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地送来的圣女、圣子候选人还没到全, 教皇就已经宣布了今年的圣女人选。
艾娃很快被带离修女院，住进一座单独的庭殿里，庭殿很大, 很华丽，教皇还为她安排了侍女。
她不再需要清晨时就起床做祈祷, 不用费心做功课，也不必参加那些手工活动, 除了每天去一趟教堂做礼拜, 她的生活与从前简直天差地别。
可艾娃在教堂待的时间还是越来越短。
教堂是教皇宫里最安静最神圣的地方，神明圣像永远慈爱悲悯, 所有人进到此处都表情虔诚。
艾娃在这群人里，每做一次祷告, 便觉得内心的荒诞感更深一层。
神明知道吗，它的教徒已经与魔鬼同行。
艾娃仰头, 看着那眉目低垂的圣像，良久才起身, 走出教堂。
米娅一直在外面等她, 看见人后便兴奋地跑过来。
艾娃的眼睛瞬间一亮, 也扬起大大的笑脸：“米娅！”
“艾娃，”米娅开心地拉起她的手, 她还记得这是在教堂门口, 压低了点声音才开口：“艾娃, 你现在好漂亮啊！”
小姐妹的话暂时清扫掉艾娃心底的阴霾, 她嘿嘿笑了两下，小声说：“这是别人给我打扮的。”
米娅情不自禁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说：“真好看，我都不敢认你了。”
在教皇宫里, 修女的头发是轻易不能露出来的，她们行走时都要戴着兜帽，把头发一丝不苟地全部藏起来，更别说像艾娃现在这样，湛金的发丝垂在背后，阳光倾洒下如同流光，精致的编发发尾还坠着与衣裙搭配的绿宝石。
艾娃拉着米娅的手，往外走，一边问：“米娅，你还好吗？”
“我还是像以前一样啊，”米娅眼睛弯弯的，没一会儿就开始向艾娃讲小八卦，“艾娃，你都不知道，自从你做了圣女，修女院里每天都在讨论你，赫斯特还悄悄说她比你漂亮，哼，真该让她来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有多好看。”
“都是打扮出来的，花费可长时间了。”艾娃说完又晃了晃米娅的手，说：“好几天都没有看见你了，我好想你呀。”
“我也好想你，你不在都没人跟我一组了。”米娅瞬间眼泪汪汪的，又担忧地问她：“做圣女累吗？辛不辛苦？”
艾娃摇头，说：“不累，就学学礼仪什么的，也不需要做什么。”
“那就好，”米娅抽了下鼻子，瓮声瓮气，“你现在是圣女，很快就要去神殿，以后我都见不上你了……”
艾娃一听，眼圈也红了：“米娅……”
两人手拉着手缓了好一会儿，分离的情绪才渐渐压下去。
米娅还是很疑惑，问她：“所以，为什么最后是你做了圣女啊？”
艾娃说：“青黎不愿意做圣女，便让教皇许我做了。”
米娅啊了声，惊讶道：“青黎小姐真的不愿意做圣女？”
艾娃点点头。
米娅说：“青黎小姐好奇怪。”
艾娃抿唇，说：“是啊。”
“不过你做圣女也挺好的，”米娅说着说着扬起唇角，凑到她耳边小声说：“等你进了神殿，有了神力，你要保佑我，好不好？”
“好！”艾娃也压低了声音，信誓旦旦：“米娅，我一定不会忘记你的。”
两人说了许久的小话，才恋恋不舍地在路口分开。
艾娃回到住处，心里一直涨涨的。
她和米娅差不多同一时期来到教皇宫，也是在同一个修女手下学习，一起祈祷，一起做功课，偶尔也会一起受罚，感情好极了。
在艾娃原本的计划里，她和米娅以后也会一直在一块。
可现在，她把米娅独自留下了……
艾娃坐在桌子旁，伸手推开窗子，对侧面那扇窗关的严实，她猜青黎这会儿应该是在休息。
其实艾娃对当圣女并不排斥，在普罗大众的认知里，圣女、圣子一直是神圣而荣耀的象征，神殿就如同天堂，进入神殿后无须劳作，无须供奉，只要内心对主足够虔诚，就可以获取安宁和幸福——很少有人会对此抗拒，艾娃也一样。
做圣女没什么不好，可青黎这只吸血鬼也要去神殿。
这明显有阴谋。
艾娃叹气，神情苦恼又担忧。
下午的时候，侍女瑞琳过来，教她贵族间的日常礼仪。
艾娃本就是贵族出身，如今只是把小时候的东西捡起来罢了，所以学得很快。
后来瑞琳还教了她一个小时的舞蹈，艾娃这才知道自己四肢不协调，踩来踩去的，好半天都记不住。
很快天就黑了，瑞琳刚走，艾娃便看见几个容貌美丽的少年端着餐盘从殿外进来。
“是给青黎小姐的吗？”艾娃立马跑过去。
领头的金发女子对艾娃很客气，当即停下脚步，说了声：“是的。”
艾娃看着那餐盘，不用想都知道里面一定是血液。
她为教皇对吸血鬼谄媚的行为感到无比耻辱，像前几天一样，对女孩说：“她不需要。”
金发女子没有坚持，只是说：“可是，青黎小姐好几天都没吃东西了。”
艾娃用力盯着她：“你不知道你送的是什么吗？！”
金发女子神情疑惑：“知道啊。”
艾娃说：“知道你还送过来？”
“这是教皇大人吩咐给客人的。”金发女子的语气理所当然极了。
艾娃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清楚自己根本没立场去谴责她们，她自己还不是自愿给吸血鬼咬过？
可还是觉得很难过，如同背叛信仰。
那些人走后，艾娃就坐在门口，愣愣地待了很久。
直到青黎推开窗户，从房里跳出来，朝她说。
“我觉得我需要。”
艾娃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她说的需要是指什么，心底的纠结顷刻间飞走八丈远。
她猛地站起来，脸皮涨红，结结巴巴：“你你你你需要吗？”
青黎点点头，神情认真极了：“我当然需要。”
艾娃被她的表情紧张得手足无措，手指别扭地去抠旁边的多立克圆柱，说：“你不是、不是可以吸动物的血吗？”
前几天，艾娃才知道，原来每天晚上，青黎都会去教皇宫后的密林禁地觅食，吸干了许多动物的血，而且还因为野生动物死得太多，惊动了教廷，巴尔克死前那段时间一直在查这件事。
这让艾娃在很多时候都有了自我安慰的理由——青黎虽然是吸血鬼，但她不吸人的血，所以她是个好吸血鬼。
可现在，吸血鬼说：“我吸动物的血就像你们人类喝水，作用很小。”
“啊？”
吸血鬼朝她走过来，纯黑的裙摆上有细碎的光如同银河流淌。
“不吸人的血，我会饿死。”她说。
艾娃渐渐抱住柱子，把自己的身体藏在后面，只露出脑袋，声音发出来时又细又软：“对不起，我不知道……”
青黎嗯了声，站在她面前，像她一样小幅度地歪起头，说：“然后呢？”
“什，”艾娃垂着眼睛，只敢用余光瞄她，“什么然后？”
青黎微微俯身，直视她的眼睛，咬字清晰，缓慢。
“你要补偿我。”
她距离艾娃那么近，近到艾娃能看清楚她深邃如幽潭的瞳孔，墨蓝的，偶尔点墨般溶出一丝令人极难察觉的血红。
艾娃的心脏在一瞬间跳的很慢，离得太近，身上的温度好似都在遭受对方的侵袭，视线被人为牵引着勾上那丝血红。
她强迫自己移开眼睛，从面前这人的鼻尖、唇瓣……
艾娃的目光跟触电一样在她脸上飞快掠过，然后她看了看大理石地面，又看了看今天的月色，再仔细看了看多立克圆柱上笔直的刻纹，垂死挣扎了好半天，才声若蚊蝇般问一句：“怎么补、补偿？”
青黎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盯着她，像一条冷冰冰的蛇在盯着猎物，无形的猩红蛇信嘶嘶作响。
艾娃的手指抠住大理石刻就的柱子，骨节因为逐渐用力而发白，她甚至觉得自己都快要忍不住出声求饶了，对方才移开眼睛，随后起身，错过她，往室内走去。
艾娃终于大喘一口气，松开抱住柱子的手，赶紧去捏自己的耳朵。
多奇怪，她明明是害怕得紧，耳根却莫名烧得发烫。
艾娃平复了一会儿，才转过身，跟上青黎。
青黎随口问她，声音清和下来：“今天都做了什么？”
艾娃在后面止不住地想，这只吸血鬼要是能一直保持这样就好了。
她老老实实地说：“上午在看书，下午瑞琳老师过来教了我一些礼仪，还学了跳舞。”
青黎问：“喜欢吗？”
艾娃点点头，随后便看青黎也点点头，好像是在对她的喜欢很满意一样。
“除了这些，”青黎还在继续，说：“其他的诸如射箭、骑马、剑术，所有你感兴趣的都可以提，教皇都会让人来教你。”
艾娃乖乖地哦一声，心想，这样我怎么戒备她、厌恶她？
青黎随手拿了一本她之前看过的书。
艾娃站在门口，看着她的侧影，因为吸血鬼天生喜爱奢华美丽的本性，教皇下令给青黎送来了很多崭新的衣裙，艾娃见过，每一件都绣有繁花碎钻，漂亮的不像话。
而今天，青黎只穿了件最简单的，黑色的柔软丝绒面料贴合着上身起伏的曲线，纤细的腰肢被掐的盈盈一握，裙摆长长的坠到脚踝，充满了神秘和典雅。
可那些苍白的皮肤，墨发，红唇，在纯黑里又蓦地透出妖冶。
她盯着青黎的衣裙，青黎的脖子，下巴，嘴唇。
补偿……
艾娃还记得。
她的唇瓣，舌尖，都很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