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左转的信号灯闪烁几下后变成了红色，长队内的车没过几辆便又停了下来。
车内寂静无声，艾翎握住反向盘的手松了松。她没有等到狄宜的回答，透过后视镜看了过去。
从窗户透进的红光映照在狄宜清秀的脸上，她侧身看向江书荻，脸上满是不知所措，看上去有些害羞，和在包厢时的神情一模一样。
艾翎只见过狄宜一面，那日她只是礼貌地同她们打招呼，除了微笑没有过多的表情。
现在的狄宜看上去很不一样，反观旁边的江书荻只不过扶了几下眼镜，甚至都没有看狄宜。
艾翎说不上来哪儿奇怪，她开口打破了沉默：“First，你怎么想？”
狄宜挪开视线，她放在腿上手不自觉攥成了拳，缓了几秒后抬头，“呃，什么？”
“有空我们去找Hani和Vic，可以一起约个饭什么的。”
“最近比赛挺多，等时间能对上吧。”
“好啊，”艾翎应了一声，“我总觉得叫First有点别扭，还是叫你小狄吧。”
小狄……
这个称呼让狄宜想到了江书荻，她名字的最后一个字也是荻，但比自己的狄多了一个草字头。
狄宜在刚知道的那一刻分外震惊，现在看来有些事是命中注定的，躲也躲不过。
艾翎注意到江书荻又换了一个姿势推眼镜，她特地回头说：“Sudie，你是不是眼镜戴得不舒服？我经常买的那款隐形眼镜还不错，回头推荐给你。”
“好，”江书荻放慢了语气，“我平时戴隐形眼镜的机会不多，但可以试试。”
“那咱们加个微信？”
“可以。”
等红灯时，艾翎打开了微信名片递过来，江书荻扫码添加她为好友。
艾翎打开申请后一怔，狄宜看到她放大了江书荻头像的动作，“这个头像怎么有点眼熟。”
狄宜很早就发现她和江书荻的头像相似，而艾翎几乎是下意识说了这句话，她似乎很清楚自己用了什么样的照片。
艾翎自顾自道：“仔细看还是不一样的，是巧合吗？”
“不是，”江书荻淡淡道：“就是因为眼熟才用的。”
右侧直行道传来路过车辆呼啸而过的声音，这句话让车内的气氛降到零度，也让狄宜觉得她成为了矛盾的中心。
一段时间前她们还在和谐地四排，如今见面颇有剑拔弩张的感觉。
狄宜的角度看不到艾翎的表情，她用余光观察到江书荻坦然地看向后视镜，就像和艾翎对上了目光。
沉默了一会儿，艾翎对狄宜说：“对了，小狄，有件事我想请你帮忙。”
“什么事？”
“过阵子我们要去国外参加一场友谊赛，最近经纪人在为我们找翻译，很多人都不了解游戏里的专业术语。你是英语系的，游戏又打得这么好，能请你当我们的翻译吗？”
狄宜有些为难，“出国可能不行，很多专业课已经在布置期末论文了，而且我也要有比赛要参加。”
“可能是五一假期，我问过了，那几天你们正好也休息，”艾翎又瞄了一眼江书荻的头像，然后把手机放在一边，“另外出国的所有费用都由我们来承担，也会给你兼职的费用。不过我觉得最难得的是能在现场见到很多厉害的职业选手和教练，所以先来问问你的意思。”
最后的条件果然很吸引狄宜，这几年大大小小的赛事她都有关注，尤其是世界赛。据她观察，国内选手和国外选手的策略和打法大相径庭、风格也迥异，这也铸就了很多场经典而又精彩的赛事。
江书荻问道：“参赛的队伍是去年进入世界赛的吗？”
艾翎颔首，“是的。”她列举了几位优秀的选手，还说参加第一届比赛的元老级玩家都会到场。
思考片刻，狄宜回答道：“我考虑一下再给你答复可以吗？”
见狄宜松了口，艾翎当然开心，“没问题，我等你的答复。”
向左转后，道路两旁的许多家餐厅也陆续进入视线，狄宜一眼就看到了那家烤肉店的门牌。
海离的车比艾翎的先到，苏清与和海离在门口相谈甚欢，乔念在一旁低头看手机。
一行人在服务员的引导下走进店里，每张桌上放着不同种类、摆盘精致的肉，不断有滋滋的声音从中央的烤盘上溢出，浓郁烤肉的香味也迎面而来。
好在预留的位置能容纳六个人，桌子两边各摆放着三张椅子，怎么坐成了当下的一个难题。
“海离姐，我们坐一起吧，”苏清与拉着海离占了两个座位，“你说的那家店我也刷到过，不过听说他们家的舒芙蕾不好吃。”
她们继续聊着天，丝毫没有注意到旁边的四人，尤其是乔念沉下的脸色。
“小狄，我……”
“小宜，你来和我坐一起，我有事跟你说。”
乔念虽然比艾翎晚开口，可她的行动力拉满，直接拉着狄宜坐在了苏清与对面。
如此一来只剩下了斜对面的两个座位，江书荻选择坐在了狄宜对面，艾翎只能无奈地挨着乔念、正对海离坐了下来。
众人各怀心事地扫码看着菜单，一番讨论后，由苏清与添加着各类菜品，她注意到了旁边桌上的啤酒桶，“我们要不要也点一桶？”
乔念最先制止苏清与，“你的耳洞不是还在发炎吗，别喝酒了。”
“医生说这次和之前的情况不一样，发炎是因为被耳环的针戳到了，”苏清与十分不悦，“我要喝，已经点了。”
眼不见心不烦，苏清与提出和海离换了座位。
看这意思是劝不住，海离委婉道：“今天少喝一点，等你完全好了我们再喝。”
苏清与来了兴致，“好啊，海离姐，就这么说定了。”
海离伸出一根手指，“但是今天你只能喝一杯。”
“两杯吧，好不好？”
“一杯半是极限。”
乔念向来苏清与没办法，只有她最清楚苏清与一杯醉的酒量，一杯半的确是极限了。
察觉到乔念低落的情绪，狄宜托着下巴问：“怎么了，你们在车上发生什么了吗？”
开车来这里的路上，苏清与一直在和海离找话题。乔念知道她在赌气，于是在后座一言不发。
想到这里，乔念叹了口气，“在车上什么都没发生，打完比赛之后我们聊了几句。她觉得游戏对我来说更重要，加上来聚餐没和她商量，她不开心了。”
狄宜的手向上扶住了额头，“说起来这两件事好像都怪我。”
“看来你没把我的话听进去，参赛是我们自愿的，前者是我没处理好，”乔念捂住嘴向狄宜那边靠了过去，“但莫名其妙来聚餐，你的确要被背锅。”
狄宜有些内疚，她问道：“不然我替你解释一下？”
“我感觉会越描越黑，”乔念很是苦恼，“还有什么办法吗？”
两人都是一根筋的类型，讨论半天也没个定论。说到离谱的地方，乔念忍不住拍了一下狄宜的胳膊，让她别出馊主意。
她们压低了说话的声音，为了让对方听到只能靠近彼此，这样亲密的举动被其他四人看在眼里。
这一幕让苏清与的眉头不自觉拧了拧，这让她更加确定乔念对狄宜有好感。
可明明知道狄宜和江书荻在一起了，乔念为什么还要插上一脚？
“小苏，你在看什么？”海离问。
苏清与收回视线，“我在看……隔壁桌点了什么。”
“我想起了一件事，”海离轻声道：“小时候我骑自行车撞上路边的花坛，然后摔出了好远。”
苏清与“啊”了一声，“听上去好疼，你是不是摔得很惨？”
“我忘记了，但到现在我却记得摔出去的那一刻在想什么。”
“那你当时想了什么？”
“我在想，”海离顿了顿，“如果受伤是不是能在家休息，看一整天动画片了。”
苏清与忍不住笑了出来，“噗，你怎么会这么想？”
“可能人在危急关头想到的都是当下最重要的事情，”海离看向苏清与，“我比较好奇今天你想到的是什么？”
她们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爆笑，想必那桌人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周围的人都投去了被打扰到的不满眼神。
然而苏清与置若罔闻，她木讷地看向蒸腾出热气的烤盘。回忆起今天刚经历不久的危急关头，她回答道：“我想到了家人。”
海离认同道：“嗯，这很正常，对你来说他们是最重要的。”
苏清与没有全盘托出，她本来还犹豫要不要问“想到某个朋友又代表什么”，可在乔念让她有了吃醋的感觉后，苏清与心中已经有了一个朦胧的答案。
“打扰一下，给各位上菜。”
服务员来回几趟后终于上齐了她们点的东西，连续打了两天比赛，紧绷的情绪在看到美食后得以放松。
乔念手边只有羊肉和羊排，她烤好一块夹给了狄宜，“多吃点，吃饱了帮我想对策。”
“清与吃软不吃硬，你想要道歉当然要拿出诚意。”
“怎么样的诚意，具体一点。”
狄宜灵光一闪，“你知道她的口味，一会儿用生菜卷肉给她吧。”
乔念表示怀疑，“你确定有用？”
“不试试怎么知道？”
“那你先来。”
“我？”狄宜问。
乔念一个劲地点头，“对，你先喂书荻给我做个示范。”
狄宜洒调料粉的手一顿，旁边艾翎的手机响了起来，她看了一眼说：“我出去接个电话，是教练打来的。”
“好，你去吧，我们帮你烤着。”
“谢啦。”
艾翎离开后，江书荻扶住了面前的玻璃杯，“小宜，能帮我倒杯水吗？”
海离抬了抬下巴，“喝什么水，啤酒桶还没上，你酒量那么好还想逃？”
江书荻睨了她一眼，“其实你可以不说话。”
“来，我给你倒。”
“不用。”
见江书荻拦住海离，她的执着让狄宜将“喝水”这件事对上了号。
不说话，扶眼镜，喝水。
如果江书荻没有亲口回答过，狄宜不会知道这些都表明了她在吃醋。
前两次是因为艾翎，那这一次是因为乔念吗？
想到自己从进来开始一直在和乔念说话，狄宜借着倒水向左边挪了挪。
然而水壶里的水加得太满，狄宜一只手拿不动，江书荻帮她托住了底部。柠檬随着瓶身倾斜在水中浮动，狄宜几乎没有用力就将水倒入了杯中。
很快，服务员将啤酒桶拿了上来。
苏清与便张罗着倒酒，海离和乔念的注意都放在了她身上，只有江书荻看到狄宜拿生菜卷了肉递到自己嘴边。
江书荻想要接过，但狄宜的手却躲开了。这架势像是另有所图，江书荻笑着看向狄宜没说话。
“我在上面放了孜然，”狄宜顺势将醋瓶拿到自己这边，“吃烤肉就别蘸醋了，”
江书荻握住玻璃杯小幅度晃动着，她不动声色地问：“谁说我蘸醋了？”
“我感觉你想。”
“没有，我不想。”
还以为江书荻在口是心非，狄宜喃喃道：“明明你不久前才说过……”
“现在加一条前提还来得及吗？”江书荻慢条斯理地拿起一瓶孜然，她的眉梢轻挑看了眼乔念，“如果有了喜欢的调料，我是不会吃醋的，刚刚我只是单纯地想喝水。”
这句话的言下之意是乔念已经有了喜欢的人，江书荻没有用喝水表达醋意，是狄宜想多了。
“不过还是谢谢你，我喜欢孜然味。”
说完，江书荻接受了狄宜手中的生菜包肉，她倾身靠了过来。
狄宜特意选了小片的生菜，即便中间加了肉也能一口吃下。江书荻咬的时候很小心，她避开了狄宜的手，可最唇还是不小心碰到了。
啤酒倒入杯中产生了无数白色泡泡，如同狄宜此刻不再平静的内心。
指尖抵触到温软的唇瓣，狄宜一时间有些进退两难，但拿出的诚意不能收回，她慢慢将后一半塞进江书荻的口中。
倒完酒后的乔念傻了眼，她捕捉到江书荻脸上的笑容，在桌下给狄宜比了个大拇指，“牛还是你牛，一会儿我也试试。”
狄宜捻了捻手指还在回味，她拿着杯子和乔念的碰了一下，“喝你的酒吧。”
***
打完电话回来的艾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叫住了服务员，“你好，请问有瓶盖吗？”
“有的，您需要哪一种？”
“都行，可以拿一个给我吗，谢谢。”
苏清与好奇道：“你要瓶盖做什么？”
“光喝酒没什么意思，”艾翎拿来一个空杯，她倒了半杯酒放在中间，“我们来玩游戏吧。”
海离给众人介绍了这个游戏，就是让空瓶盖悬浮在酒上，所有人依次向里面倒酒，让瓶盖沉下的人就要喝。
考虑到明天还要上课，她们决定输了的人只用喝一口，这样还能多玩几局。
艾翎是第一个，她熟练地倒满了瓶盖，也让它保持着浮起的状态。
苏清与抗议她不给人留活路，艾翎耸了耸肩，“都说电竞人手很灵活，能不能证明就看你们的了。”
想着越往后越难，乔念注意到这轮的最后一个是苏清与，她放下了酒杯，“你先来吧。”
“不用，该怎么样就怎么样。”苏清与果断拒绝了乔念。
乔念无奈地撇嘴继续进行游戏，她控制着倒了一滴进去。
轮到狄宜时，虽然碰过江书荻唇的右手还在微微发颤，她换了左手后倒，瓶盖依旧稳稳地漂着。
江书荻站起来观察了一番，她似笑非笑地对海离说：“我觉得你要喝了。”
“别说这些没用的，”海离挑衅地碰了一下杯子，里面的瓶盖变得摇摆不定，“我数三个数，再不倒你就输了。”
在海离的紧逼下，江书荻控制力度也只倒了一点。
“咚。”
瓶盖不给力地沉了下来，海离殷勤地送上酒杯，“喝吧，妹妹。”
“谁是你妹妹，”江书荻瞥了一眼海离，“而且这是你碰掉的。”
“这怎么能怪我？”海离用目光示意狄宜，“要怪就怪你前面的小狄同学。”
江书荻幽幽道：“不怪她，怪你。”
第二轮从江书荻开始，她和海离倒进去的并不多，苏清与想给艾翎一点教训却没把握好，猛地一下让瓶盖沉了底。
“小苏，喝吧。”
几轮下来苏清与已经有了醉意，脸和脖子都红了个透。她对这个游戏情有独钟，明明已经拿不稳酒杯，在每次输了都嚷嚷着再来一把。
一杯半的酒喝完，苏清与撑着桌子站了起来，“我去趟卫生间。”
海离扶住苏清与，“我陪你去吧。”
“没事，海离姐，我自己可以。”苏清与轻轻挣脱开海离的手，她走到餐厅的尽头，在服务员提醒下折返才找到正确的路。
不一会儿，乔念拿起手机说要出去打电话，江书荻也去了卫生间。
艾翎正和海离聊着有关纹身的话题，座位空开后，她终于有机会和狄宜碰了个杯，“小狄，恭喜你们晋级。”
“谢谢，”狄宜淡淡一笑，“也恭喜你们AXD进入季后赛。”
虽然平时喝酒的机会不多，但啤酒对于狄宜来说还绰绰有余。这几杯下肚后她没有醉意，却有了去卫生间的想法。
狄宜揉着眉心走到了卫生间，她看到了门口神色局促的江书荻，而身后的女厕所门看上去是锁着的，“你还没进去吗？”
江书荻“嗯”了一声，“先别进去。”
狄宜正疑惑，可门在下一秒却打开。还没等狄宜反应过来，江书荻将她拉入了旁边的储藏室。
没想到里面放这么多东西，狄宜差点被绊倒，只能紧紧地靠在后面的柜子上。她刚想问江书荻怎么了，一只手轻轻覆在她的唇上。
狄宜的瞳孔倏地一缩，江书荻的另一只手撑在她身后的柜子上，这样的姿势就像将她拥入怀中。
此刻，外面传来了熟悉的声音，“苏清与，你站住。”
“干、干什么？”
“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
苏清与避开了乔念的视线，“忘了吧，就当我喝多了。”
“这不是理由，”乔念问：“你让我怎么忘？”
外面的乔念和苏清与还在争论，狄宜这才明白江书荻为什么不想让自己进去。可她们在里面发生了什么，才会有这样一番对话呢……
逼仄黑暗的空间内，狄宜已经无法再向后退了。她抿唇的动作就像在亲吻江书荻的掌心，回旋的气息比酒精更加让人沉醉，随着呼吸一阵阵地进入肺部，继而心底也有所触动。
狄宜抬眼看向江书荻，视线交缠时更易看透眼底的动容。
目光流转间，眼尾变得愈发湿润，江书荻觉得这样的狄宜看起来委屈极了，而自己就是罪魁祸首。
江书荻收回手想要让开，可却不小心踢到脚边的易拉罐。好在动静并不大，她向左边跨了一步，没想到那个位置竟然横着一把的扫帚。
江书荻踉跄一下没站稳，向着狄宜的方向倒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