和时逸一样，让豆豆也能看看他。他也如愿找到了豆豆，在故事的最后，豆豆在逃亡的路上遇见了已经神智不清的富商，可她根本没有认出眼前这个疯子，两人纠缠之际，豆豆失手杀死了他，仓皇逃走了。
程岚看完剧本，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他摸了摸眉骨，问道：“这是小池写的剧本吗？”
冯宁承勾唇笑道：“你觉得不像？”
“不是，只是没想到是这种爱情电影。”程岚看着剧本最后的空白页，有些恍惚，“我以为会是文艺片，没想到这么沉重。这种电影会有市场吗？主角全都死了啊。”
他难得说了这么多，冯宁承抱手站在原地，哑声道：“你的意见呢？”
程岚想了想，轻声道：“有几个问题。时逸只是个小偷，如果说豆豆接近他是另有目的，那是为了什么呢？时逸喜欢偷窃，这个毛病在遇到豆豆之后愈演愈烈，那他对豆豆究竟是喜欢，还是他终于找到了一个理由可以放肆盗窃？还有，剧本里提到了很多，豆豆与时逸从来没有做过，他们只是躺在一张床上睡觉，这里豆豆说她不可以，这是她的心理障碍？”
没等冯宁承回答，程岚顿了顿，自顾自地说道：“又或者他其实是个男人？”
冯宁承看着他，“男人和男人也可以。”
程岚抬起头，沉浸在剧本中的他已然忘记眼前的这个人曾和他忘情拥吻。冯宁承定定地望着他，说道：“韩景驰想和你上床。”
冯宁承不顾程岚陡然变得难看的神色，问道：“你也想吗？”
这句话无疑将两人之间的最后一层遮羞布狠狠撕碎了。程岚不明白他怎么能说出这种话，尽管发生过一些暧昧的意外，但他从没对韩景驰有过什么越界的想法，也从没想过伤害别人，可冯宁承却偏偏要让他痛苦。
是一定要自己痛苦，他才能罢休吗？
程岚咬牙道：“我的事和你没有关系，你不用这么关注我的私事，也不要在我面前讨论我的朋友。我能够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是因为我没骨气，但不代表真的什么都没发生过。是你对不起我，我不用给你任何解释。”
冯宁承冷笑一声，“程岚，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程岚站起身，一字一句道：“是你冯宁承对不起我，你听得懂吗？需不需要我再说一遍？”
“他算什么朋友？你们才认识多久，你知道他是谁，你知道他接近你什么目的，你知道他是真心还是假意？”冯宁承冷冷道：“我以为你在圈子里这么久，起码会有一点点自知之明。”
“我只知道他从没伤害过我。”
程岚拿起剧本，转身要进屋。冯宁承先是一愣，随后快步跟上，抓住了他的手。
“我没想伤害你。”
程岚甩开他的手，“你没资格这样说，我只觉得恶心。”
“那他就有资格？”
冯宁承用力握住他的手腕，程岚没想到他突然动手，整个人被他按到了墙上。
“他就能抱你吻你？凭什么？”
冯宁承说完，便俯身要去吻他。程岚避无可避，猛地甩了他一巴掌。
这一巴掌用了全力，清脆的响声落下，冯宁承的脸上赫然浮现出一个通红的五指印。
程岚喘着气，视线有些模糊。他低下头，不敢让冯宁承看见自己湿漉漉的泪眼，压低嗓音，说道：“冯总，很晚了，工作的内容我们明天再讨论也不迟，我想先回去了。”
冯宁承感受着火辣辣的脸颊，“你可是打了我一巴掌。”
“冯总如果不嫌弃，也可以打回来。”程岚侧过脸，露出修长的颈子。他将脆弱的喉咙直接暴露在这头凶狠的捕食者面前也毫无察觉，只要稍稍抬头，就能看见冯宁承眼中汹涌的欲望。
良久，冯宁承才收回手，哑声道：“豆豆的确是个男人。但这个角色不会安排男演员，导演会尽全力迷惑观众。”
程岚睫毛轻颤，可终究没有抬眼。
“这只是我自己的猜测。豆豆是全片最有争议性的角色，她的行为全是出于保护自己，作为电影最重要的女性角色，观众在憎恨她的同时，也在同情她，这是她身为女人的无奈。但如果这种无奈是偷来的呢？”
程岚终于抬起头，见他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冯宁承才接着道：“在他身份发生转变的一瞬间，这种压力也加倍了。他想获取自由，就要承担自由的后果，即使大多数人无法承受。如果男人拥有成为女人的权利，那他是否也要承担女性背负的压力和谩骂？答案似乎是显而易见的。”
冯宁承摸着戒指，“以商人的角度，这种设定是卖不出好价钱的。但从个人观点，我认为这部电影有独一无二的价值。”
“来到这座陌生的城市后，主角很快沦陷了。他忘记了梦想，只是痴迷于满足自己的欲望，不论那是好还是坏。他在行窃后会忏悔，但总是会有下一次。电影中他的惩罚就是女主角，或者说，是披着女人外衣的，另一位主角。这个人亲手结束了他的未来，却不能消除他的罪恶。”
程岚轻声道：“他们只是人群中不起眼的一部分，还有太多像主角这样的人存在。”
冯宁承没有说话。他后退半步，程岚看着他明显肿起来的半边脸颊，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下大错，局促不安地捏着手里的剧本，半晌才道：“冯总，要不要叫医生看看……”
他指了指自己的脸颊，没有说完。冯宁承抬手摸了摸红肿的指印，摇头道：“你回去吧。”
程岚也不客气，“那我的手机，节目组什么时候能还给我？”
冯宁承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随身物品还在整理，之后会一起寄回给嘉宾。”
他伸出手，见程岚不解地望向他，才道：“剧本要拿回去。”
程岚赶紧把剧本递到他手里，冯宁承看着文件夹上被捏出的道道折痕，低声道：“有关新电影的消息，都由我负责传达。我说过，这段时间我就是你的经纪人，你不需要手机，我会安排好。”
程岚不想再与他纠缠，轻声道：“我知道了，那我先回去了。”
他转身往电梯口走去，冯宁承望着他的背影出神，不由道：“程岚。”
他的声音湮没在晚风中，随着微弱的灯光隐入尘烟。眼见程岚越走越远，最终消失在视线里，冯宁承的心跳与大地重合，似乎有什么东西从脚底涌出，整个刺穿了他的身体，瞬间让他支离破碎了。
只有在程岚看不见的角落里，冯宁承才敢喘息。
韩景驰没有再来过医院。池远霁忙着新电影的事，程岚干脆不让他过来。
李止然工作缠身，拜托经纪人来送过花，却也足够让程岚受宠若惊的了。谭今也不例外，总是寄贺卡与礼物，她送的玩偶堆满了病房，以至于护士每次来检查，要先把玩偶摆开，才有个落脚的地方。
林茸茸活动一个接着一个，忙得没影。温谨的世界只有工作，能够想到程岚已经是开天辟地的稀罕事，更别提来探望。这么算下来，最常出现在病房里的，竟然成了冯宁承。
程岚也习惯了他时不时的突然出现，两人现在能够相安无事地坐下一起吃饭，虽然期间不会有任何交流，但起码不会吵架了。
作为经纪人，冯宁承无疑是非常优秀的那一类型。程岚几乎没操心过工作的事，每天只等冯总站在他床边汇报就足够了。他不会放任程岚全权做决定，但他也尊重程岚的选择，如果程岚不愿意，冯宁承绝不勉强。
这些特权是程岚从没享受过的。他的经纪人手底下有三十多个艺人，僧多粥少，几乎所有工作都是他自己经手。没有经纪人和公司为他争取资源，单靠程岚一个人愣头直闯，怎么能闯出名堂来？
程岚回过神，听见冯宁承又问了一遍，“午餐在哪里吃？”
“在房间里就好。”程岚朝他笑了笑，很快又低下头，捏着手指头不说话了。
冯宁承说道：“今天可以出院了。”
程岚愣愣地抬起头，冯宁承又将手机递给他，道：“行李已经寄回新的公寓了，手机自己拿好。”
“新的公寓？”程岚接过手机，这么久没有充电，电量还是满格，显然是有人帮了忙。
冯宁承说道：“TG的艺人公寓，你暂时住在那里，方便工作。里面只有基本的家具，等你有时间之后，可以自己添置。”
程岚呆呆地问道：“不好吧，室友会不会有意见？”
“没有室友。”冯宁承转过身，“中午你自己吃，下午我来接你，有什么需要的提前说好，后天参加试镜。”
程岚连忙点头，看向冯宁承的目光中也多了几分真心实意。
送走了这尊大佛，程岚才敢打开手机。刚一解锁，铺天盖地的消息弹窗让他可怜的手机直接死机了。他又摁了半天，最后没办法，使出一招关机重启，再打开才终于恢复正常。
程岚点开消息，粉丝群早就炸了锅。这是他的小号，零星的几个老粉接连发布了好几套群规，看得出时间很紧，连从哪儿抄过来的水印都没来得及删除，所幸没人在意，不论是老粉还是新粉，所有人无一例外都在讨论程岚。
【十年岚精灵报道，我生是岚宝的狗，死是岚宝的地狱三头犬。】
【死了还要当狗啊？】
【亲们谁还有岚宝早年的剧照呀？那片子实在太烂了，资源都找不到高清的，姐妹们说这里能拿到一手照片，求亲们指路，么么哒。】
【黑子别装，你怎么通过考核入群的？岚岚拍的怎么会是烂片？来人呐，打入大牢去！】
群里的人数早已达到上限，程岚还没来得及细看，突然发现自己被移除了群聊。他在床上愣了片刻，说不出是什么心情。他还没顾得上傻乐，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件很重要的事没做，又拿起了手机。
他点开空白头像的联系人，对方给他发了很多消息，最近的一条是半个月前，也就是他住院的第一天。
油豆包：小岚，如果没事的话请给我回条消息，我很担心你。
程岚立刻回复道：已经没事了。节目录制需要收手机，没有及时回复，让你担心，真抱歉。
他没想到对方马上就回道：那就好，我不敢给你多发消息，这下终于能够放心了。恭喜恋综顺利播出，小岚，你看见了吗，大家都很喜欢你。我好开心。
程岚不禁笑出了声。
程：看到了，很意外，很感谢大家这么支持我，我应该发什么吗？”
油豆包：也许可以，问问你的经纪人吧，粉丝们都很期待你的回复，我也是。
程岚有些犹豫：可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需要在TG工作一段时间，之前的经纪人已经没有联系了，现在的这一位，我不太敢和他对视。
油豆包：新的经纪人很凶吗？
程岚想了想，冯宁承其实算不上凶。他虽然脸色臭，但几乎所有事都是由着自己来，只是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现在两人的身份地位都不匹配，程岚怎么敢要求冯宁承迁就自己，被迫签了不知道多少条霸王条款。
程：凶的，但是比之前的好多了。他很专业，我的工作交给他，会很放心很多。”
油豆包：这样就好。听起来他很负责，有新的机会总好过自己一个人摸索，加油小岚，我相信你会做得很好。
程岚回道：其实我也没想到自己能接到这个节目，走了狗屎运了，哈哈。我本来是想要第一时间告诉你的，又怕打扰你，上次你说研究所的工作很忙，最近还顺利吗？
对方没有立即回复了。程岚等了一会儿，切出聊天界面，刷了会儿v博，发现《心跳》的官博发布了一个投票帖，里面是大家选出的最看好的情侣。
第一名是以压倒性胜利胜出的韩景驰与池远霁。程岚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两人以这种方式同屏出现，同时惊奇地发现，始作俑者好像是自己。
投票第一名的头像就是两人在分手厨房意外亲密接触的截图。程岚笑得打滚，趴在被窝里翻看评论，险些窒息了。
【鸡翅膀们争点气，把下面那些凡人cp都压下去！我们的cp不出头，我们不能让他们低人一等！】
【话说这个cp到底是在嗑什么，这两人完全没有感觉啊？卖腐也要卖得有点水平才行吧。】
【你！懂！个！屁！！！已经完全不想跟不懂鸡翅膀的人说话了，你们真的不会吃好东西。】
【纯路人，这里是什么邪教，他们俩很明显是两个直男好吗？】
程岚好想回复：抱歉，起码其中一个不是。
他又往帖子下翻，第二名则是李止然与谭今的cp。这一对的投票人群中，正常人的比例占据大多数，程岚没有多看，继续往下翻。
翻到最后，居然让他看见了程岚x程岚的投票，热度还不小。
【我的宝宝太可怜了，为什么都不喜欢岚宝，我们岚宝究竟做错了什么。】
【不组队就不组队，不答应就不答应！岚岚妈妈爱你，岚岚你不要难过，妈妈永远会答应你的。】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有谁懂岚宝这个眼神。狗狗眼是宝藏！岚岚的狗狗眼是国宝！我们要申遗，我们要保护，我们要狗狗！】
【窝去，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配置。这个帅哥完全是被叫来凑人数的吧，节目组真的有点过分了，糊咖就没有人权，就要被这么作践吗？】
【大胆！我们岚岚才不是糊咖，我们岚岚是十八线，现在已经是八线了！】
【反串黑滚，别在这儿抖机灵了行吗，没人想看你蹦哒。】
【#支持程岚单飞！#颤抖吧心跳节目制作人口口口口】
【别在投票帖里刷话题啊大哥，你这不是捣乱呢吗？】
程岚还没看完，消息弹窗又跳了出来。他立刻点进聊天框，苦等的消息终于得到了回复。
油豆包：还不算忙完，看见山洪暴发的消息，请假了几天，现在又要回去了。
程岚愧疚得不行：抱歉，耽误你的正事了。这次工作要去多久呢？可以的话，要不要出来见一面？
他觉得这样有点可疑，又紧接着道：你放心，我不是想骚扰你，只是想要当面感谢你一下。
对方又不再回复了。
程岚关掉手机。冯宁承正好推门进来，见他怅然若失的神情，微微蹙眉，却什么都没问。
“出了点事，我先送你回公寓。”
程岚翻身下床，问道：“怎么了？是公司的事吗？你先去忙也没关系，我自己可以……”
“你有信心拿下这个角色吗？”
冯宁承看着他，问道：“即使池远霁没有决定权，你也有这个信心吗？”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