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的眼睛。
这意味着什么呢？
看着眼前的石碑, 沈明烛心生一股很奇异的感觉。
不久前，稳妥起见，他决定先将自己放进人偶娃娃里看看，是不是真的能看到些不一样的东西。
他成功了。他明明根本没有移动, 他明明还待在那片森林里, 可他看到的景象居然完全不一样了。
“小烛, 能听到吗？”
这是山澨的声音。
他的声音遥遥自水面传来，差不多是沈明烛一开始待的位置。
“能听到。”
沈明烛高声回答这么一句，又问，“在你的视角里, 我在哪里？”
只听山澨扬声道：“据我大概一千米。你的前面是一片黑暗，像是森林的尽头。你呢？你看不到我吗？你的周围是什么？”
“我……你等我一会儿。”
沈明烛回头看向他刚才所处的那片湖，可由于他离这片太近，他什么也看不出来。
想了一会儿, 沈明烛回过头重新看向面前的石碑, 那并不是平整的石碑，表面显得有些凹凸不平。
沈明烛目测了一下，那上面凹下去的地方应该差不多勉强能让一个小木偶站上去。
他是带了工具包过来的, 那里面有一些绳子之类的东西。
这些东西相对现在他的身形来说, 显得巨大了很多，但他勉强还能拖动它们。
于是过了一会儿，沈明烛得以借助着绳索, 踩在石碑上一块又一块的凹陷处, 继而一步步来到了石碑的最高处。
然后他以俯视的角度看向了那片湖。
——他发现那片湖是一个眼睛的形状。
所以，石碑上提到的“眼睛”, 指的就是这片湖吗？
如果情况真是这样，“当神明睁开眼睛, 万物就有了光。当神明闭上眼睛，一切鲜活都将归于沉寂……”
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迅速想到什么后，沈明烛抬头向天上看去。
天空一片漆黑，且黑得非常纯粹，就像是没有一丝褶皱的黑色幕布。沈明烛什么也瞧不见。
盯着那漆黑的苍穹看了片刻，沈明烛拿出一张符咒，快速在上面画了几笔。
“心火燃真元，玄焰破虚空；一念成灰烬，万物归鸿蒙。”
沈明烛念的是雷火诀。
他一声令下，符纸像蝴蝶般从他的掌心飞了起来，继而去往了那深邃、漆黑、深不可测的苍穹。
盯着它去到了差不多的位置，沈明烛立刻厉声道：“破！”
符纸燃了起来。
它不仅燃了起来，好似还真的引来了雷电，整个苍穹立刻被照亮。
闪电不过只持续了一瞬，苍穹很快就重新归于黑暗。
但已足够让沈明烛大概看清那里有什么了——
那是许许多多的、如巨型蟒蛇般盘根错节的、抖动着的、疑似是树枝的东西……
而被这些树枝紧紧裹挟着的，是活生生的人的肉身！
那些树枝似乎在从人的肉身上汲取养分！
看来穹顶之上，正是他们肉身所被困住的地方。
至于那湖面……
想到了某种猜测，人如沈明烛，额间也不由浮出了一层冷汗。
他再用了一次雷火决。
这回从他掌心飞出的符纸，去向的不再是苍穹，而是他刚才走过的那片有着眼睛形状的湖。
又一记闪电滑过，整个湖面被点亮。
沈明烛看清楚了——
湖面上是那片有着许许多多木屋的森林！
这一刻，沈明烛彻底明白过来了。
这片湖就是神明的眼睛。
眼睛正对着苍穹的方向睁开着，他们这些人闯入者的肉身就被困在那苍穹之上，无数枝条正在吸取他们身体的养分。
至于他们之前待的木屋森林世界，其实是苍穹之上的世界在神明眼睛里的倒影。
或者说，他们被困在森林世界的魂灵、意识、身份，则是苍穹世界里被困住的肉身的倒影。
苍穹之上，那些长相古怪的、疑似能吸人血肉精气的东西，到底是是巨树的枝条，还是什么别的怪物，尚未可知。
甚至那个世界本身可能就是一个活物，它不可名状，不可直视，简直超过人类可理解的范围。
但它在眼睛里的投影，是可以被看见的。
它的投影便是那一片又一片的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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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里的倒影世界，原本存在着很多维度，每一个维度都是一片森林，而每一片森林里都有一个木屋。
后来倒影世界崩坏了，重重森林世界也就重叠在了一起。
但这片倒影的崩塌，并不影响苍穹之上、藏着大家肉身的世界。
沈明烛缓缓走下了石碑。
然后他转过头，再看向石碑上那一行古怪的文字。
所以……这话的意思难道是——
湖面一样的眼睛如果睁开，灵魂与肉身互为倒影，彼此依存而活，可那只眼睛如果关闭，灵魂和肉身，恐怕都会死去。
不好。得尽快完成降魂术才行。
否则，一旦这神明的眼睛闭上，他们恐怕就出不去了。
重新走到湖中心，沈明烛高声道：“山澨，带我回去！”
森林之内，山澨手掐法决念动咒语。
湖面之上，沈明烛的灵魂与意识便暂时离开人偶娃娃，他发现自己的眼前又成了一片黑暗。
看来他已经回到了森林中。
“小烛，回来了。”
听见山澨的声音尽在耳畔，沈明烛转向他所在的位置，以简短的语言快速与他分享了自己刚才的所见所闻。
而后沈明烛再道：“我们得想办法去解救我们的肉身。应该有办法可以去到穹顶之上。现在我们要立刻按之前所说的行动，另外——”
沈明烛微微侧过头。“荀伯玉在吗？”
“诶诶，在的！”荀伯玉立刻回应道，“这个范正平是个裁缝，我帮他也搞了个人偶娃娃。”
“好。我知道了。你记得看好纱织。”沈明烛道，“它比我们了解这里。它至关重要。”
“收到！我会的！范正平和纱织都交给我！”荀伯玉道。
这个时候，每个木屋的木门前都贴了一道符。
那是不久前山澨和荀伯玉一起放置的。
见一切已准备就绪，沈明烛不再多言，立刻布阵，准备实施“降魂术”。
山澨掐了个法决，开口道：
“天火烧，地火烧，虚空燃，乾坤照……”
霎时间，无数贴在木门上的符纸同时燃烧起来，顷刻间便将木门焚烧殆尽。
恐怖的“咔咔”声转瞬消失。@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无数“人”从木屋后方缓慢地爬了出来。
他们又困又饿，根本没法直立行走。
这一刻，沈明烛念起了降魂术的咒语：
“幽冥之畔，魂渡长川。神符护体，魂归人寰。”
一旁，荀伯玉把纱织抓起来，牢牢抱在了怀里。
范正平若有所思地看着正在施法的山澨和沈明烛，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身边的荀伯玉聊起了天。
只听范正平道：“你们刚才说的那些……我差不多也听懂了。”
“听懂了就好。”
荀伯玉密切留意着沈明烛那边的动静，又检查了一遍眼前的简易人偶，免得出现什么意外。
此时整片森林已地动山摇起来，似乎是不堪重负，即将崩塌。
倏忽间，一个小洋楼骤然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
荀伯玉迅速抱着数个人偶与范正平一起后退数步，便见着又一栋小洋楼凭空出现了，直接把上一个小洋楼砸成了碎片。
碎石砖瓦烟尘冲天而起。
范正平咳嗽了几声，他没有躲避那些烟尘，反而仰起头观看起来。
他继续道：“我好像回忆起了什么……我脑子很乱，但我隐约记得……我是一个裁缝，我真的是一个裁缝……
“我常给清风弄23号的那户人家做衣服。我经常会上门量尺寸什么的……我跟他们家人很熟……
“我想了起来，有一天我又去了他们家，我本来是去送衣服的……
“男主人和女主人临时有事出去了，他们给了我一些钱，让我放下衣服后，顺便帮忙照看一下他们的孩子……
“可后来居然好像有小偷闯了进来……应该是小偷吧。
“我将小女孩放进一个衣柜里藏了起来。
“那个衣柜太小，装不了两个人，于是我躲进了床底……
“我那会儿买了小灵通来着，我想偷偷报警的……可我被那小偷发现了……我被杀了……
“所以，我其实已经死了……”
小洋楼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在这个空间里。
像是发生了地震一般，地面晃动得越来越剧烈，荀伯玉把纱织、以及能盛放他们灵体的人偶和木头放进怀里，一边躲避着小洋楼，一边还要抽空劝身边戴着眼镜的范正平几句。
“你不是说听懂我们的话了吗？
“既然听懂了，你就该知道你本质上并不是范正平。范正平确实已经死了。但你不一定。你别悲观！你可能跟我们一样是闯入者！只不过你救了人，这才替代他被关进了木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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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道理我都懂，我只是……”
范正平道，“我现在拥有范正平的记忆，我觉得好像还挺好的。我是为救人而死的，我挺伟大……
“这世上居然真的存在灵魂什么的，那是不是地狱也真实存在？我这种情况，是不是在去到下面之后，会收到奖励啊？可是啊……”
叹了一口气，范正平语气幽幽地说道，“我又老是忍不住会去想，我拥有范正平的记忆和意识，我才会觉得自己伟大。
“可万一……万一我本人，是个穷凶恶极的杀人魔呢？
“荀先生，你说到时候……你会不会后悔救了我？”
“行了。分你一个偶人，你把它保护好。其他的等出去了再说。现在谁知道谁是谁，想那么多干嘛呢？”
敏锐地捕捉到森林里的光线发生了变化，荀伯玉立刻抬头望向天空，只见如同天狗食月一般，一片黑暗竟从天空的边缘出现，并开始往中间蔓延。
这、这是什么情况？
天黑可不是这么个黑法！
那片黑的是什么玩意儿？一块黑布吗？
荀伯玉的心跳因恐慌而极具加快。
紧接着他听到了沈明烛的声音。
“别着急，降魂术马上完成。等会儿你们会看见一片湖……这片湖其实是一只眼睛，看样子这只眼睛正在闭上。
“等看到湖，我们赶紧往有一个石碑的岸上跑去就行了！记住我的话，一旦看见湖面，抓紧朝岸上跑！”
·
现实世界，清风弄23号。
眼看着邵飞燕忽然倒下，林宝兰当机立断，拿起提前准备的数根登山绳索，直接去到了窗边。
“背后的高人既然能通过这屋子里的阵法发现山有灵鹿杀了她老公，搞不好也因此察觉了我们的存在。他们恐怕已经来了。我们别从正门走，否则可能来不及。我们直接跳窗跑！战信鸿……她还有呼吸吗？”
战信鸿一把将邵飞燕背在了背上，红着眼朝林宝兰点了点头。
“那么好。先离开这里再想办法。”
林宝兰迅速去到窗台边。
她有丰富的登雪山的经验，此刻三下五除二就绑好了三根登山绳索，指挥着战信鸿与孔游先行离开。
林宝兰是最后一个走的。
她顺着登山绳索滑向庭院的时候，明显感觉到头顶出现了一片阴影，这意味着屋子里果然来人了！
落地的那一刹，林宝兰浑身被冷汗浸透。
她有种感觉——
他们还是跑晚了。来人太过可怕，他们根本没有活下来的机会！
下一刻，刺耳的刹车声响了起来。
从车上跑下来的是司星北和郑方。
看到他们，林宝兰略松了一口气，然后迅速伸手朝楼上一指。
司星北立刻明白过来什么，当即摸出几张符纸，让他们几个一人一张拿着。
紧接着一只肉眼可见的长发厉鬼赫然从三楼窗户飘了下来，张口便朝林宝兰等人喷出一口可怕的黑雾。
黑雾未至众人跟前就烟消云散了。
可与此同时，他们手里的符纸立刻化作了飞灰！
“这只厉鬼不对劲……是被驯化过的。
“这恐怕是阴阳师养的式神！”
司星北迅速抽出手里的七星剑，再拿出一道威力最大的紫符。
“大家快上车。郑导你直接把车开走，这里先交给我。”
“可你——”郑方显然不放心，“你赶紧和我们一块跑！”
“不用管我。你们先跑！”司星北严肃地看向三楼，“他只找了个式神来对付我们，本人却没有来……他有别的事要做。
“林总，那三楼有什么？”
“天花板、床板、墙面、地板上全是可怕的符文！”林宝兰道。
“果然……这符文恐怕跟澜海酒店1413号房有关。”司星北道，“如果按你们的方式，把那些现实世界之外的空间称为副本的话……
“现在掌控这个副本的方式，恐怕就在三楼的那个阴阳师手里。
“他现在一定是想利用那些符文对副本做些什么。我必须要阻止他。否则沈明烛他们就回不来了！
“总之你们快跑！你们不是玄门中人，留在这里只能送死！”
话音未落，刚才受几张符纸影响而行动暂缓的长发厉鬼重新有了动作，张开锋利地十指，迅猛地朝司星北扑了去！
“去死吧！！！”
三楼房间里。
太一静静地看着这间自己住了很久的房子。
将司星北的话收入耳中，他那古井般的眼里浮起些许兴味。
然而下一刻这些兴味就全都化作了杀意。
他做了个弹指的动作，霎时间，墙纸寸寸撕裂，地板一块块倒翻而起。
很快，满屋子的符文便将太一包围在其中。
太一划破手指，往地上滴了数十滴血，这些血如活物般迅速窜动起来，散作了无数个细小的蚂蚁般的存在，再在顷刻间爬满了整个房间，嵌入了那些符文之中，与文字与符号融为了一体。
紧接着那些符文好像活了过来一般，它们扭曲着、抖动着，竟竟纷纷脱离了墙上、天花板、地板、床板，继而在半空中凝结、旋转、纠缠……
它们组成了一只眼睛。
血色的眼睛！
“嘘，入夜了，神的眼睛该闭上了。”
太一对着那只眼睛轻声说了这么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