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娃原本以为青黎会说没有, 或者忘记了。
毕竟她才出世没多久，以前的事情又都是靠自己摸索才知道的，怎么可能会说有。
可青黎就是说了。
“有过。”
她说得那么认真, 深邃的目光定定地看着自己，不给人任何误会曲解的机会。
艾娃想牵起唇角笑一下, 五官却如同失去控制，做出来的表情看起来比哭还要难看。
她慌乱地重复着：“有、有过啊……”
青黎面对艾娃站着, 微微垂眸。
艾娃看不懂她的神情, 好像是想说什么却不知道如何开口，又好像那些欲言又止只是自己的错觉, 她什么情绪都没有表露，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
“那你们……”艾娃喃喃, 又很快没了声息。
她起了话头，却根本不知道自己具体要说什么。
尾音消散, 两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
“后来我死了。”青黎突然开口。
艾娃眼睛睁大。
“再次醒来，我发现自己被关在地下, ”青黎的声线清寒, 平稳, 目光不避不闪，直直地看着艾娃, 说：“然后我遇到了你。”
艾娃心中猛地一震。
甚至莫名的, 随着青黎的声音落下, 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闷和酸涩涌上来, 海浪回潮般铺天盖地，几乎要把她淹没。
片刻后, 青黎伸手，抚落她眼尾的一滴清泪。
艾娃回过神, 她像是也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情绪吓了一跳，忙转过身，手指飞快抹了下眼睛。
“你，宴会，你快去，要迟了。”她语无伦次。
“没关系，我可以不去……”
艾娃却不听她说完，直接拉开门，把她推了出去。
门被合上，空气中只留下点冰冷的残香。
艾娃恍惚地坐到椅子上，捂住胸口，奇怪的沉痛慢慢散去，只剩下酸涩，过了许久，竟又生出一些委屈。
其实青黎有过情人很正常啊，她是吸血鬼，活了那么多年，那么厉害，长得又很漂亮……
可她一想起青黎认真地说出“有过”，还是会止不住的难过。
艾娃眨了眨眼睛，才发现自己在啪嗒啪嗒地掉眼泪。
为什么要这样，艾娃用力揉眼睛，为什么要哭，都怪她，自从遇到她之后自己都哭过好几回了。
吸血鬼，恶魔……
但她又说她死了。
艾娃想起初次见面时，青黎衣衫褴褛的模样，那时候她多吓人，骨瘦如柴，面目狰狞。
她那么狼狈，要被关在地下多少年，忍受多少黑暗和饥饿，才等到自己……
艾娃抿紧了唇，怔怔地盯着地毯上的花纹。
她默默哭了一会儿，都哭渴了，站起来去桌子边倒水喝，玻璃杯被清水一冲，看起来晶莹剔透。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仰着头咕嘟咕嘟喝水的时候，脑子里一直在重复青黎的声音。
有过，有过，有过……
艾娃难受的连水都喝不下去了，把杯子往桌子上用力一放，想着自己之前还把手腕划开，主动给青黎喝血——为什么要给她喝！
尤娜萝被拍肩膀的时候，正在花圃后面聚精会神地盯着宴会厅的方向。
吸血鬼和人类都已经进场，外面稍显冷清，只有华丽的灯盏还在亮着，照着古堡外也一片浮华。
但即使没有入内，尤娜萝也能想象到那些奢华的礼服，醉人的酒液，美味的点心——洛科亲王在时，她也是这种奢靡宴会中的一员。
作为被亲王大人亲自打下烙印的食物，没有吸血鬼会去冒犯她，所以只要她忽视掉那些杯子里鲜红的血液，她就可以跟她们一样穿着华美的长裙，一起在舞池起舞，一起享受令人飘飘然的音乐。
而现在，洛科亲王死了。
“尤娜萝。”
女孩慌忙回头，看见来人是艾娃后才松了口气。
艾娃问：“你在这里干什么？”
尤娜萝说：“我，我睡不着，出来走走。”
血族的日常作息和人类相反，艾娃到现在都还没彻底习惯日夜颠倒的生活，闻言也没有起疑。
艾娃说：“我也睡不着。”
尤娜萝问：“你怎么没有参加宴会？”
“我不想去。”
尤娜萝哦了一声，并没有奇怪，因为她最开始的时候也很排斥那些宴会。
她甚至对艾娃那双明显哭过之后红肿的眼睛也没有奇怪，因为她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同样每天都会哭。
萨德迈尔城中有很多花圃，各种颜色的蔷薇花遍地都是，鲜艳的红玫瑰开得张牙舞爪，空气中处处弥漫着馥郁的花香。
两个人类女孩在迎着夜风飘摇的花丛中站了一会儿。
艾娃对尤娜萝的印象很微妙，初见时，尤娜萝对青黎的杀机让她到现在都心有余悸，可作为“前辈”，尤娜萝又是这古堡中唯二能自由出入的人类——从前她是亲王大人的食物，洛科死了，青黎也没有去限制她，反而像是为了给艾娃留个伴，任她如同之前那样拥有一定程度上的自由。
艾娃如今还很年轻，作为正常的人类，她当然会需要同伴。
“你怎么了？”尤娜萝看着艾娃纠结的神情，最终选择了主动关心。
艾娃用脚尖碾了下地上不知名的草，先问了句：“你之前被那个亲王吸过血吗？”
尤娜萝点点头。
艾娃又问：“他多久吸一回你的血？”
尤娜萝抿唇，转过身，顺着小道走了两步，说：“他吸我的血不多，差不多一个多月一次。”
艾娃闻言有些惊讶，刚想说什么，尤娜萝就继续道：“他还有很多别的食物，除了教廷，有些皇室王族也会给他送人来，只是那些人都被关在房间里，不可以随便出来。”
艾娃啊了声，觉得后背有些发寒。
除了教廷，竟还有那么多人裹进这场荒诞的交易里吗？
“成为血族，就可以享受无尽的生命、财富，那些贵族人类，都渴望能得到血族的垂怜。”尤娜萝手指勾住一朵绽放的蔷薇花，声音低得如同呢喃。
艾娃却狠狠皱眉：“可是成为血族，就只能在黑暗中生活，再也见不到日出，还要以吸食同类的血液为生……”
艾娃想了想，又摇头，说：“而且，人类根本不可能那么容易就能变成吸血鬼，要不然，吸血鬼不会像现在这么少。”
尤娜萝微怔，很快反驳：“不是的，血族少，是因为她们挑选人类严苛、挑剔，她们只青睐最美丽最英俊的人。”
艾娃说：“我才不信。”
尤娜萝一下子抿住唇，不说话了。
艾娃咳了下，说：“等我问问青，嗯，亲王大人就知道了。”
尤娜萝哦了声。
两人走到花圃的尽头，又掉头转回来。
艾娃这才继续开口，进入正题，“尤娜萝，你之前被那个亲王吸过血后，会不会，嗯，会不会有哪里不一样？”
“嗯？”尤娜萝歪头，“哪里不一样？”
“就是会变得有点奇怪，好像跟平常不一样了，”艾娃斟酌着言词，说：“被咬之后，本来会害怕吸血鬼啊，但却像着了魔一样，对她一点都生不起厌恶，还总想看见她……”
艾娃转过头，问尤娜萝，“是不是被吸血鬼咬过之后，都这样？”
尤娜萝脸上露出震惊：“你也这样？”
“也？”艾娃抓住这个字，“你也是，对不对？我就知道，我一定是被她蛊惑了！”
艾娃说着说着都松了口气，她就知道，自己怎么可能对一个女人……她有没有情人关自己什么事！她们才认识多久，怎么可能嘛！肯定是被迷惑了！狡猾的吸血鬼！可恶的吸血鬼！
“不，也不全都是这样。”尤娜萝看着她，说，“血族只有对喜欢的人，才会释放这种……”
尤娜萝想了想，找到一个词：“魔法。”
艾娃瞬间呆若木鸡。
她眨了眨眼，好半晌，才不确定地重复了一遍：“喜欢？”
尤娜萝嗯了声，小声说：“洛科亲王跟我说过，这是血族独有的手段，当她们遇到心仪的人，就会释放这种魔法来吸引对方。”
尤娜萝看了眼满脸空白的艾娃，想想那个新上任的女亲王，不由得伸出手，拉住她安慰：“你别害怕，这种魔法是有期限的，只要她不继续咬你，就会慢慢消散，我以前，就是这样。”
艾娃哦了声，又哦了声。
“你真的别害怕，”尤娜萝手指微微用力，“在血族中，我看见过两个女的、两个男的在一起，不奇怪，她们都不在乎的。”
同性相恋，在人类中是要被施以火刑的大罪，尤娜萝还以为艾娃脸色微变是因为这个，便又补充了句：“而且，你现在想着那个女亲王，其实不是真的想。”
艾娃：“哦……”
尤娜萝叹了口气，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好了，洛科亲王的死，在这座城市里连个水花都没有翻一下，但对于她，却是天翻地覆的危机。
作为一个曾经的亲王吃剩下的食物，虽然暂时没有吸血鬼会伤害她，但新任亲王却已经知道自己曾经动过杀机，这是一把无形的闸刀，时时刻刻挂在她头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来。
尤娜萝松开手，手指无意识地摸过一朵粉色的蔷薇，慢慢地，她又看了眼还在出神的艾娃，彼此都是差不多的年纪，又同为圣女，容貌几乎不相上下。
新任亲王竟是喜欢女孩吗？
尤娜萝尝试着开口：“如果，如果你实在害怕……”
艾娃说：“我才不怕。”
“尤娜萝，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我要回去了。”艾娃朝她挥挥手，说：“起夜风了，你也早点回房休息吧。”
艾娃说完，便转身，朝那座灯火通明的古堡跑去。
喜欢吗？
是喜欢吗？
你都有过情人了，还随便喜欢人，可恶的吸血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