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芳和陈自政见状不妙, 赶紧追出去。
谁知还没到跟前,吴芳猛地瞥见点什么, 脚步一顿。
陈自政正准备上前,吴芳火速将自家老头往后一拽。
“你干什么?”她压低声音。
陈自政丈二摸不着头脑,迷糊道,“我看看他们小两口是不是吵架,万一真吵了,咱们不得劝着点?”
“吵什么吵?你听到吵架声了吗!”吴芳转头就往回走,顺带夹住陈自政一条胳膊, “走走走,孩子的事, 咱们不要管。”
说着说着,她直接没忍住笑出声。
这种欺负,他们还真管不了……
不光不管,反而乐见其成。
说不定欺负着欺负着,明年就能抱上大胖曾孙了呢。
吴芳被自己这想法美到,又偏头嘿嘿笑了两声。
陈自政见自己媳妇跟抽风似的, 一会火急火燎,一会又像个二愣子, 不免忧心其健康问题,忙伸手过去在额头上一探。
温度挺正常啊。
他偷偷摇头,不理解, 活到这把年纪还是搞不懂女人。
……
因为这插曲, 简墨后半程规规矩矩,没有再在太岁头上动土。
开玩笑, 如果现在不见好就收,等一会回去, 这坏蛋还不知怎么折腾她。
反正他有的是时间和精力。
简墨闷头吃饭,离开前将东西递给两位老人家,结果自然是好一番拉扯,最后还是褚逸清发话,他们才好说歹说笑着收下。
回去的路上,褚逸清忽然接到一通电话。
大概是无法推拒的人,他找了块空地将车泊好,捞过手机下去。
晚风摇曳,路灯昏黄的灯光照亮这一方小天地,他倚在车旁,点燃一支烟,边抽边不知跟那头说着什么。
简墨不由托腮,饶有兴味隔着车窗望向他。
这人审美是真不赖,稍长的深灰西装外套搭配同色系马甲,领带端正,修长双腿包裹在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裤里,禁欲感十足。
片刻,他夹烟的那只手掸了掸,一截烟灰簌簌而落,他索性便将其掐灭,又侧头不知说了句什么,他忽然隔着夜色同简墨对上一瞬视线。
简墨躲闪不及,下意识侧身,然而褚逸清已朝她这边大踏步走过来。
他敲一下车窗,将电话递给她。
简墨微感诧异,虽配合接过去,全程却依旧有点懵。
直到那头礼貌道别,简墨才如梦初醒,偏头看向身旁的男人,“……你从哪找到的?”
整个北城都寻不到的原料,他竟然可以。
褚逸清从另一侧上车,闻言随口解释,“宋珂有个朋友,没事就爱捣鼓这些,没对外出售过,所以没什么人知道。”
简墨有点明知故问了,“是因为我……才联系的吗?”
褚逸清那目光对上她视线,眉头微挑,他语气亦低沉,“不然?”
没什么邀功的意思,单纯只是陈述事实。
简墨两指不由搅在一起,垂眸思索片刻,尽管这话听起来有些不识好歹,但她还是开口道,“其实我做这些,不太想依靠别人。”
“所以?”褚逸清面色平静,凝视着她,“该借力时不借力,我不认为这是聪明人的做法。”
“可是……”
没等简墨说完,褚逸清便仿佛知道她要讲什么,打断道,“你的成就并不会因为别人的帮助而打折扣,这些顶多是锦上添花,路走得如何还是看你自己。”
他看着简墨,薄唇微启,“你真以为有谁的成功不凭借一丝一毫的外力?”
简墨亦咬唇看向他,“你也是?”
褚逸清闻言坦然道,“当然,我欣赏合作共赢,我不信你没听过一个人和一群人的典故。”
简墨当然知道,但长久以来的事业观在此刻受到无比强烈的冲击,她一时无法分清究竟谁才是正确的。
简墨苦恼道,“让我想一想。”
褚逸清轻笑一声,嗓音低醇而悦耳,“不急。”
车辆启动之后,简墨渐渐从方才的情绪中抽离,想到不管怎么样,总归是身边这人替自己解决了一个大麻烦,她侧过身,语气真诚,“这次的事,多谢。”
褚逸清带一下方向盘,没怎么放心上的模样,“没事。”
但简墨却十分过意不去,她并不喜欢欠别人人情,想了想,她说,“要不过两天,我请你吃饭吧。”
褚逸清闻言挑一下眉,正好是红灯,他慢悠悠踩下刹车,目光在身旁小姑娘面上转了转,低声问,“只是吃饭?”
简墨困惑,态度端正,毕恭毕敬道,“想要别的也可以?”
看她那副慷慨模样,褚逸清不由指骨抵唇,笑出一声,“那先欠着。”
加上上次楚泽那事,这已经是她欠他的第二次了,简墨有点着急,倾身看着他问,“欠到什么时候啊?”
这种感觉真不好受。
褚逸清却跟逗猫似的,故意不说,等红灯快结束,起步前的最后一秒,他才偏头,漫不经心回,“后天告诉你。”
后天,三月二十。
他的生日。
听说她会跟他一起。
-
简墨隔天同林眠一道动身去海城,当初班里的同学不少已结婚生子,如今除她们外只来了三个人。
一行五个人一起前往郊区墓园。
道路两旁柏树影影绰绰,阳光透过缝隙,在地上投下一地斑驳光影。
周妈妈早已等在那,见状努力扯唇笑了笑,“难为你们每年都来。”
周悟与他们情谊不一般,大家是高中同学,此后虽考入各地大学,但他身为班长,一直尽心尽力维系着班级群。
在所有人的心目中,他是从小地方考上来的励志典范,努力但不自卑,哪怕总是穿洗到发白的校服,也永远是温和的、有礼的。
他就像是一束光,生来就是为了照亮他人。
可若是仔细观察,会察觉,他更像是干净的一捧水,清新的一缕空气。
很少有人没有受过他的照拂,也很少会有人像他那样纯粹、正直。
简墨大学与他同校,周悟是法学,而她是著名四大天坑“生化环材”中的化学工程技术。
两人很少有交集,但简墨却时不时会听到他的消息。
例如担任学生会主席、被迫评上校草、获得国家奖学金……
当简墨还在迷茫前方,躺平摆烂时,他已朝着自己的目标一步步迈进。
他们完全是两种人,一个出身优渥而对许多事感到厌倦,一个好似不知疲倦,永远冲劲十足。
或许人穷其一生,不过是在追求自己所不具备的某些特质。
简墨完全说不清,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到周悟的。
或许只是一次高中的国旗下演讲,又或许是他给她讲题,而她兴致缺缺,那年盛夏,阳光正好,风从窗口灌进来,少年丝毫不恼,只是无奈笑一笑,温声问她究竟还要不要听。
总之,当简墨回过神来时,她已跟他填报同一所大学。
他这样优秀,时刻怀揣理想,简墨站在墓碑前,看着那上面微笑着的少年,忍不住想,如果没有那场玩笑,他原本该拥有多么璀璨的一生啊。
林眠吸了吸鼻子,偷偷观察简墨脸色,小声念叨,“哎,每年过来,我都觉得自己心里堵得慌。”
有同学悄声附和,“谁不是,以前帮我出头时那么健康的一个人,怎么就……”
“太可惜了,真的。”
这些话题老生常谈,几乎每年都会在这一天被提起。
是可惜,的确可惜。
但简墨在可惜外,总是品味到一丝遗憾。
遗憾什么呢?
很难形容。
大概便是点餐时犹豫不决,等最终下定决心时,却发现菜单上已显示售罄吧。
结束后,另外三位同学决定在海城逛一逛就回去,而简墨则跟林眠一起送周妈妈回家。
周悟能有那样的性格,其实周妈妈要占一大半的功劳。
简墨跟同学们曾想集资为她盘下一家附近店面,供她后半生开销,但周妈妈非常坚决地拒绝了。
眼下也是,简墨开车,她便跟副驾上的林眠念叨,“孩子们,人要向前看,小悟有我记得就行,你们千万不要影响自己的生活啊。”
林眠笑,“阿姨,一年就这两天,能耽误到哪去?”
周妈妈点点头,“好,好,小悟是命好,才遇到你们这群有情有义的同学,每年还来看看我这个老人家。”
周妈妈看似洒脱,实则在周悟离开的这几年,满头黑发有一半都白了,原先挺显年轻的面容也慢慢增添许多皱纹。
瞧着像是老了老几十岁,完全看不出她本来的年龄。
林眠本就感性,看了不过几眼,眼眶便泛起一阵湿意。
她将头别向窗外,轻轻吸了一下鼻子。
手背忽然被人轻轻盖住,简墨握了她的,像是一种无声的安抚。
分明每年不让她来的人是她,现在控制不住情绪的也是她。
海城气候偏热,这个时间点,吹过来的风都是暖的,简墨索性将车窗降下,那暖意瞬间灌满整辆车,她把着方向盘,微微眯一下眼。
远方海天一色,是北城见不到的好景致。
简墨却莫名感觉自己的心,茫然至极。
-
北城与海城相距不算近,因为不想来回折腾,两人便在这住了一晚,第二天才回去。
等到北城时,已经是傍晚时分。
简墨突然又收到褚清清的消息,本以为她还是跟上次一样要来找自己玩,谁知一点开,她瞳孔不由一震。
褚清清问,“滴滴滴,提前打探一下,你给我大侄子准备了什么惊喜,需不需要场外援助?”
简墨一时没反应过来,试探性回复,“什么……惊喜?”
褚清清秒回,“生日啊,你们生日不需要准备惊喜的吗,这可是你们两第一次一起过生日哎。”
没有再问他的生日难道是今天这种蠢问题。
因为很明显答案不会同她料想的有任何出入。
简墨拢了下头发,突然意识到,那天褚逸清找他晚上回家吃饭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将这话题跳过,“那他说今天要回去吃饭,还用回吗?”
褚清清:“当然不用啦,你们俩自己过,家里的事情交给我,放心吧嘿嘿。”
简墨深吸一口气,回了个“OK”的表情包。
结束对话后,她立即看了眼时间,距离褚逸清到家的时间不足两个小时,而短时间内,她似乎无法将生日蛋糕、礼物与寿面完全准备齐全。
本着聊胜于无的原则,简墨先赶紧在网上预订了一家生日蛋糕,然后在就近商场停下,完全来不及挑选,她想都没想,便照着他的喜好选了条深灰暗纹的。
待SA帮她包好,她赶紧开车回家。
然而,等简墨将冰箱内的面条翻出时,她却开始犯难了。
她的厨艺只能用“灾难”两个字来形容,上次做三明治失败的经历依旧历历在目,但生日面如果从网上点,又似乎有点太过敷衍。
简墨想了想,站在厨房边,点开某红色软件,试图再挣扎一下。
很好,先烧开一锅水。
毫无难度的操作。
第二步,把面条放进去。
也是非常简单的操作。
只是放多少是个问题,简墨看着食谱里比划的那个量频频皱眉,就这点……好像不够吃啊。
思索过后,厨房小白简小姐非常自信地倒入一整把面条。
最后,等面条煮熟后倒入适量调料即可。
但是没等简墨思索出这个适量究竟是多少时,那锅里的水已隐隐有干涸的趋势,而方才的面条正如鼓胀的棉花糖般,翻涌着往外冒。
这架势,跟火山喷发岩浆流淌有的一拼。
简墨只得慌张搜索原因,结果因为慌乱,那字她完全看不进去,只好凭着脑中的灵光乍现往锅里加水。
可那么多面条呢,根本不听使唤,场面完全无法控制。
简墨原先还有点颓丧的心情一扫而空,完全被崩溃替代。
她看着自己搞出的一堆烂摊子,不禁叹口气,呢喃:谁来救救我,寿星怎么还不回来……
……
褚逸清发现,自从某个时间段,简墨告诉自己已到北城之后,他发给她的消息便没有了回音。
本来这也没有什么,毕竟每个人都有忙的时候。
但今天情况特殊,又加上某种不太好的直觉,他隐隐捕捉到一丝不对劲,褚逸清几乎没犹豫,便拨去电话。
然而,响过一阵后无人接听。
褚逸清再拨,还是无人接听。
第三次,依旧如此。
他莫名有点焦躁,沉声催促司机开快点。
司机虽不知缘由,但闻言依旧听话地踩下油门。
褚逸清提前到家,他没作停留,推开车门便飞也似的揿电梯上楼。
如果不是自己家住的楼层太高,他连电梯都不想等。
短短几分钟的时间,不知怎么会如此漫长。
电梯门开的时候,仿若有过去一个世纪之感。
褚逸清三两步跨出去,按指纹开门,门开那瞬间,他甚至已经做好在屋里见不到人的准备。
但……率先迎接他的,却是一缕烟。
那淡白的烟雾顺着门缝往外飘,随着打开的弧度越聚越多,直到在屋内屋外全都弥漫开来。
如果细细嗅闻,会发现呛鼻之余还有点食物的香气。
褚逸清不禁皱眉,视线受阻,他无法看清屋内情形,只能沉声喊,“简墨?”
“咳咳,”伴随这声,那袅袅雾气里走出个捂着口鼻,有些狼狈的女人,大抵是真的被吓到,又或是无理闹三分,简墨看他一眼,第一句便含着点嗔怨,“你怎么才回来?”
褚逸清默了默,将人扯过来上下打量一番,待确认没什么大问题,他才低头看着她,那语气很难不含几分难以置信,“……你在做什么?”
简墨弱弱,一点心虚,“煮面……”
“煮面干嘛?”
“你生日不吃面吗?”
褚逸清觉得好笑,“面呢?”
他看着她。
简墨闻言微微哽了下,旋即无辜往厨房一指,锅里,台面,地上,全都是她原本想给他吃的生日专属面条。
褚逸清扫一眼,深吸一口气,他屈指揉了下太阳穴,了然问,“你放了多少?”
简墨嗫嚅,“也没多少,就一把啊……怎么突然这么多?”
怪吓人的。
静默空气里蓦地传来一声叹息,褚逸清低眸注视着她,那语气与神情俱是前所未有、无比的认真。
他说,“……以后别进厨房了。”
简墨不服气,还想再说点什么。
肩头忽然落下一抹重量,褚逸清握着她的肩,深深闭一下眼。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简墨也说不清他那眼神究竟是疲惫还是惊吓,她只听到他沉默片刻,嗓音低沉,补充道,“算我求你,小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