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芝宝的心头微动, 问：“同株双魂？什么意思？”
萧宝宸从说话的语气分辩出，跟她说话的仍是林芝宝，于是说：“你俩原本是一株, 但出了某些变故，身体分成两部分, 又各自生长补全了魂魄。你的身体里进了别的魂魄，你还是你吗？请神容易送神难。”
林芝宝乍一听这话觉得很有道理, 又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 仔细一想，她没有觉得自己有分离成两个独立个体, 而是被撕裂后重新融合补全，是分离后的回归。
如果可以选择, 她其实很愿意跟沧溟天王宫里的这部分身体成为两个独立个体。这样的话，萧芝芝干的事, 跟她林芝宝有什么关系？
灭蜃龙族、萧灵真的死，灭了十几个天外天小世界, 都不关她的事, 直接找王宫里这具身体的麻烦就好了。她甚至可以假装是两个“人”, 留一点身体意识在这里送死，把以前的事情做个了结。可她不想骗沐溪。她不想辜负沐溪全身心的信任, 不愿有天沐溪发现被欺骗伤心。
她把自己现在的处境直接告诉沐溪, 都会比欺骗来得更好。
她跟萧宝宸的关系, 滚过床单, 喜欢、纵容萧宝宸作天作地，而萧宝宸从知道她灭了十几个天外天小世界后, 所作所为更像个卧底，她的立场是站在修真门派、煌道天那边的。
她派了那么多妖怪潜伏进煌道天, 近十年里传回来的消息全让萧宝宸截了。从煌道天来的这几个萧家人还是蛮得用的，看在她们几个的份上，她只是安插点探子在煌道天下个闲棋，没针对煌道天下狠手。
可若是有机会，萧宝宸、萧纭她们几个，应该是会联合起来弄死她。萧宝宸这会儿拦在这里，是不想让她脱困，是想把在王宫里的这部分彻底灭掉。
其实细究起来，她算是有两个意识，两个心思。
萧芝芝求脱困，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想回蛇欲天。
林芝宝是想保护沐溪不被萧芝芝挖走七窍玲珑心吃了，是想通过融合干掉萧芝芝解决掉危险吧？
她的脑子里刚生出派人把沐溪带到跟前挖心吃掉的想法，一个更强烈的想法浮现，恐惧、害怕、担心，急眼了，差点掀翻王宫里的所有菌丝直接把自己埋在海底，好在更着急送沐溪离开，以确保万无一失，没有选择同归于尽。王宫塌了，沐溪离这么近，会受到波及，让沧溟天的其他人发现沐溪潜进来，未必不会朝她下手。她不愿沐溪有半点危险。
很强烈的情感意识，比起想要脱困更加强烈。无惧死亡，只怕沐溪有事。
再就是林芝宝融合萧芝芝，可以阻止一些想法念头，可以不会有萧芝芝朝沐溪和煌道天出手，蛇欲宫的封印也不要去动，不行，得去，得把封印破开，看看萧灵真以及当初攻打她的金丹地仙们是死是活，如果有菌丝成长起来，把它们也吸收掉，变得更加强大，说不定她能成为当世唯一的金丹地仙，沐溪和无峰真人有冲击金丹的可能，得干掉。
不能杀沐溪，不能伤她，不能动无峰真人，那是沐溪的师父，沐溪会伤心的，一定会为师父报仇杀了她的。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融合后，脑子里变成了两个意识、想法，一个是林芝宝的，一个是萧芝芝的。
林芝宝的脑海中有两个念头在纠缠，有点理不清，但行动上却丝毫没有放缓抽取王宫菌丝力量的速度。
在融合这点上，林芝宝跟萧芝芝，虽然出发点不一样，但达成了一致。
菌丝枯萎，墙砖、地板，甚至坚固穹顶都开始出现裂纹，有海水从裂缝里渗进来。水压很强，渗进来的水流跟水箭似的，撑得裂缝越来越宽。
坐在王宫上的人形身体迅速虚弱，身体枯败，干瘪，朝着死亡、干尸转化，她竟是毫不留恋，甚至有种痛快感。坐牢被困死的身体不要也罢！
穹顶上的口子越来越大，王宫隔开水的透明罩子破碎，大量海水灌入。
沧溟天里极少不会游泳的，许多人和妖从裂缝处迎着倒灌的海水游出去。因为海水灌进王宫，在王宫上方形成一个大旋涡，王宫里的一些较轻物件浮上水面，使得海面变得像个垃圾场。
好解气啊！
困了她这么多年的王宫终于塌了，毁了！
她好想把沧溟天也给毁了，把这些人、妖怪通通吸干。可这想法刚出现，又让她压了下去，不行。这是自己辛苦经营起来的，以前那些骗她的、害她的都让给弄死了，蜃龙族都没了，仇也报了。也不算是全报，煌道天还在呢？攻打她的那些金丹地仙的道统，还剩下煌道天。
她又想起在山里跟着萧玄玉学煌道天本事的日子，又想起遇到沐溪，跟沐溪一起去煌道天，跟沐溪在海市过年。这新年还没过完呢。
灭了煌道天，余生怎么过？回蛇欲天当一个把根系扎透山体到处吃人、吃妖怪的大妖怪吗？还是继续占领其它小世界，把反对她的人都干掉，杀了萧宝宸、杀了沐溪，杀了沐溪身边的小精怪？
她想给自己一个大耳光：想什么呢？
林芝宝回过神来时，发现面前的栈桥已经塌了，只剩下涛涛海水和飘浮在海面上的垃圾，以及游在海里的王宫守卫、侍从们。
萧宝宸脚踩飞行符剑立在空中，与林芝宝保持平行的高度。她问：“现在，我是该叫你王，还是林芝宝？”
林芝宝想到沐溪还在东海市，纵身一跃，跳进海里，施展蛟龙驭水诀朝着出入口游去。
萧宝宸催发体内的蜃龙妖力引聚海水，聚成一条由炁和海水聚成的蜃龙，脚踩在蜃龙头顶上，追在林芝宝的身后，驭水赶往出入口。
沐溪在酒店的床上醒来，睁开眼，林芝宝俯趴在身旁，正低头看着她，眼神有打量好奇，还有喜欢，给她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她凝神朝林芝宝身上覆盖的炁望去，没有大部分妖的驳杂气息，依然是很精纯的炁，摸出阎罗照魂镜便朝林芝宝照去。魂影是林芝宝的模样，没什么变化。
确定没有被妖怪附身，沐溪这才放下警惕，问：“你没事吧？我们是怎么从沧溟天逃出来的？你……那亲戚放过你了？还是萧宝宸她们救了我们？”
林芝宝拿过沐溪手里的阎罗照魂镜对自己反复照，魂魄更凝实了，看起来跟人形模样一般无二。萧芝芝困在海底地牢，菌丝能生长的空间有限，不可能像在蛇欲天里那样一直生长，于是也修炼了人身，走修真者的修行路线。她俩从身体到魂魄形态都是一样的。
萧芝芝为了脱困放弃了本体。她属于身体彻底死亡，是将魂魄意识和毕生功力与林芝宝相融。
沐溪觉得林芝宝的举动怪怪的，又朝阎罗照魂镜里看看，问：“你怎么了？”面前的林芝宝，明明人还是这么个人，但气息变得不一般。以前她俩要是打架，半斤八两，差不多的实力，但现在的林芝宝给她的感觉是气沉若渊，看不透，实力深不可测，还一副有心事的样子。
要不是用照魂镜照过，沐溪都得担心林芝宝是不是让妖怪附身了。
林芝宝把阎罗照魂镜还给沐溪，贴着她侧身躺下，手指在沐溪的心脏处转着圈，控制住想要挖出来吃掉的诱惑，说：“呃……”
一时间，有点难言启齿。
她现在算是半个林芝宝？身体是林芝宝的，算四分之三？林芝宝觉得这事好像不太容易掰扯得清。
她清清嗓子，把她所记得的、知道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沐溪。
包括她在变成林芝宝跟萧芝芝之前，把蛇欲宫都给吃没了，又跟一群金丹地仙打得死去活来，让他们给打碎了，自己也弄死好多金丹地仙的事，以及后来她去到沧溟天的事都告诉了沐溪。她跟萧芝芝融合的事也完完本本地告诉了沐溪。
她说：“我不想骗你，也想让你帮帮我。”
沐溪说：“所以，你认为现在自己既是林芝宝，又是萧芝芝，在之前，还是只能斗金丹地仙的大妖怪？”
林芝宝“嗯”了声。
沐溪说：“所以，沧溟天里的秘密是你。”
林芝宝又“嗯”了声，小心翼翼地瞄了眼沐溪，怕沐溪觉得她可怕。她又补充句：“我觉得萧灵真可能已经死了，她受了那么重的伤，又封印我，应该熬不到现在。”她说完，脑袋埋在沐溪的肩膀上，不敢直视。
沐溪是煌道天的六长老，她把煌道天的创派祖师奶奶给干掉了。
她的心里还有个想法：要是沐溪又想去看看祖师奶奶到底死没死，自己就可以回去了，说不定还能破开封印融合其它菌丝。她又觉得这想法要不得。她现在连蛇欲天，也就是长恨天的通道都不想再开，直接封死算了。
很矛盾。
沐溪明白林芝宝的意图，她在求救。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想找她帮忙，所以把一切原原本本告诉她。林芝宝是在害怕吧？
沐溪说：“我要见萧宝宸。”
林芝宝说：“萧宝宸追在我身后来了东海市，这会儿在找我俩。我知道她的电话号码。”报电话号码报给了沐溪。
沐溪记下电话号码，起身下床，找到房卡弄清楚地址和房间号，发了条信息给萧宝宸。
萧宝宸秒回：“我现在马上过去，你看牢林芝宝，不要让她离开，保护好自己，如果拦不住她，先自保。”
沐溪回道：“安心，我没危险。”
她住的是有一主一卧带一个客厅的套房，拉开窗户直面大海。
这会儿是上午，阳光正好。
沐溪先去把身上睡得有点皱的衣服换下来，又洗了个澡，把自己收拾得清清爽爽利利索索的，穿上法袍和鹤氅，这才挪到客厅，往桌子上摆打包的早餐。
林芝宝原本趴在床上托着下巴等着沐溪回答，结果又是洗澡，又是摆早餐，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把她给弄点有点懵。她坐到餐桌边，问：“你不担心吗？”
沐溪问：“担心什么？担心你杀我，还是担心你会放任萧芝芝不管，让她祸害煌道天或者是宰了我？”她剥了鸡蛋，递给林芝宝。
林芝宝说：“可我跟……”她觉得不能再提萧灵真的事，又说：“可我现在跟萧芝芝融合成一体了。”
沐溪说：“根据你当时的想法，我觉得你是在以自己为容器封印萧芝芝。本质上讲，我觉得你俩更像有心灵感应的同卵双胞胎。因为你俩的行事想法、诉求都不一样，思想根本不在一块儿，属于两个有自己独立意识的个体。最明显的区别，一个想挖我的七窍玲珑心，一个想阻止对方挖我的心，保护我。”
林芝宝觉得自己有点不乐意了。那这不就是放弃身体，成为附在别人身上的魂魄意识了吗？不行，这身体得是我自个儿的，得是两个人融合。
沐溪咬了口鸡蛋，又喝了口豆浆，这才继续说：“萧芝芝不是非吃我不可，她的述求是离开海底牢房、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回到蛇欲天能在山里扎根。林芝宝的诉求是保护我，不让萧芝芝继续祸害，对不对？”
林芝宝“嗯”了声，确实是这样。
沐溪继续说：“萧芝芝不是非要打下煌道天，到处吃人，是不是？”
林芝宝又“嗯”了声。
沐溪说：“所以，在各方的述求上，我们没有矛盾冲突。我的想法是让萧芝芝暂时附在你的体内，跟着我们走走看看外面的风景。等把外面的事情解决完，我们去一趟长恨天，送她回想去的地方，但有一点，林芝宝是长恨天的王，长恨天现在归林芝宝。萧芝芝只能在长恨天里，像当煌道天长老那样，占一些山头，折腾自己的小日子。”
林芝宝说：“我有十几个天外天小世界，沧溟天那么大的地盘，我到长恨天当一个连长恨天都不能出的长老？”
沐溪说：“长恨天、灵蛇圣树都是林芝宝的，不是萧芝芝的。林芝宝是在长恨天的里长大的，你萧芝芝是在沧溟天里长大的。林芝宝让你回老家，那是看在双胞胎姐妹的情份上，你想抢她家产，甚至占她身体，那就是敌人了。提醒你一句，你在沧溟天的行为，算是自绝，你现在附身的身体是林芝宝的。”
林芝宝的手上一用力，把沐溪给她的鸡蛋给捏碎了。
她气得差点没忍住用自己的右手打左手。沐溪给剥的鸡蛋，她都没吃呢。有本事你去捏萧宝宸剥的鸡蛋呀，那正在赶来的路上呢。
萧宝宸过来给她一刀子还差不多。她现在不想见到萧宝宸，不能让萧宝宸知道自己干了这么锉的事，自绝哎。失策了！早知道该扣住沐溪当人质，让林芝宝破开封印，接应她出去。
可她要是敢扣沐溪，林芝宝能跟她拼命。
她又疑惑了：我俩不是一体？我俩是双胞胎？
她惊疑不定地瞥向沐溪，说：“如果我俩是双胞胎，林芝宝、萧芝芝，在没有菌丝相连的情况下，为什么能清楚地感知到对方的想法、情绪？”
沐溪说：“双胞胎会有心灵感应的情况。你俩同出一源，意识、内府世界都在同维度，契合到能完美融合的程度，感知能力自然也会更强。如果你们非要彻底融合在一起，但因为有两个意识，只能是现在看起来这样。”
林芝宝问：“怎样？”
沐溪说：“成为有人格分裂的精神病，并且行事特别矛盾。一会儿要杀我，一会儿要救我，一会儿要灭煌道天，一会儿要救煌道天，一会儿要回长恨天，一会儿又封住门不让回。”
林芝宝擦干净手上的蛋屑，端起碗喝豆浆。
萧宝宸掐了隐匿诀，踩着飞行符剑，直接从阳台飞起来，落在房里就看到她们在吃早餐。她的目光在林芝宝身上扫了又扫，又落在沐溪身上。
她之前见过沐溪在海市活动时拍的一些影像，有些是通过北宫青发到修真论坛上的公开发言，也有她们在高速路上打斗时流出来的视频，如今见到她，有点恍惚，记忆中乖乖巧巧满身药味的六七岁小娃娃已经长成独当一面的大姑娘了。
沐溪见到萧宝宸出现，盯着她的脸看了几息时间，脸上绽放出笑容，唤道：“宸宸！”
萧宝宸没好气地扫她一眼，想说，少没大没小。又一想，算了吧，沐溪的辈份高，是她小师叔。她在桌子旁坐下，又扫了眼放下豆浆碗，又拿起卤猪蹄啃的林芝宝，心想：这么和谐？脱困后没疯狂撒欢大杀四方？
她闻到香味，拿起猪啃了口，问：“内门集市马家卤味？”十几年没吃着了。
沐溪给萧宝宸摆上碗筷，又戴上一次性手套，拿了根猪蹄给萧宝宸。
萧宝宸看着沐溪，暗叹口气。这孩子能救活，那不止是因为师公和师父舍得给药，还有很大的概率是能吃，一日三餐顿顿不落，病得再重也要努力吃饱肚子长力气。
她啃着猪蹄，不时看向安静吃早餐的林芝宝，萧芝芝的嚣张跋扈成天琢磨要弄死谁的劲儿全没了，乖得让她好不习惯。她扭头看向沐溪，朝着林芝宝眼神示意：什么情况？
沐溪一时没明白，问：“什么？”
萧宝宸问：“萧芝芝没有发疯撒欢吸几个人庆祝？”
沐溪介绍道：“这是林芝宝，我道侣，你可以喊小师婶。”
萧宝宸：“……”
沐溪说：“萧芝芝只是在林芝宝体内暂时借住。”
萧宝宸：“……”
沐溪说：“我们已经谈好了。”
萧宝宸问：“你们谈什么了？”
沐溪把刚才的谈话内容告诉萧宝宸。
萧宝宸手里的猪蹄都不香了。她扔下猪蹄，脱了一次性手套，拿着沐溪去卧室，关上房门。
菌丝悄无声息地从林芝宝的脚底下渗过门缝，藏在地板底下偷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