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回想起了第一次见到秦楚的时候，应该是在六年前，那时候他十二岁，ABERC实验室还没发生爆炸，实验室里面的病毒也没有扩散出来，它还好端端地待在斯托克的罐子里。
那日，001结束了每日固定的训练，他从训练场里踉踉跄跄地走了出来。
当时的他看起来一定很糟糕，因为就连那些实验人员也没有认出来他。
他的头发上、脸上、身上全是血，那些人纷纷后退着，只想离他越远越好。
他跌跌撞撞地走回自己的房间，他只想要躺在床上好好休息一觉。因为第二天醒来，他的伤口就会痊愈了，他伤口上的疼痛程度就会有所消减。
尽管他几乎对痛觉感到麻木了，但不同于那些被斯托克去除了痛觉神经的黑衣服士兵，他仍然能感受到痛觉，只是他已经习惯了将这些感觉全部隐藏在面无表情之下。
001的房间在顶层的最后一间，而他对面的房间则是斯托克的卧室，这样能方便斯托克在每日清晨亲自带着他前往实验室。
001推开了房间的门，摇摇晃晃地闯了进去，他正要朝着自己记忆中的床的方向走去。
但房间里突然传来了一阵阵的吸气声，还有人捂着嘴巴的尖叫声。这时，001抬起眼，瞄了一圈四周，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走错房间了。
他正想要退出去，但突然一道陌生的声音喊住了他。
“小家伙，等等。”
那人穿着一身精致的军服，比他高出了半个身子，他必须完全仰起头才能看清那人的脸。但他既没有仰头，也不想去看那人的脸，因为他对这个人根本不感任何兴趣。
“伊戈尔，这位是？”那个人显然在对着伊戈尔·斯托克问话。
“就算现在告诉你，你也不认识。”伊戈尔怪笑着说，“接着讨论刚刚的事情吧。你说你打算带着部队前往东部驻扎？那里可是贫瘠之地……”
001并不想知道他们正在聊些什么，以及接下来打算聊些什么。他只想立刻躺回自己的床上，马上闭上眼睛，什么也不想，畅畅快快地睡上一觉。
有时候他非常感谢斯托克为他安排的训练，因为他每天训练完成后便躺在床上睡觉，而睡醒后又接着训练，如此反反复复。
他没有空闲的时间去思考，只要他开始思考，他的头就会剧烈地疼痛起来，然后是无休无止的愤怒和憎恨，开始不断地将他淹没。
但是对他而言，这些情感没有任何的意义，除了让他头痛以外，还会让他的攻击动作变得迟钝。
所以在这一点上，他十分感谢斯托克。
“吱呀”一声，001听到了自己的房门被推开的声音。
他的睡眠一向很浅，就算有只蚊子从十米之外的地方飞过去，他也能听得见。所以他的房间是所有房间中隔音效果最好的那一间。
在门外的人刚刚踏进来了一只脚时，001枕头下的刀子就已经飞了过去，一声“叮的”声音，刀子意外地被弹了回来，插在了001旁边的墙壁上。
“出去。”001对着门口的人冷着脸说。
他的性格从来都很阴郁，甚至有些阴晴不定。实验人员常常说，他是缩小版的斯托克，在任何人看来，这都称不上是一种赞美。
“你全身上下的血是怎么回事？”门外的人毫不介意地走了进来，并且反手带上了门，“你刚刚在血浆里洗过澡吗？”
“出去。”001再次警告道。
“你叫什么名字？我以前怎么从没听伊戈尔提到过你？”对方打算在他的床前坐下来，嘴角挂着并不让人反感的笑意，“他把你藏得这么深，难道你是他的什么私生子吗？”
001什么也没说，他捏紧了拳头，在对方坐下来的瞬间，便朝着对方袭击了过去。
混乱就这样发生了，两个人在房间里面打斗了起来。
桌上的花盆被摔在了地上，屋子里的椅子被砸成了一堆破烂，床上的被子里面的鸭绒也全部飞了出来。
尽管001受了伤，但没人敢说这个状态下的他就很好对付。但面前这个男人却能精准地躲开他每一个致命的攻击。
直到最后，001精疲力竭，气喘吁吁，不得不扶住了旁边的墙壁，而那个混账仍然气定神闲地站得笔直。
“身手不错，但你还差得远。”那个男人笑着说，“只知道用蛮力是不行的，你还得要有技巧。”
他将001拉了过去，不论001怎么挣扎，都挣不脱他。
“还有，身为伤患就该有伤患的样子。”
他推着001躺倒在床上，然后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一块布料，似乎想要替他擦掉脸上的血迹。
001抓住了他的手腕，甩到了一边，话语从牙缝中蹦了出来，“滚。”
“小小年纪，脾气挺大。还像个黄花大闺女一样，这么害羞，不敢让人见真容？”男人挑眉笑着说，“我真的太好奇了，你和伊戈尔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他把你保护得这么严密？你真的不是他的私生子？”
001咬紧了嘴唇，“和你无关。”
“当然和我无关，我只是单纯地好奇。”男人狡猾地说，“为什么没人替你处理你身上的伤口？难道你不仅是私生子，还是个不受待见的私生子？”
“和你无关，出去。”001几乎吼了起来。一般这种时候，人们就会知道他真的生气了，并且立刻逃得远远的。
但面前的这个男人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劲，似乎他见着001越愤怒，他反而倒越愉悦、越得意。
而且他根本不像他表面看起来那样正直。他假模假样地捂住了自己的一只耳朵，似乎下一秒就打算向001索赔医药费了。
“你就这样对待你屋子里的客人？”
“你不是客人。”001切齿地说。
“我都受邀进了你的房间了，还不算客人吗？”男人笑着说。
“是你自己闯进来的。”001从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
“好吧，那我郑重地像你道歉，这位尊敬的……小少爷，请问您的名字是？”这个混账好像在逗小孩子似的。
“和你无关。”001冷漠地说。
他开始怀疑这个男人并不只是单纯地想要用言语来找他的麻烦，他隐约觉得这个人似乎在试探什么，或者在暗中调查什么。
001动了动手腕，观察着时机，正想要偷偷地敲烂这男人的头。
但此时，门突然被敲响了，一个男人在外面急促地喊道：“秦上校，我们该离开了，时间不早了。”
“好吧。”这人有点可惜地摇了摇头，他最后对着001问道，“难搞的小子，最后问你一遍，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001阴沉沉地瞪着他。
“真不给面子。”男人耸了耸肩，“好吧，有的是机会让你告诉我。下次我来这里的时候，你要亲自来门口接我，我倒要看看你到底长什么样子，是不是和伊戈尔长得一模一样？私生子？”
001瞪大了眼睛，恨不得挖了他的心脏。
男人朗声笑了起来，似乎在说“好了，不和你开玩笑了”，他安抚性地拍了拍001的肩膀，说：“记得让人把你身上的伤口处理一下，不然第二天伤口感染了，疼得你哭爹喊娘。”
“和你无关。”
“除了这句话，你就没什么其他的话可说了吗？比如说个‘哥哥再见’？”男人欠揍地说道，“好了，不和你闹了，我走了。下次再见，小子。”
他背对着001挥了挥手，然后开门离开了。
男人离开后不到几分钟，几名穿着白衣服的医生端着工具敲响了房门。
“呃，刚刚那位秦上校吩咐我们处理一下您身上的伤口。”
这群人站在门外，满头大汗，好像有人正拿着枪比在他们的后脑勺上，逼着他们这么做一样。
“出去。”001烦躁地说道。
“好……好的。”
这群人立刻迫不及待地离开了，似乎他们早就在等着001说出这一句话。
在他们走后，001怔怔地望着天花板，他突然觉得这有一点不真实，刚刚仿佛做了一场奇怪的梦一样。
真的有出现过这样一个人吗？当他面对着001的时候，既没有浑身发抖，也没有满头大汗。
他对待他就像对待任何一名普通的十二岁孩子一样，他会逗他，会和他开玩笑。而不是战战赫赫地站得远远的，对他像对一只怪物一样，巴不得离他越远越好。
他也会嘱咐他受伤了要处理伤口，而不是希望他安安分分地躺在床上，闭上眼睛睡觉，随便怎么都好，总之不要离开这间屋子去惹任何麻烦。
真的出现过这样一个人吗？还是这只是001的脑子中出现的又一场幻觉？001情不自禁地这样想着。
但下一秒，房间里的混乱告诉他，刚才确实有一个人进过他的房间。
躺在地上的花盆碎片，漂浮在空中的柔软绒毛，还有插在墙壁上的那一把刀。
这一切终于使得001觉得真实了起来，但也令他第一次体会到了除了愤怒和憎恨以外的情绪——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