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公安局一事,很快被沈怜双知道。
第二天,她来到家里,这次没有寒暄和客套,见到我一个人在书房,径直走进来,关上门,质问我:“你去公安局了?”
“是。”
“他们提起沈素衣了?”
“没有,单凤鸣婚姻一栏显示未婚,加上背景过于空白,没人查到沈素衣。”
且不说单凤鸣背景那种被处理过的干净,对于结婚这一点,我一直有疑问,“他们没有领过证?”
“没有,素衣向着那男人,男人觉得结婚证是束缚,素衣便没再强求,随他去。”
看样子,沈素衣对这单凤鸣有够上心的,连结婚证这种事都可以做妥协。
她略带责怪道:“你这么贸然过去,怎么不先和我商量?”
“商量?我们之间有过这个约定吗?”沈怜双那越发收不住的心思让我感到可笑,但我不想与她撕破脸皮,“我只是想去了解一下,调查到那一步了。你猜警察怎么说?线索断了,因为没有人问询,只能暂时搁置在一边。”
我委婉说:“怜双姐,我以为你会对这事很上心。”
她微抿唇,沉默片刻,才做出解释:“我最近在忙工作的事,坦白说,柳梦是我朋友,我每去一次那地方,心里就要难受很久。”
我直白问:“你究竟是不想,还是不敢?”
她抬起眸来,语气变得不善,“叹铃,你想说什么?”
我老实说:“好奇问问,怕你反水,一心想着沈素衣,柳梦应该和你说过吧,我很没安全感的。”
沈怜双苦笑一声,“你多想了。”
她上前来拉我手,做出一副姐妹好的亲昵,虚按住我的手背。
“我不是向你保证过吗?叹铃,我堂妹如果真有错,我还去护着,就是在害她。”
我抽开手,后撤一步与她拉开距离,淡声说:“嗯,知道了。”
“沈素衣现在在哪?”我随口问。
她没有正面回答:“怎么了?”
我说:“不能说吗?”
“不是,我不知道她在哪,很久没见到她了。”
“好吧。”
从沈怜双这儿估计很难撬出沈素衣的行踪。
我在书桌前坐下来,去拿日记本消磨时间,但碍于旁人在,我不好打开,“还有别的事吗?没有的话你先回去吧。”
她问:“警察和你说什么了?”
“他们也在找单凤鸣,还说,柳梦脚腕的刀伤有疑点,极有可能是主谋干的,但是现场没有找到刀。”
“你给柳梦的银弯刀呢?”
在柳梦返程途中,这把刀一直没有离开过她的身上。
“不知道,柳梦出事后,我第一时间去找过,草丛,石头缝……所有可能掉的地方全翻了个遍,但还是没找到。”
我枕在椅背上看她,看她样子不像在说谎。
“警察说,找到刀,说不定能揪出背后的主谋。”
我接着问:“你发现柳梦的时候,那里已经没有其他人了吗?”
沈怜双很坚定地答:“没有,去到的时候,她已经躺在那里了。”
“你为什么会过去?”
“因为柳梦联系过我,说她在回来的路上,要给她接风洗尘。”
我默了好一会,才轻声说:“怜双姐,你可不要骗我。”
“你今天……”沈怜双稍作停顿,似在琢磨措辞,“状态有些不一样。”
我坐回原位没再看她,承认:“嗯,我没再做过梦了。”
————
沈怜双没呆久,给我留下传呼机后就走了。传呼机保持原样,连同上面的简讯,一条不落,但我确信,她已经翻阅过。
傍晚时分,我被玉眉拉出门一同买菜,她说老市场入口来了家买斑斓糕点的小摊,我也许会喜欢。
等我们去到那里,小摊拿还剩两块用斑斓叶包装的椰汁方糕。玉眉全买了,一人一块,边吃边往买鱼的档口走去。
她让我在边上干净地等,杀鱼的血腥气很冲,容易反胃。
我说好,来到靠近巷口的石板路边作等待,最后一口椰汁糕吃完,身后有人叫住了我。
我回过头去看,是多日未出现过的沈素衣。
我停在原地与她对望。
她说:“叹铃,好久不见,方便谈谈吗?”
我问:“谈什么?”
“谈谈柳梦和单凤鸣,怎么样?”
她笑着,像一条淬毒且乖张的蛇。
我跟着她,来到观音庙后一处尤为破败荒凉的象棋台前,千年大树枝繁叶茂,垂下的藤条将天幕割成千百道,隆起的树根顶破水泥地,盘根错节覆盖于地面。
比死了人还寂静凄清。
沈素衣拂开石椅上的枯枝败叶,邀我坐下。我没动,和她拉开些距离。沈素衣行事不定,不知道沈怜双和她透露了什么,突然找上门来和我说这件事。我小心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找我谈?”
“听说你和柳梦,很相爱。”沈素衣笑着,缓缓解释道,“凤鸣是我丈夫,但他喜欢上了柳梦,我本意是想找到他,将他彻底关在大院里,哪儿也不能去,但没想到他现在躲起来了,我找不到他。”
她把关人二字说得云淡风轻,真像那些杀人不眨眼的恶人,我问:“你这么爱他?”
“爱?哈哈……”沈素衣笑容放大,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我直说了吧,我不是爱他,我只是不允许自己看了这么久的东西,被人抢了去,或者长腿自己跑了。”
“单凤鸣是我选中的人,丈夫这个词,只是因为他想,我才给他这个身份。”
结婚与爱,在沈素衣眼中像过家家,我问:“你们的事,和柳梦又有什么关系?”
“她是蛊人心的祸害,总要被惩治的。”
沈素衣说得理所当然,让我想撕开她这张笑脸下的皮。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你杀了柳梦。”
她站起身,走近两步,和我相隔不过咫尺之远。用只有两个人的音量,“我原本不想杀她的。”
我只是试探,但我没想到沈素衣变相承认了这个事实。
“叹铃啊……”一只手顺势搭上我肩,她附在我耳边低语,“我想杀的其实是凤鸣,他在北荡山那取了一大笔钱,是做好了离开的打算,我给他发话,如果再不回,今后就休想再有机会出去。”
“原以为有这一层威胁,他会乖乖听话,回到我身边。”
“但我没想到那天来的人成了柳梦。况且我并没有下死手啊,只是让那两个手下给她些教训,她倒在地上晕了过去,她的确很漂亮,我原本打算取她踝骨留作纪念的,终归不忍,会有很多血的,落在皮肤上不好看。”
“啊……这件事沈怜双也知道啊,她没有和你说吗?”
真相被沈素衣轻轻松松送上来,以如此荒诞可笑的面貌。将他人做牺牲,成全他们这场你追我跑的猫鼠游戏。
她笑声琅琅,全无对自己犯下的罪孽有半丝愧疚。
一个人怎么可以这么无耻冷漠,这就是观音想护的人?真够荒唐。
对沈素衣和单凤鸣的那种恨快要成为灭顶的程度。
如果那张车票,单凤鸣没有让给柳梦,柳梦还能与我相守而终,绝非是现在这样枉死于水街巷子里。
颊边一凉,沈素衣拭去我眼尾边的泪,好奇问:“你为什么要哭?”
“你很爱她?”
接连的追问让我厌恶,她试图从我这寻求关于爱一个人的答案。可沈素衣心肠冷硬,冷漠无情,谈爱,她怎么会懂。
“你拿走了戒指,对吗?”
沈素衣从衣裙口袋里,拿出了那柳叶结圈成的银戒,在我眼前晃晃,“怎么了,你想要?”
她耀武扬威般像我炫耀她手中的战利品。我下意识去抢,她收回手,不让我碰,我未能得逞让她很开心,笑起来眼睛幽幽发亮。
“要拿可以,你先和我说说,柳梦和你说过什么,你们既然这么相爱,而且无话不谈,不应该连她从哪里来都不知道。你老实告诉我,我不害你的。”
“沈素衣,你不杀我?”
沈素衣微歪头看我,对我这一发问表示疑惑:“我杀你做什么?我说过的,你像我妹妹,我哪里舍得杀你。”
“那你就不怕我把你揭发出来?”
“我何必怕。”这话对沈素衣不起威胁,“如果你想揭发我,何不直接去公安局将我抖出来,而是直接跟着我过来。”
“现在我给你想要的真相,你打算给我什么?”
她像从前在河灯前那样,轻柔拂过我鬓边发。
然而今非昨日,一切都大变样。从前这位在我心里,似乎有些悲惨,久站与走路容易让病腿发痛的瘦弱女人,现如今,她仅仅是轻抚过颈侧的手,都如蛇吐信子般到惹人遍体生寒。
我不想放过她,更不想放过单凤鸣。善恶有报,他欠柳梦一条命,那就不要妄想逃走,一了百了;同样的,沈素衣也不能独善其身。
“沈素衣,你想找到单凤鸣吗?”
“想啊。”
她再次试图抹我眼泪,我偏头躲掉她的触碰,来到她耳边同她密谋。
“我们做个约定,今天我们当没有见过,等你找到了人,我们就在红房那儿见面。”
余光里,她的唇角微扬,“好。”
只有我知道的秘密,终于成为一把绝佳报复的利器。
“临江奈婆,沿河道往上,说不定他就藏在那些小村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