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梦自知失态,偏开脸,长长吐出一口气后,收起药盒,起身时说:“早些时候你奶奶来过,问你情况,你如果没话说,就早点走吧。”
赶人的意思明显。
我还想再说点什么,门外的敲门声急促响起,柳梦抬抬下巴,示意我去开:“可能是你奶奶。”
我跑去开门,还真是。
奶奶先是问我有没有事,我摇摇头。
她让我现在快回去,说是警察上门,要找我了解刚才的事情。情况来得突然,我不得不先回去,走之前,我忍不住回头望了下柳梦的屋子。
她不在客厅,但能看到卧室门前投射在地面上的影子,细细长长,很孤单。
路上,我问奶奶为什么警察突然找上门,“还是你报的警吗?”
奶奶摇摇头,“林泽熙妈彻底疯了,听别人说推你落水后,她还捅伤了人,连捅了好几下,人送到医院路上就咽了气,两家人闹起来,就报了警。”
路过落水的地方,我还有些发怵,抓着奶奶手快步走。前面巷口聚了很多人,里三层外三层,依稀能看到被人群包围的警戒线,地上残留很大一滩血。
死者家属哭天抢地,恸哭不止,警察在中间控制局面。
警察见我来了,问了我几个关于落水的问题,我没太明白我的作用,虽同为受害者,但还不至于丢失性命。唯一的作用也就是佐证一下林泽熙的妈妈的确是在精神失常中伤人。
到了晚上,人群渐渐散去。第二天,就听说林泽熙妈被带走,至于是去关押,还是去精神病院,没人说个明白,总之,不会再回来。
从人们透露出的信息来看,当初抢我东西的三个小孩是林泽熙的侄子们,关系不错,林泽熙有钱时还偶尔接济他们。因此,在身边父母的谈论和放任,以及林泽熙妈的唆使下,他们最终将报复矛头对向我。
林泽熙妈被带走后的第三天,我感到来自身后的目光有所减弱,我不再成为话题的中心,大家已然有了新鲜事可以说。
奶奶让我以后可以不用再担惊受怕,还给我准备了一袋子糕点点心,让我去给柳梦道谢。她救了我一命,要好好报答,这句话我早已铭记心头。
唇上的那点痂皮破落,露出较于唇色稍红的新肉,奶奶最开始问我,我说是被磕破,背后的真相,她还是不必知道的好。
时间进入雨季,连绵阴雨,隔三岔五下,还偏偏挑我出门时候下,走到半道雨就滴滴答答落下来。春雨发寒,我穿得单薄,白色的衬衣很快被雨点洇成半透明。
雨丝被风飘得歪斜,扑到唇瓣上,凉又痒。
我习惯性舔了舔下唇,那点新肉还留有一丝极淡的咸涩和血腥味。
窗前擦药,柳梦仰头望我,眼中带泪,哀伤忧郁。
我始终欠柳梦一个她想要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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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柳梦家,我敲门,没人应,喊:“柳梦,开开门。”
门应声而开。
到这时我已经快成落汤鸡的程度了。
柳梦现在一见到我,就没什么好表情,“怎么湿成这样。”
“奶奶让我送点东西给你。”
柳梦打开门,在我进屋时,随意将衣架上的一件小毛毯丢给我,正好罩在我身上。
“放完东西就回去。”
她边说,边往卧室走,我跟在她身后,她去到床边坐下,顺手从床头柜子里取出一个银亮色的小方块、一个长烟盒。
手握着小方块,拇指轻轻一弹,那方块弹开盖,原来是个打火机。火苗从中窜出,在昏暗的角落摇摆。
柳梦半倚在床头,当着我面抽起烟,唇瓣鲜红,皓齿咬着烟嘴,吸了浅浅一口。
烟雾丝丝缕缕,给她遮了层朦胧难琢磨的薄纱。
她望着柜子上的平安结出神。
旁边的水晶烟灰缸还残存着好些烟头,她的确如馄饨摊奶奶所说,颓丧气尽显,多日过去,她丝毫没有好转。
如果要细究的话,柳梦先是在老师那受了挫,再被我二次打击,我生生掐灭她眼中那根救命稻草,她不愿同我搭话,是我活该。
只是不知道现在不久,还来不来得及。
我来到她面前站定,说:“柳梦,我哪里都不想去。”
柳梦笑了笑,眼底还是没有情绪。
“你现在想着和我呆一块,不怕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了吗?”
这种担心已经没有意义,柳梦救也救了,别人看也看了,我再去回避只会显得矫情多余,鬼门关走一趟,我才终有所悟,生命无常,下一刻不知道会是好事还是坏事。把握当下,才是我唯一抓得住的。
眼前的柳梦,就是我第一个要努力抓住的人。
“不怕,我只怕你怨我。”
柳梦视线落回到我这里。
“现在怕我怨,是不是太晚了点。”
我心虚,眉尾一滴雨水滑落,有点痒,我挠挠眉毛,拉来一张凳子去柳梦旁边坐下,行为有点死皮赖脸。
但柳梦没有赶我,是好征兆。
她一动不动,维持着抽烟的动作,懒懒斜了我一眼:“黏过来做什么?”
我说:“你救了我,我来和你道谢。”
“怎么谢?给我做牛做马?”
这我倒是没有想过,不过救人一命这种大恩情,做牛做马也不为过。
“那也可以。”
柳梦抽烟的手一顿,移走烟,挥开烟雾看我,面上浮着不悦。
“叹铃,我有时候想不明白你这忽远忽近的,你又在耍我是不是。”
“我没有在耍你,我是认真的。”
见我认真,她面色稍稍缓和了点,坐起来,同我面对面。
她没说话,我倾身过去,拿走她手边的烟掐灭在烟灰缸里,那种颓丧气才稍稍减轻。这才是我记忆里随性又光彩夺目的柳梦。
我试探着问:“柳梦,为什么非要把伞丢了?它对你不重要了吗?”
“你想知道?”
她的双眼在烟雾蒸腾下微微眯起,像伏击暗处的蛇一般注视着我。
这样的目光压迫感强,我稍显艰难地点了点头,“是。”
紧接着,她眼皮颤动了下,像是有点失神。
我等着她回答。
她忽然说,“你先转过去,背对我。”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但仍听话照做,老实转过身。
床铺发出极细微的吱嘎声,柳梦靠近,气息喷在身后。
“叹铃,你嫌我吗?你觉得我脏不?”
她这话来得突然,一击震得我心头发闷。
平日听人在背后嚼舌根,她理都不理,甚至要笑说这人没说对,她那条绿旗袍根本不是人送的,隔壁裁缝店压箱底的便宜货。两条,到手一百块,赚了。
就像在听别人的故事,可以像个不关事的旁观者,不受他人影响。
还是头一次见她会这么专注认真地问出这种话。
她平日里最视而不见的话。
我说:“怎么突然这么问?”
一只温暖的手摸上我湿润的后背,阻止我回头的动作,一寸寸上移,来到后颈,柳梦摸着,很轻柔。
“我只问你。”
很低,发颤,好像就快要哭出来。
我莫名心底泛酸。
“不会,你比谁都好,没人比得过你。”
说完,空气陷入寂静。肩膀一沉,对方的脑袋抵在我肩膀上,口吻轻松,打趣:“听着像告白。”
下一秒,有什么烫到了锁骨,她声音轻得快听不清。
“这世上真会有无条件爱一个人?为什么我碰到的人,只想着远离我。”
那一瞬间,回头的冲动达到顶峰,我回头去看她,她同样望着我。
那眼睛比往日亮,依旧是藏了水。
我忍不住伸手去摸她的眼尾。
憋了很多很多话,全都想和她说。
“柳梦,我因你做了三个梦。”
“第一个梦,你将我压在身上,用糖山楂戏耍我。”
“第二个梦,在听完你的往事后,我们睡在一张床上,梦里,你化作一只鸟,在上空盘旋,我想去跟随你,抓住你,我希望你落下来,落到我的身边来。”
我拉过她的手,用脸颊去蹭她手心。
“第三个梦,是在林泽熙死后,我梦见我一旦妄图拥有你,你就会像死去的林泽熙那样,倒在血泊中,变得很安静,无声无息的,我怕了,我不想看见你死。”
“但是落水后,濒死之际,我后悔了。走马灯里看到的全是你。”
“柳梦,我欠你一个答案。”
我抬起身,顺着握住手,来到她的身边。眼泪和她一样落,像窗外永不停歇的连绵的雨。
抵着她的额头,把最真切的答案说出来。
“我想,如果有下辈子,我一定一定要爱柳梦。”
话音刚落,柳梦将我扯进怀里不住地吻,抵死缠绵。
水下压抑的情感,在这一刻全数倾泻。
身体很热,很湿,后背湿润的衬衣干了又湿,又落在床边。皮肤接触到的,是柳梦的搂抱,亲吻,和轻咬,还有她时不时落下的眼泪。
五感仿佛从抛落水,又被置云端。
温存到彼此疲累,柳梦将我紧紧抱住,埋在颈窝里的啜泣声渐大,那一刻,她不再像个高不可攀的姐姐,像个流浪很久很久终于找到家的小孩,将心中的委屈用眼泪做发泄。
在我身体发沉,快要睡过去时,她说:“叹铃,我一直在想,如果我没有及时把你救下怎么办?”
我答:“那就下辈子,我下辈子一定先找到你,给你造一个很好的家,让你不必流浪。”
话毕,柳梦的哭泣变成发笑,然后逐渐安静下来。
良久,她抬起头,来吻我唇上的新肉。
“叹铃,逃吧,我们逃走吧,逃得远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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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名来源歌曲《1874》.
接下来将会开启新分卷
# 不夜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