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温虽已缓慢回升, 但许是因为下过雨的缘故,山间不光泥泞难行, 一入夜,湿气裹着冷气,叫人走两步都费劲。
张助望着那道倔强背影,深一脚浅一脚,开口时嗓音隐隐嘶哑,他心道不好,跟上去, “简小姐,您还是休息一下?不然过会褚总看到该心疼了。”
简墨没理他, 兀自打着电筒向内走。
这个时间,大部分人都在休息,周遭万籁俱寂,偶尔风穿过密林,带出一片沙沙声,再仔细听, 会发现不远处还是有一些微弱的不肯放弃似的呼喊,有那么一个瞬间, 会悚然般感到万物有灵,连脚下滑落的山石,始终巍峨的山, 以及近旁树木, 远方草木皆在一呼一吸。
张助不由也屏了屏呼吸,持手电跟上。
他不再劝说, 试图跟身旁的老板娘聊聊天。
没办法,太安静了, 在自然天灾面前,他心里还是有点后怕的。
张助没敢看简墨,只说,“褚总行程上只标注了这里,但是没那么详细,不然如果知道走的哪条道,找起来会方便许多。”
简墨“嗯”了声,没什么搭腔的意思。
张助讪笑片刻,挠了挠头,心说自己还是闭嘴吧。
然而下一秒,简墨忽想起什么,偏头问,“褚逸清最近跟谁联系比较多?”
老板的私事张齐哪里知道,但他这人有点强迫症,不太爱让话掉地上,遂思索片刻,斟酌回,“这段时间,宋总好像过来了几趟……”
宋珂?怎么把这人给忘了?
简墨迅速找了个地方给对方拨去电话,谁知对面方一接起,听筒内传出的声音便断断续续,极难分辨。
两人信号似乎都不大好,艰难沟通许久,简墨终于勉强搞明白这人也正在往这赶,估摸着半小时就能到。
半小时也是时间,简墨继续向内走,听闻身后脚步,她顿一下,回身,冷静吩咐,“辛苦你在这等一下宋珂,他如果知道具体是哪条路,记得发消息告诉我。”
张助哪敢真放简墨一个人,他上前几步,亦步亦趋的,“简小姐,我还是跟您一起吧,不知道会不会有余震……一个人太危险了。”
简墨想了想,没再坚持,将自己的位置分享给宋珂,便继续攀着石头向上。
信号不好,第一次发送失败,她重复发送后将手机收起。
随口问身旁的张齐,“你们是来出差的?”
张助一愣,“对,这里有项目需要推进。”
简墨直觉没这么简单,便继续问,“没别的?”
张齐被那目光看得有点虚,如实道出心中猜想,“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但这项目原本不需要褚总这种级别的领导过来。”他顿一下,不再往下说,“再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了。”
简墨“嗯”一声,正准备再问点什么,脚下一时没踩稳,踉跄一下,整个人摔在地上。
地面本就崎岖不平,手掌按上去针扎一般细密地疼,她不禁拧眉“嘶”了声,去看自己被撞疼的部位。
心里憋着的那股气好似膨胀至最高点,然后便因为疼痛慢慢,慢慢地泄了。
简墨坐在地上,眼前渐渐模糊,她用手背狠狠揩了下眼角,将那发涩发胀的痛意咽下去。
还没找到人,她不可以这样。
简墨仰头,那无垠天际黢黑,好似无情闭阖的双目,沉默望着人世间发生的一切。
她深吸一口气,站起身。
事情发生地突然,张齐没来得及扶她,后又见简墨情绪不对,他踌躇良久,终是耐不住,递来一包纸巾,“简小姐,您没事吧?”
简墨:“没事。”
这句话讲完的下一秒,她忍不住思绪翻涌,她没事,那褚逸清呢?
——褚逸清有没有事?
-
宋珂属实没料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在他的预想中,褚逸清这趟不过是来走个过场。
终归是自己爹,给人留几分薄面。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撞上几年难得一遇的大地震。
宋珂下车点了根烟,实在不知该怎么形容这种艹.蛋的心情。
林眠很是焦急,她主要担心自己的好姐妹,见宋珂还跟没事人一样倚在车边抽烟,她气不打一处来,将那烟一夺,扔地上踩了两脚,“你怎么回事,现在是耍帅的时候吗,找人去啊!”
林眠人如其名,跟小绵羊似的,性格温温柔柔,连骂人都没什么杀伤力。
这还是她第一次发这种程度的脾气,宋珂觉得新鲜,偏头瞥她一眼,慢条斯理回,“林小姐,我把你带到这没收你一分钱吧?现在没落到一句好还挨顿数落?”
他那神情似笑非笑,整个人浸润着股懒散公子哥意味。
挺吊儿郎当。
但实在是有种破次元的帅,被这乱七八糟的环境一衬托,又品出两分难言的痞劲。
林眠按捺住自己这份不合时宜的悸动,好声好气道,“酬劳的事情以后再说,我们现在先去找人好不好?”
衣袖被轻轻拽一下,小绵羊似的人仰面看着他,眼眸莹润,语气轻柔,宋珂整个人像被羽毛搔了一下,受用得不得了。
他拿出手机,准备再次尝试联系简墨,但那头却始终没回应。
页面一直在打转,自己的消息发不出去,别人的消息也进不来。
林眠扒着他手臂看了会,见这人似乎一筹莫展,她果断翻个白眼,上演飞速变脸,弯腰将裤脚掖进马丁靴,她边打电话边往山上走。
这时已有些坐不住的开始重新加入队伍,林眠简单与其沟通后,决定与其结伴而行。
她全程没再看宋珂,什么意思昭然若揭,指望他还不如指望陌生人。
宋珂伸手搓搓额角,神情略有挫败,默默跟在她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身影交叠,远远望去,在这黝黑的夜里似乎融为一体。
渐渐地,一束、两束、三束……越来越多的微弱光线自各个方位亮起,仿若熠熠星辰,化身希望航灯。
简墨亦为其中一束。
她跟张齐走散了,但周遭不再阒静,各种各样的嘈杂声浪唤醒身边尚在沉睡的一切,她忍不住再次点开手机。
电量堪堪维持在微弱的百分之二十,方才那消息并未发出去,她没在意,近乎习惯性点开两人共享的位置。
屏幕艰难跳动两下,然后定格在左前方,那是一刻钟前遗留的轨迹。
简墨诧异睁大眼,反复确认,她试图再定位一次,却再没成功。
这里的信号实在太差了。
但不管怎样,有总比没有好。
简墨吸吸鼻子,一步一步靠近地图上的方位。
方才被撞到的地方隐隐作痛,脚踝应当是有些肿,但这些都不重要,她好似感觉不到疼痛只知前进的机器人,机械迈步。
天亮了,一轮红日自地平线缓缓升起,密林间晃动的烛火渐次被吞没,周遭嘈杂的呼喊声更密了些。
可简墨却生生止住脚步,难以置信般停下脚步,再往前,便是深不见底幽雾弥漫的万丈悬崖。
她无路可走了。
不敢相信,不应如此。
简墨嘴唇翕动,急促的吞咽一口唾沫,低头去确认。
一定是她走错。
一定是。
可明明显示就在这里。
她几分怔然,久久望着屏幕上那不再闪烁的点,百分之一的电量岌岌可危,而她就这样盯着盯着,望见白天变成黑夜,黑夜复又晨曦,仅存希望耗尽,手机闪了下,倏尔陷入黑暗。
耳旁嗡鸣,风卷着雾席卷而来。
好冷,真的好冷。
心脏如被薄冰包裹,冻得她喘不过气来,简墨好似溺水的人,完全无法呼吸。
天真的亮了么,为何她觉得比昨晚还要难熬?
简墨站在崖边,几度向下望,内心有道声音在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与此同时,另一道声音立马反驳,如果不可能,为何到现在都没找到。
别想了,别找了,接受现实,做好最坏的打算。
万一……
“不——”
简墨两手抱头蹲下去,发丝飞扬,惊散清晨雾气。
她反复呢喃,也不知是在劝服谁,“不可能,一定不会……”
她就这样重复着,直到身后传来一道低沉嗓音,“墨墨?”
好熟悉的声音,她疑心自己幻听,身形一顿,旋即自嘲般扯了扯嘴角。
可下一秒,是更为清晰的一声。
连名带姓,男人唤,“简墨。”
这并非疑问句。
那嗓音细听之下掺杂难以言状的疲惫。
简墨心里泻掉的那股气因为这再次迅速聚拢,她迅速转身站起。
那晨光熹微一轮红日下,是男人对她展露微笑,张开怀抱,艰涩道,“……过来。”
简墨望着他,后知后觉的委屈自四肢百骸涌上来,她撇了撇嘴,不知哪来的力气,迅速朝那跑了过去。
然而到跟前,她做的第一件事却不是堕入那怀抱。
简墨确认过后,飞起自己健康的那只腿,狠狠踹了褚逸清一腿。
力道之重,让他不由身体后仰,闷哼了声。
伴随而来的,是简墨连珠炮般的质问,“你是不是有病,没事跑这来干什么!”
“来了就算了,不呆酒店你上山,活腻了是不是!”
“为什么不开机,为什么不回我消息,为什么把那个鬼位置定在这里,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着急!”
“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出事我怎么办!是不是,是不是……”喉咙发胀,重感冒般被阻塞,痛得简墨说不下去,嗓音也轻了又轻,“是不是只要我喜欢谁谁就会倒霉……你是不是就是想让我一辈子都不安生……”
抬手下意识捂住脸,触到一片冰凉。
各种后怕与庆幸,珍惜与爱意在此刻交融。
简墨泣不成声,不顾形象,嚎啕大哭。
近乎眼泪掉落那一瞬,她被拥入一个温暖而安全的怀抱。
鼻尖萦绕着熟悉的清冽,男人一下又一下安抚地顺着她的背,嗓音沉缓,“好了好了,都是我不好,别哭了……”
褚逸清心潮不可自抑般起伏,心口一片柔软。
她这样妆容精致不化妆不出门的人,此刻面容憔悴疲倦,穿着简单,蒙上些许尘埃……狼狈有之,仓促亦有之。
不难想象,她听到消息的那瞬间会有多么慌张,多么无措……
褚逸清不觉更用力地拥紧她,深深呼吸,怀中人哭腔渐止,身体却依旧冰凉而微颤。
他沉默且温柔地吻过她发顶,正准备说些什么,怀里一轻,近乎某种下意识的本能,他捞住身体下坠眼眸紧闭的简墨。
紧绷神经骤然放松,情绪大起大落。
简墨就这么在褚逸清的怀中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