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黎的秘密。
青黎总是认为爱情是件需要真诚的事, 所以,她从很早之前就清楚,如果真的要去经营一场感情, 那她先天然便要背负一个谎言。
但对方是时微君。
“是什么?”时微君好奇的又问了一遍。
青黎把目光从黯淡模糊的虚空处移到她脸上,笑了下, 说:“微君,你知道什么样的事才能被称得上秘密吗?”
时微君眨了下眼睛, “什么?”
“不能说的事才叫秘密。”青黎手指摸了摸她的脸蛋, 一本正经的逗她:“如果我讲了,那还能叫秘密吗?”
时微君啊了一声, 呆呆的看了她几秒,脸上才浮现出巨大的失望。
“不能说吗?”时微君纠结了一会儿, 还是忍不住再次试探,小声问:“我也不能说吗?”
青黎没说话, 只是亲了下她的唇角。
收到拒绝,时微君不由得鼓了鼓脸蛋, 把脑袋埋到枕头里。
青黎失笑, 伸手去揉她的头发。
时微君闷了一会儿, 转过头,说:“我跟你交换, 行不行?”
“怎么交换?”青黎侧过身, 单手支起头。
时微君伸出手搂上她的腰, 仰头看着青黎, 一张漂亮的脸蛋,肌肤雾白, 又带着些刚刚被闷出来的浅绯色。
青黎目光含笑,好以整暇的看着她。
时微君张张嘴巴, 突然又在这视线中有点退缩,一时没发出声音。
青黎轻晃了下她,笑道:“交换秘密吗?”
时微君抿起唇,错开了视线,盯着青黎脖子上的一颗小痣,“其实,我也没什么秘密……”
时微君停顿了下,又抬起眼睛,她晚上睡得不多,双眼却并没有什么血丝,依旧黑白分明,澄澈动人。
“我就是,很喜欢你,”时微君的声音很慢,很轻,“青黎,我爱你,我一直爱你,我想,我想让你永远陪着我。”
青黎心中猛地一震。
时微君慢慢收紧胳膊,又将脸贴在她的胸口,半晌后平静的说:“这就是我的秘密。”
青黎没有说话,看了她很长时间,才动了动唇:“我也,很喜欢你。”
时微君眼睫微颤,柔软和酸涩化在胸口,让她只能轻轻嗯一声,尾音轻飘飘的,几乎一出声便散了。
她没有继续去追问青黎的秘密,但青黎却少见的有些迟疑。
青黎搂着她,手指插/进她的头发里,一下一下的梳着,目光在空中漫无目的穿梭。
早晨的天光逐渐亮堂,径直穿过未合严的窗帘缝隙,在床尾、墙上、天花板投出粗细不同的光束,霜白,又夹杂着几分被无限稀释的靛蓝夜色。
“我的秘密,”青黎慢慢起了话头,但又有些不知从何说起,她垂下眼睑,看着因为她发出的声音而抬起头的时微君,轻轻吸气,说:“卡罗尔判断我可能得了幻想症。”
时微君的眼睛瞬间瞪大。
“不过,我并不这样认为。”青黎停了一会儿,又问:“你看过楚门的世界吗?”
时微君慢半拍的点点头。
“我有时候会怀疑自己就像楚门,走进了一个设定好的虚假世界里,溺在一场洪流之中,被沉浸,消磨,或许只有死亡才能走出去。”
她话音一落,时微君的脸色就变了:“青黎!”
青黎笑了下,手指落在她的后脖颈上捏了捏,带着点安抚的意味,说:“我当然不会这么做。”
“我只是会很好奇,好奇这个世界背后的真相。但你不用担心,即使这样,我依旧享受生活。”
时微君的表情已经变得有些失措,惶惶不安的看着她。她知道青黎的性格,对方既然说出来,必然不是因为玩笑,而是她真的这么想。
“为什么会这样?”时微君失声问。
青黎看着她,其实如果不是时微君的存在,她或许很难会那么长久的保留住初初来到这个世界的异样感,毕竟那时她还很小,而且,她并没有以往的记忆。
青黎摸了摸她的眼皮,又凑过去亲了亲,近乎耳语的呢喃:“因为你,微君,你是不一样的。”
时微君闭了下眼睛,脸上露出茫然。
青黎的目光是一种时微君无法理解的复杂,又很温和,她说:“因为你,我有了一项超能力。”
青黎说到这笑了下,神色露出一丝狡黠,“我能未卜先知,你信吗?”
时微君被问得一愣,张口结舌:“什、什么未卜先知?”
“未卜先知就是我能看见你的未来,”青黎语气认真了些,看着她,说:“这世上,我只能看见你的。”
时微君的未来一直延续到四十九岁,她二十八岁时被指控谋杀未遂,时家富贵,自然不可能让家族里真出一个劳犯,刚好时微君本身就有心理疾病,所以时宴舟做了些手段后把她送到了精神病院。
时微君的后半生便待在精神病院里一直没有出来,相当于一种另类监/禁,直到她自杀身亡。
青黎并未有多少犹豫和心理负担,轻轻道出时微君原本的命运,她甚至说了自己从对她命运的窥探中所获得的利益。
“所以我也并不是什么投资天才,我只是比她们多看到了几十年的未来而已。”青黎说。
时微君整个人懵懵的,身体到后面已经慢慢离开青黎,跪坐在床侧看着她。
青黎碰了碰她的脸蛋,又下了床,拉开窗帘,天光大亮,阳光铺满了整个房间。
时微君盯着她的背影。
“那你呢?”半晌后,时微君歪了下头,像一个听到故事bug的小女孩,急切地追问:“那你呢?青黎,你在哪?”
“我?”青黎靠着落地窗玻璃,背后是从黑夜里醒过来的繁华大都市,她说:“我很早就不在了,当年的那场车祸,我原本也是遇难者之一。”
时微君闻言脸色微微发白,手指紧紧攥着被角,摇头:“你不是,你没有遇难,你还活着……”
青黎闻言微叹:“是啊,我还活着。”
时微君瞪大眼睛,看着青黎。
青黎又问:“微君,你相信吗?”
青黎的讲述很笼统,她甚至没有拿一件能够立马验证的事去为自己的话作证,可就算这样的说辞荒诞感那么深,时微君还是瞬间就信了。
慢慢的,也不知道怎么的,她眼眶泛了红,却又深深点头,说:“我信。”
青黎笑了下,说:“谢谢。”
青黎说:“微君,这就是我的秘密。”
这好像是个很平常的早上,她们在床上拥抱,聊天,后来一起做了早餐,青黎送时微君出门去上班,而后又重新洗漱了下,躺到床上休息。
或许是因为知道青黎白天要补觉,所以一整天时微君都没有给她发什么消息,只有五点的时候问她有没有起床,又跟她确认晚上不会加班。
临近六点,青黎开车去接时微君下班一起吃饭,这样晚餐结束后,她就可以直接去公司。
青黎提前到了十分钟,她把车直接开到时界大楼下的室内停车场,但没去楼上,坐在车里给时微君发消息自己到了。
时微君很快就结束了会议,助理随后给她做补充的时候她都没怎么听得进去,一边拿了外套,一边推开门:“边走边说。”
助理紧随其后,跟在她身边确定下个季度几个工程款的周转时间。
大楼高层有领导专用直梯,所以虽是下班时间,但电梯畅通无阻,很快就下到负一。
时微君远远就看见青黎的那辆黑色路特斯,还是她之前给的那辆,停在周围几辆商务车之间。
隔着车玻璃,看不清楚里面有没有人,只看见车头位置短促的亮了下双闪。
时微君的脚步突然顿了下,身后跟的助理不明所以,但也停下脚步。
几秒钟后,时微君突然打断了她的汇报,问:“你能看见那个人吗?”
助理一怔,目光顺着她的视线往前方几米处看了下,有些奇怪的说:“能看见,嗯,好像是您的朋友周小姐。”
时微君眸色闪了下,冷淡的嗯一声,“工程款先压着,对方什么时候把手续补全了,什么时候再发出去。”
助理不明所以,但还是连忙应下。
时微君这才走上前,青黎已经从车上下来站在一旁,因为等下要去上班,她穿的稍稍正式,浅绿色的衬衫和长裤,脚上却没有穿高跟鞋,搭配的是一双黑色的乐福小皮鞋,看起来简单而舒适。
“我还以为你没看见……”青黎话音未落,时微君就紧紧抱住了她,她顿了顿,手掌落在时微君的背上,轻声问询:“怎么了?”
时微君说:“想你。”
青黎心中一软,侧过头亲了下她的头发。
时微君却还是没松手,怀里实实在在的触感令她安心,她换了个姿势,将头转过来埋进青黎的颈窝,呼吸都扑在裸/露在外面的肌肤上。
地下车库没有空调,空气闷热,两人抱在一起,能清晰的感受到对方身上的温度,竟然都比空气里的温度低些,可能是因为吹空调太久。
青黎也没有推开她,任她搂着。
过了一会儿,时微君小声说:“我刚刚问我助理,问她能不能看见你。”
青黎挑了下眉:“她看见了吗?”
时微君点点脑袋,唇瓣和鼻尖蹭着青黎的脖子,说:“她看见了。”
青黎笑了笑。
时微君声音闷闷的,“我真害怕我是个神经病,你只是我的幻觉。”
青黎说:“你不是神经病,我也不是幻觉。”
“嗯,你不是,你是真的。”
青黎手指轻轻抚摸时微君的发尾,语气加重了些:“微君,永远不要怀疑自己。”
时微君的手臂紧了紧,很快又松开了些,抬头看着青黎,一双水润的眼睛,眼尾氤氲着浅浅的薄红。
青黎看了她两眼,忍不住凑过去亲了亲她的唇角。
时微君毫不犹疑的迎上来,唇瓣碰到一起,渐渐潮湿。
此时六点十分左右,正是下班的高峰期,远远能听见一些人的脚步声和汽车启动、转弯,车轮抓地的尖叫划着耳膜。
两人却都没有分开,时微君甚至有些急切,身体紧紧贴着青黎,手指在她背上游走,舌尖勾着青黎,相互碾压摩挲,交换唾液……
直到一声惊恐的低呼。
青黎捏了下时微君的后脖颈,两人分开,又一同转过头——西装革履的时宴舟停在不远处,身边有个同样职业装的女人捂着嘴巴。
青黎两人的站位在左右都是比较高的商务车位置中并不太明显,但奈何停车场里几位集团高管的固定停车位置基本都聚集一处,所以时宴舟走过来时,一眼就看见了正在纠缠的两人。
时微君看他一眼,又重新埋到青黎的肩膀上,像是在她衣服上擦了下嘴巴,同时轻轻吸了口气,缓了缓心底翻腾的欲望,再转头,声线清明:“五哥?”
时宴舟一副被雷劈的表情,拧眉,又松开,又拧眉,声音都有些破裂:“你们!你们在干什么!”
时微君伸手帮青黎整了整有些凌乱的衣服,不答反问:“有事吗?”
时宴舟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带着不可置信:“我在问你!你们在干什么?你们刚刚——!!”
青黎倒并没有被质问的气恼,甚至笑了下,主动出声道:“如你所见,我跟微君在谈恋爱。”
时微君立马回头看她,目光灼灼。
时宴舟的脸色一时变幻莫测,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射,似乎处在震惊中还没有回过神。
青黎停顿两秒,说:“若是没什么事,我们先走了。”
时微君听她这么说,都没等时宴舟反应,绕过车头就要去开副驾驶的车门。
“微君!”时宴舟终于开口。
时微君手撑着车门,抬眼看他,神色平常。
时宴舟手指解了下领带,神色有些暴躁,他看了时微君一会儿,眼睛里逐渐露出狠厉:“我希望你给我个解释,要不然,我不……”
时微君说:“我不需要给你解释,也不劳烦你帮我隐瞒。”
她说完后,上车,关门。
黑色轿跑扬长而去,远远还能从后车镜看到时宴舟转过身,死死盯着她们。
时微君收回视线,看着前面的车窗玻璃,过了会儿,又抿唇笑了下。
“笑什么?”青黎问。
时微君说:“开心。”
青黎:“嗯?”
时微君眼睛弯起来,说:“我真想明天就告诉奶奶她们,我们在一起了。”
青黎说:“都行,我没有意见。”
“我知道,”时微君又笑了下,说:“你不在乎这些。”
青黎也笑了笑。
时微君看了看她,又看向外面的车水马龙,没过一分钟,又看着青黎。
“青黎,我喜欢你的秘密。”
青黎转过头。
时微君说:“你的秘密让我觉得我对你来说很不一样,让我很踏实,很安全。”
这样的话,就算,就算你没有那么爱我,我也不会害怕了。
青黎毫无察觉,面上笑了笑,说她:“刚才你还说我是你的幻觉呢。”
“不一样,”时微君摇头,语气认真:“我看见你的时候就不会这么想。”
她说着说着,还伸手摸了摸青黎放在方向盘上的手臂,又很快松开,目光却还盯着青黎。
“青黎,你在我身边,我永远不会进精神病院的。”时微君侧坐着,脑袋歪在椅背上,视线直直的落在青黎的侧脸上,“我们一起,好好生活,好好工作,永远都不分开,好不好?”
她说话时露出的神情那么美丽,几乎令青黎失神。
“好。”
时微君又笑了下。
青黎的坦白让她对自己原本的命运并未有多少好奇和执念,甚至于把她送到精神病院的时宴舟,她都没怎么放在心上。
不过是一个意料之中的对手而已。
从小到大,她都有很多对手呀,家人、同学、同事,一个接一个,以后也会更多,只要她还没有停下脚步,只要她身边还存在竞争,就永无止境。这是多么理所当然的事。
她要做的,只是去面对就好了。
而且,她现在有青黎,有超能力的青黎。
吃饭的地方定在一处商场里,用餐后才刚刚过八点,青黎没着急立刻去公司,跟时微君在商场里走一走消食。
工作日,但商场里的人依旧不少。
时微君原本对逛街并没有什么兴趣,此时却莫名的兴致盎然,一楼有处麦当劳,小窗口上打的是冰淇淋买一送一的招牌,好几个成双成对的情侣或者好友在等候。
她莫名的看了两眼,青黎便问:“想吃?”
时微君点点头。
青黎走过去下了单,还取了个号。
等候的时候,时微君一直挽着青黎的胳膊,旁边有一对小情侣模样的年轻人,时不时往她们俩身上看。
时微君一边大大方方的直视她们,一边小声问青黎:“那个女孩子一直看我做什么?”
青黎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对面的女孩早已经在时微君的直视中窘迫的转过头,只余光时不时的往这边瞄。
青黎想了想,说:“可能是好奇吧。”
“好奇什么?”
青黎说:“好奇你全身上下超过七位数,为什么还在这里等一只不到五块钱的冰淇淋。”
时微君皱了下眉:“真的吗?”
青黎笑了笑,说:“我瞎猜的,也许是她看你长得漂亮。”
时微君张张嘴巴,正好这时窗口叫到了青黎的号,青黎便走过去,用纸巾垫着下面的蛋筒接过来。
时微君落后两步等她。
时微君今天穿了一身烟紫灰的西装,平底小皮鞋,头发散落,耳边垂着细细的长耳线——奢华享尽的豪门生活,让她不用太多首饰点缀,就能从头发丝到手指尖都露出无数金钱堆砌后的那种精致又锋利的美,在人群里像个发光体。
青黎回过身看她时,都忍不住在心底喟叹,这不到五块钱的冰淇淋真配不上她。
不过,即使如此,青黎还是伸手把冰淇淋递过去:“你先尝一口,看喜不喜欢。”
时微君没用手去接,低头尝了下,寡淡的奶香夹杂着大量的冰沙,迅速化在舌尖。
“好吃吗?”青黎问。
时微君抬头看她,皱了皱鼻子,没说话。
青黎失笑,收回手:“没事,你吃不下我吃。”
时微君抿抿唇,说:“那我还可以吃两口。”
青黎看她一眼,也没惯着,抬手去喂。
时微君勉勉强强吃了几口,最后还是都给了青黎。
距离麦当劳不远的地方是几家金店,柜台都摆到外面了,青黎吃完冰淇淋后,时微君又把目光频频落在距离最近的柜台上。
青黎把垫蛋筒的小纸巾丢进垃圾桶,回首把人拉住。
“好了,小朋友,不看了,买戒指我们要换个地儿。”
时微君脸一热,下意识辩驳:“我不是看戒指。”
青黎揉了揉她的指尖:“对,你没看戒指。但是我们挑戒指的话还是要换个地方。”
时微君顺着她的力度往外走。
“我就是没看戒指。”
“嗯。”
“你……你说换个地方是什么地方?”
“更好的,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