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风中的拥抱像是错觉, 再见到于池的时候,彼此都默契的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青黎也确实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对她来说, 于池如今年纪还小,很多事都是没有定数的, 再过几年,等见识的人多了, 回顾往事, 她或许也会觉得这些少年心思不过是青春期无伤大雅的悸动罢了。
公司里商业团队成熟的速度远比研究组要快,青黎不喜欢事事抓在手上, 所以很多对外的合作,她只大概抓个方向, 其他的便放手让下面的人去对接,与融科的合作也是如此。
除此之外, 青黎也并没有随着公司在科技圈的崭露头角而过多出现在人前,人的精力毕竟是有限的, 更何况是她现在这样的身体状况, 而且学术界里的气氛确实比在商场上勾心斗角好得多——至于那些龌龊的事, 她如今是整个研发项目的投资方,自然是没人在她面前显眼。
在这种情况下, 即使于池和青黎身处同一个学校, 可随着两人社交圈的不重叠, 都无须刻意回避, 彼此之间的关系便逐渐开始疏远。
只是偶尔在家里讲一些学校活动的时候,沈曼会装若无意的问她, 知不知道青黎参加了什么社团。
于池摇头:“她没参加社团,去学校一般都待在实验室里。”
“那挺好的, 做研究清净,适合她。”沈曼言辞很短,声音很轻。
相对而言,于池的大学生活倒是十分丰富多彩,可能是因为早早进入过社会谋生,她并没有像其他同学那样一步入大学就迫切想要证明自己是独立的大人般迫不及待想要与长辈划清说教与被说教之间的界限,又或者说,她曾经近二十年的时光里少有人能给她的人生做出什么提点,如今有沈曼和于荣年在,正好给了她许多请教的机会。
沈曼对女儿的求助自然无比尽心,能考上禹大的,很大一部分都是当代年轻人中的佼佼者,在这样的圈子里交友、扩展关系网对于池来说很有必要。
按照家里两个大人的建议,于池入学不久便申请进了学生会,参加了学校的自主创业协会,报名青年志愿者,还有别的娱乐类型的社团,她挑挑选选,最后定的山野社。
如果说从来到于家之后她感受最深的是与从前巨大的贫富差异,那大学给予她的又是另外一个广袤的世界,年轻、朝气、尚未被社会工作束缚、拥有比以往更能自由支配的时间,还有金钱,所以忙碌而充实。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于池从没哪一刻像现在这样真切感受到过这句话的含义。
孟苒有时也说她跟以前大不一样。
“有什么变化?”
“你高三的时候恨不得钻书里边,那叫一个头悬梁锥刺股,现在比那时放开了不少。”孟苒摇着酒杯里的冰块,接着不满道:“但还是太绷着了,话说找你出来玩一次可真不容易。”
“嗯,”于池喝了几杯烈酒,胃跟被火烧一样,慢半拍的答一句:“之前因为高考啊……”
“得了吧,满大街也找不出你这么勤奋的,为了考个禹大补课都补疯了。”
孟苒出生富贵,没多少学历追求,对高考这种大众意义上的“独木桥”和“罗马道”之说更是嗤之以鼻,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理解她,此时也是毫不留情地吐槽。
她喝了两口酒,把杯子往旁边人手里一塞,坐过来,说:“小姑娘别那么气盛,她上禹大,你也非上禹大,她当学霸,你也费劲巴力的要当学霸,比来比去的多没意思,以后呢,想开……”
于池侧过头,包间的灯光落在孟苒脸上,给干净的皮肤镀上了一层烟紫色,眼尾细腻昂贵的亮片晕在四周,闪着光。
“你是不是喝多了?”于池打断她的话。
孟苒意识到她又不爱听了,换了个姿势靠上沙发背,知心姐姐上身般语重心长:“我是想劝你看开点,这不是都换回来了么,还那么绷着干吗,又没有人追着你往前走。于池,以后路还长,咱有时间慢慢来,懂不懂?”
于池抱臂,面无表情的看着她说。
孟苒说着说着也觉得没劲,叹口气后连点转折都没有便噌地站起来,三两步走过去把前面正拿着麦的男人挤走,随即麦克风便轰鸣出她的不耐烦:“唱的什么玩意儿,听我的……”
于池把头支在沙发背上,看着这家伙闹,孟苒酒量好得不得了,喝的酒明明是她两倍还多,却一点都不打晃,声音高亢,三两句就把包间里的气氛带向了高潮。
她的吃喝享乐都是跟孟苒学的,是的,学——在她们这个圈子里,“玩”同样是一门学问,很多时候,交情和处事都是在“玩”中养起来的。
沈曼和于荣年教她再多也都是些场面上的事,像这种享乐的手段,还是要靠孟苒带她出来见“世面”才能锻炼出来。
于池对此并不排斥,偶尔也会觉得快乐,可要说如何沉迷也不至于,要不然孟苒也不会说约她出来难了。
身旁有人体贴的给她在果盘里插了块奇异果递过来,于池避开,一边道谢一边倚进沙发深处,掏出手机,在喧闹中百无聊赖的刷。
三分钟后,于池看着学校公众号弹出来的最新讯息坐直了身子,屏幕正上方是一个业内研讨会标题:记忆可视化,还需要走多久?
如果不是因为于池仔细关注过青黎所在的项目组具体在做什么,这种学术化十足的资讯她最多只给予三秒钟关注。
她点开图片,两指放大,只是内容最后放的一张大合照,工作人员和院校领导很多,但她还是一眼看见了青黎,或许是因为个子高挑,站在第二排旁边的位置,衬衫,束发,露出一张干净的脸——她看起来并不冷漠,神色平常,却莫名在人群中显得疏离。
于池看了好一会儿才返回去,仔细读了遍文章,又打开那张照片,点击保存。
“于池——”麦克风里突然响起一阵大喊,孟苒在人群深处准确瞄准往门口走的人,电音随着她的质问荡漾:“干吗去?别走啊,等会儿还去楼上玩呢!”
楼上是会所打牌摇骰子的地儿。
于池没管,只匆匆朝她张了下口型:学校。
孟苒说她补课都补疯了,于池并不否认,她与这个世界脱节十八年,要补的东西何其之多,那不仅仅是课本上的知识,还有混迹这个圈子的资本。
于池不觉得自己生来有多聪明,之前那些年,她都承认自己是个非常普通的女孩,无论是头脑或是心性上的毅力、坚持之类的,她都普普通通。
如果不是有了追逐,她不会这么着急。
就像是时间不够用,于池每天认真的去上课,泡图书馆,参加各种活动,进出各种场所社交,见缝插针的挤时间到公司跟着于荣年做事——
她有时候也会想,自己站在前人的肩膀上,是不是可以有机会伸手碰一碰月亮。
只是她这想法并没有出现多久,第二年,青黎便出了国。
易芸与她猜测:“国外研究环境好,不知道她以后还会不会回来。”
于池吓了一跳:“怎么可能?她她之前从没有过要出去的想法!”
“之前是因为伯母挂念——”易芸看了她一眼,接着道:“又不是什么大事,出国对你们这种家庭来说还不是家常便饭,你这么惊讶干什么?”
于池却还是把手里的文件往桌上一推,也没心思看了。
“上个月她公司不是刚跟市里公安厅达成合作,引进了一套新的智能识别设备,还抓了不少在逃犯,今天早上我还看见新闻热搜呢。”于池身子往前倾,问易芸:“这么好的一摊子,她总不能说丢就丢吧?对吧?”
易芸摇头,说:“那可不一定,论果断干脆,我再没见过比她更狠的。”
于池立马无言。
“她这次是以合作交流的目的去的,虽然目前还只是研究院之间的事,但阿文森基金会拥有全球著名的生物实验室,对她这种研究人员的吸引力可不容小觑,”易芸屈指敲了下桌子,说:“最重要的,我还打听到对方是打算直接朝青黎带的项目组做注资支持,那可不是小数目,青黎被打动不过是早晚的事。”
于池皱着眉听,过了会儿,才有点不服气的小声说:“融科不也一直跟她公司合作吗,每个月都有给研究所按时打钱……”
“那点儿钱也就打个水漂的。”易芸长年待研发部,最知道跟上头掰扯研发资金的艰难,闻言便毫不留情地打断她的话,甚至停了半晌后,还是没忍住吐槽:“你以为从于总那里伸手要钱容易?以前青黎还在你家的时候,底下一个预算申请都能卡十回,何况现在?”
于池听得一愣一愣的。
她还真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内幕,一来青黎从前从没跟她说过有关沈曼和于荣年的不是,二来,她目前在公司还处于轮岗实习状态,又是老总的亲女儿,当然没什么人敢像易芸这样直白地给老板拆台。
易芸靠着沙发椅,脸上带着笑,声音却淡淡地,意味深长地说了句:“咱们于总可是位非常成功的商人。”
融科跟青黎公司合作的一直不错,甚至说是在公司刚起步时第一个抛去橄榄枝的,而后每次技术革新,融科都把“甲方”的角色扮演的很好,这自然是因为青黎与于家的关系非常,但要说更深的关联,却也只到“甲方”为止。
在商言商,这是于荣年一直以来立世的行为准则。
青黎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又或者说,如果不是她足够了解于荣年,她也不会让融科成为自己公司十几家投资方的其中之一了。
但于池,她还年轻,在商场上还没入门呢。
所以她愣了两秒,已经满脸愤慨:“于总……他、他怎么那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