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彰脸色铁青地回到了自己的队伍, 这场嘴仗,他输了个彻底。
蔺彰手底下的得力将士,如今已被封为骠骑将军的空浑在一行人离开陛下周围之后, 低声探听。“摄政王, 这晗绪帝疯了不成?与您直接对抗, 岂不是与外戚对抗?”
空浑行事狂傲,再加上外戚的身份, 身后背景强横, 从不惧怕说这些话。
“的确是疯了。”蔺彰冷笑一声, “如今他有多么狂, 日后就让他怎么哭。”
“呵, 成,摄政王您说要做什么,属下必定去办。”
“不必。”蔺彰摆手, 随即眼中浮现出一抹厉色。“本王自有办法,您且低调行事, 莫不要被他人发现你的身份。”
“……是。”空浑点头应下,随即又挺直了上身, 策马扬鞭,与蔺彰的距离稍微远了些。
*
围猎, 直到天色将暗才结束。
华釜山入口,已经升起了浓浓篝火, 后宫亲属已经在外头殷殷期盼了半天,如今总算等到了他们的归来。
当徐奕则回到华釜山入口之时, 第一眼看见的便是站在入口挺直着腰板,等候着他凯旋归来的李纯渊。
两人视线交缠的一瞬间,竟是有种天地间只剩下彼此的错觉。
徐奕则翻身下马, 径直走到了他的面前,玄衣令他整个人更显英姿飒爽,“你在这呆了多久?”
旁边有人开始起哄,他们都是徐奕则一队的将领与将士,在这一日的相处之后,徐奕则与这群将领将士的关系也逐渐变得亲密,他们甚至敢这般起哄。
起这皇帝的哄。
对此,徐奕则并无半点不快,他反而乐得与这群将士打成一片。
“并未在等你。”李纯渊低声应了声,声音不大,却又正好被徐奕则听见。
这话说的……
徐奕则忍不住一挑眉,佯装不快,“怎么说,以我们的关系,你也该在这里等候我回来才是。”
这话有点暧昧,李纯渊听着,耳朵有点发红,明明等候在这只是觉得皇太后那边太过压抑,而他也不太想要与虞美人聊天,便假借等候陛下之名逃了出来。
这下,却是无端让徐奕则多了说法,令他好生不快。“你不要乱说,本宫能与你有什么关系?”
“陛下,皇后娘娘再跟您撒娇呢,您可给好生哄着才对。”身后,有人走上前来,笑着打趣。
“是啊,朕这就好好去哄哄皇后,你们不要跟着。”
“是。”有人嬉笑,有人无奈。
*
意料之中,徐奕则所带的队伍夺得了桂冠,这是自晗绪帝登基以来的第一次,不得不说,这次的结果,令朝中的忠臣都极其振奋。
有些老臣早已看不惯摄政王连年在围猎场上夺得桂冠,一直在心中暗暗较劲,如今终于能够发泄,忍不住嘲讽一番摄政王底下的人。
“瞧,看到了吗?摄政王的本事也不过如此,还不是输给了勇猛的陛下?”他们说的猥琐,全然不顾忌那些摄政王一派人的脸面。
摄政王那一派激进臣子,当然也不是吃素的,“这次不过偶然,前面几年,陛下有哪一次赢过摄政王?”
“现在可不一样了。”皇帝党大笑三声,得意回答。“前几年陛下身体不适,如今陛下身体已经恢复,自然不同以往!”
“哼。”摄政王党冷笑一声,不愿意与这群顽固老臣辩驳,甩袖而去。
围场之外这些臣子的反应自然不在徐奕则的心上,前几年这皇帝的确做得太废,养大了一群人的胆子,如今他正打算慢慢收回来。
但这显然不会是简单的事情,需要徐徐图之,徐奕则不急。
夜晚,篝火之旁。
徐奕则坐在李纯渊的身旁,在他面前的篝火之上架着他所射中的鹿肉。
这么大一只肥鹿,足够一大堆人吃了。
这毕竟是徐奕则打到的野鹿,自然就拥有分配它的权利。
徐奕则将之分给了与他一同进行围猎的将士,随即分给了李纯渊。
“第一块鹿肉,你应该给皇太后。”李纯渊在他耳边低声说,眼神中微微带着一丝的无奈,“与皇太后的关系处好点,对你的帝位有好处。”
听到对方如此为他着想,徐奕则不免笑了下,“我知道,你不要担心,我自会给她留着,这块是属于你的,我一看你就很想吃。”
烤熟的鹿肉上撒上了盐巴、西域的辛香料,看起来便令人食指大动,李纯渊其实早就有点馋了,只是碍于身份,一直未曾表露出来。
只是,不知为何,徐奕则竟是从他的味道中闻出了他对鹿肉的渴望,所以,才会有适才徐奕则将鹿肉送到李纯渊面前的情况。
因为被徐奕则看透,面上一直保持着端庄态度的李纯渊微微有点讪然,他接过了对方手中的鹿肉。
熟透的鹿肉被盛在洗干净的宽大叶片之上,微微有油渗出,在叶片之上印出一片晶莹剔透的亮金色印记,它的味道喷香,热气腾腾。
因为太烫,李纯渊甚至在左手右手上改变了好几次,这才有点不好意思地凑着那宽大叶片,对着那稍微冷却些的鹿肉咬上了一口。
肉质细嫩,入口嚼上几口,竟是已经化在了口腔之中,因为辛香料的加持,这鹿肉的香味像是被无限放大,鲜嫩无比。
原本还保持着姿态细嚼慢咽的李纯渊,最终还是难敌这美味的冲击,稍微显得狼吞虎咽起来。
徐奕则看着这般姿态的李纯渊,一时竟是觉得有趣,便侧头注视着对方。
旁边的彭海清眼观鼻鼻观心,倒是从徐奕则的眼中看出了肉眼可见的宠溺。
他了然地点了点头,将自己看明白的某种情绪掩盖在了心中,只是却也下了决定,日后定要更为努力帮助陛下与皇后娘娘改善关系,为这傲娇的皇后娘娘,以及不懂地坤心的陛下,开辟出一条康庄大道。
彭海清:为了这两位不懂表露感情的主子,自己真的付出太多了!
莫名感到慈父般关怀视线的徐奕则下意识地向后瞥了一眼,却只看见低垂着脑袋,安安分分的彭海清,于是想了想,觉得也许刚刚是多心了。
于是他向着李纯渊凑了些,戳戳对方的袖子,问:“我去跟皇太后联络一下感情,你在这里好生呆着。”
这句话就像是触动了某个开关,令李纯渊与鹿肉努力的动作停顿下来,他抬起眼眸,细长的眼角朝着徐奕则的方向,微微显得有些驯服,在这静谧的黑夜,炙热的篝火边,充满了魅力。
无意识地,就伸了手,将对方垂落在耳畔边的发丝撩起来,为对方细细勾在了耳廓之后。
因为这意料之外的动作,李纯渊的身体更加僵硬,他的耳朵不经意地红了,甚至连声音都出现了些微的颤抖。“你、做什么?”
“就……顺手?”徐奕则眨了眨眼,向来随性的他,竟也稍微有了点小小的尴尬。
李纯渊的呼吸都停了半晌,但很快却又恢复了平静,眼睛重新放回了篝火前,故意却又毫无技巧地转移了话题。“你赶紧去找皇太后吧,莫要在此逗留了。”
“……好好好。”如同被对方给了个台阶下,徐奕则迅速站起身来,立刻恢复了得意的势头,“看我怎么修补这母子之间关系。”
“可别过犹不及。”不放心的,李纯渊忍不住提醒了句。
“放心。”
两人这旁若无人的交流,自是落在了一旁虞美人的眼中,她美丽的容颜之上露出了些许灰败之色,就连身旁不过三岁的小公主徐芷娥都看了个明白。
“娘亲,你怎么啦?”小小胖胖的手触摸到了虞美人白皙的脸颊,葡萄般大的眼睛中满是担忧。
原本还心中满是悲伤的虞美人见自己的小公主如此贴心,心也不免熨烫了些,她轻轻将小公主抱了起来,软声问:“想不想见父皇?”
“想!”听到父皇两个字,小公主的眼睛都亮了,只是很快又充满了担心,“可是父皇在和皇后娘娘讲话呀,我们去打扰不好嘛!”
虞美人根本没有想到自己的小公主会说出这般话,一时之间,多日来的郁结之气忍不住爆发,“你难道更愿意让皇后娘娘与父皇在一起,抛下我们娘俩吗?”
“……”小公主瞪大了眼睛,因为虞美人语气的激动,而稍微红了眼眶,她有点惧怕地缩了缩脖子,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娘亲,我错了……对不起。”
被愤怒、嫉妒冲昏头脑的虞美人,在见到自己小公主通红的眼角之时,总算是反应了过来,她的脑海之中满是愧疚与后悔,于是她伸手就将徐芷娥抱紧拥入了自己的怀中,带着哭腔道:“是娘亲错了,不要怪娘亲好不好?”
小小的手试探着重新摸上了虞美人的脸颊,“……娘亲不哭,我不怪娘亲……”
“对不起、对不起……”
“娘亲……”徐芷娥看见娘亲哭,眼眶也忍不住又红了,可是她当真还是不明白,为何娘亲不喜欢皇后娘娘?
可是父皇明明说过,即便有了皇后娘娘也会对她们好的呀?
*
皇太后伏丹如今正与身旁的姊妹聊得正欢,一群年纪四十不到的女子,却是在先皇死去之后,在这后宫之中,任凭花季凋零。
徐奕则的出现,出乎意料。
原本还在嬉闹着的皇太后与太妃们,都齐齐看向了走来的晗绪帝,安静了下来。
太妃们用纱扇遮住了自己的脸,笑脸盈盈地打趣。“陛下怎么有空来我们这来了?”
徐奕则也同样笑脸相迎。“儿臣自然应该觐见母后。”
伏丹的波澜不惊的眼眸深处,惊讶一闪而过,她微微抬起狭长温和的眉眼——那是相比年轻时更为平静的状态。
“找本宫,有何事?”伏丹轻启薄唇,语气平淡,听不出起伏。
这样的态度,却也的确是在徐奕则的考虑之中,于是他洒脱一笑,道:“前段时日,朕身体抱恙,近些时日,又公务繁忙,实在是无暇分神,望母后理解。”
这是在给皇太后个解释。
虽然很敷衍,但总比没有解释好上太多。
“哟,我们呢,我们呢?”一群太妃在一旁嬉笑着闹着,她们的姿态慵懒,是触手可及的闲适。
自先皇死后,这群可以说是正当年轻的太妃们,便整日在这后宫一隅安静度日,时不时便约个往日的朋友凑个桌打牌,如此以往,日常往复。
在加上先皇又未曾给她们留下半个子嗣,没有子孙需要帮扶的她们,倒也像是寻常人家姐妹一般相处得不错。
也因此,她们自然将皇太后的儿子当成自己的儿子,只是几年前,陛下却是突然与皇太后闹崩,自那之后,伏丹整日潜心念经诵佛,而陛下再也不曾经过皇太后的养心殿。
太妃对此猜测不一,却也不敢在皇太后面前去特意寻求真相。
只是看着皇太后日渐消沉的神色,以及整日郁郁寡欢,好似对一切毫无兴趣的模样,感到悲哀。
她们都是困于深宫一隅的先皇遗孀,准确说来,竟也没了尊卑之分,不过只是一群可怜人罢了。
“拜见各位太妃。”徐奕则从善如流,嘴角噙着一抹了然于胸的微笑,高傲疏狂。
于太妃心思最为细致,见徐奕则如此,微微紧蹙眉头,突然问:“陛下相较往日不仅多了一分傲气,还多了份自信,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令陛下有如此变化?”
其他太妃见于太妃如此说,也开始打量眼前的年轻皇帝。
从小就是由她们带大的陛下,她们自然了解,只是不知为何,今日一见,竟是有种恍然隔世的错觉。
特别是当于太妃说了那么一句之后,各位太妃的心中也多了几丝考量。
终于,一直沉默不做声的皇太后伏丹终于放下了自己手中一直在滚动的佛珠,寂静无波的眼中是深深的疲倦,“不知陛下今日到底有何事前来,本宫想着,应是不曾在陛下眼前逗留。”
这话说得,令在场的所有太妃,都是一愣。
原本嬉笑的状态瞬间变得清冷,没人敢再开口,直至有人先行提出了离开,很快,太妃陆陆续续地协同那人一同离开了。
这角落,便只剩下了徐奕则与皇太后两人。
其余人识趣地给母子二人留下了单独的空间,就为了这母子二人能够毫不顾忌地说开这么多年的“误会”。
“那日之后,本宫从未见您主动来找过本宫……”似乎是遥想,伏丹的眼眸深处多了一分恍然与叹息。
“是,当年儿臣听信小人谗言,错怪了您。”徐奕则毫无负担地做出了解释——毕竟如今他的确需要皇太后这边的力量,来约制朝中的一些人。
对方手中的佛珠终于停止了动作,伏丹眼睛中多了一抹凌厉。“这话并不像是你会跟本宫说的。”
她的手指放在一旁的座椅之上,而周围是肃杀的杀气。
徐奕则能够感到那藏于暗中的杀气。
皇太后果然是皇太后,的确不好蒙骗。
“朕想知道,十八年前,在您的别庄之上,到底发生过什么。”这话问得直接,没了一丝委婉。
“陛下不是早已猜了个七/八?”
“可朕想要您亲口讲述给朕听。”徐奕则坚持。
那年是他刚刚穿越到这个婴孩身上的一年,只是当他穿越到孩子身上时,已经逃出了别庄,自是不清楚那别庄之内到底发生了何事。
伏丹皇太后的眼中约莫生出了一丝的恍惚,“陛下当真愿意相信本宫所说的话吗?”
“母后这话说得有趣,若朕不相信你,又能相信谁?毕竟,朕怎么说也是这徐家的后人,身上流着的是徐家的血液,所作所为皆是为了这徐家的天下。”
没曾想过,徐奕则竟也开始使用“血缘”这套逻辑。
但如果有用,他便不会放过。
“天下……”伏丹咀嚼了一下这句话,心中微微起了些许波澜,她回忆起了早年与先帝在别庄提心吊胆过日子的种种,也想起了当年荣宠加身的自己,更想起了……被发现无法受孕之后,陷入冷潮的金銮殿。
从极致的尊贵到绝望的深渊,不过几年时间。
不知是这帝位改变了先皇,又或者是这权利推着先皇改变,最终他们两人也只能渐行渐远。
先皇在继承皇位之后,短短几年便迎娶了美人,而她这无法生育的皇后自然空得这皇后之名。
清冷的金銮殿,从来都是她的痛。
而她也因此嫉妒着被帝王深深爱着的空国公主——空雪。
可到头来,一切都只是一场空,而那空雪说到底,不过只是个与她相同的可怜人罢了。
她对空雪所做之事,只不过是可怜人欺负另外一个可怜人而已。
后悔如潮涌一般侵袭她的脑海,可为时已晚,空雪被她逼死在冰冷潮湿的青石板之上,独留下那个她生下的其中一个孩子。
她原想着永远守在这个秘密,将那孩子抚养长大,让他作为最为尊贵的皇子成长,直到继承皇位。
可这一次她又错了。
这皇位,就是最毒的位置,无论是谁坐上去,都会改变,先皇如此,而眼前的陛下,同样如此。
她从未想过,会从这柔弱的孩子眼中看出如此疯狂的锐意,像是一条孤狼,时刻准备着咬死对面敌人的脖子。
可真可怕。
伏丹微微闭上眼睛,再次睁开,眼中已经满是懊恼与看破一切的平静。“说吧,想要本宫为您做些什么?”
与聪明人讲话,总是不费力。
徐奕则先是假借当年之事勾起伏丹皇太后的愧疚,随即又用自身的态度令伏丹心惊,这才最终促成了伏丹皇太后的妥协。
一切,皆在他的计划之中,如今所要已入手,徐奕则自然松了一口气,于是他扬起嘴角,眼中满是飞扬的色彩。
“朕只愿,皇太后能够对外表示,日后将一切实权交托于儿臣,同时说服丞相,助朕一臂之力。”
“您的心,可真大啊。”伏丹当然明白徐奕则在想些什么,只是心中满是诧异,大约是没有想到这个羸弱的孩子,竟充满了如此野心与魄力。
“要守住这天下,心不够大,如何守住?”徐奕则反问,“如今朝中各派势力蠢蠢欲动,朕若不疯狂,又谁能惧怕朕?”
伏丹低垂下眼帘,终是明白……这帝位,终是令她小时候爱着的孩子死去了,重新活过来的,是个彻底的疯子。
他游走在道德之外,因着大权在握,生杀予夺,全在他一念之间。
而若要成就大事,必要这超脱道德之外的大智慧。
先帝做到了,如今看来泽儿也同样能够做到。
罢了,她这不过等死的皇太后,便陪着她这位疯狂的“儿子”也疯狂一次吧。
“好,明日,就在明日,本宫会前往丞相府,向他施压。”
“儿臣在此,多谢母后。”
*
与这位伏丹皇太后之间,建立某种关系微妙的联盟,不过只是徐奕则计划中的第一步。
而这第二步,便是要在这次围猎结束之前,设计制造一次大的事端。
这一切,徐奕则早已安排,就等着过会大事发生。
在此之前,徐奕则只需要稍微浪费些时间。
那么,要去哪里浪费时间呢?
徐奕则的脑海中想起了李纯渊那漂亮清冷的脸颊,以及那总是在他身上萦绕着的阵阵清甜幽香。
心神微动,脚步便已经朝着纯渊皇后的位置走去。
只是,这一次,徐奕则的面前,却是出现了一位意料之外的人——虞美人。
月色之下,虞美人身着低调奢华的宫服,就这么双手覆在腹前,低头顺目地阻挡了徐奕则的前路。
不自觉的,徐奕则便蹙紧了眉头。
他怎么也不曾想要跟这虞美人接触。
同为男人,自然明白自己那位便宜哥哥对这虞美人的心思,正是虞美人这般不高不低的位置,才是最安全的位置,才能在这复杂的局势之中,保全虞美人与那位小公主的安全……
至于李纯渊,不过只是他所设立的某个靶子,为的就是阻隔一切攻击。
他是太尉之子,又是大徐国的皇后,若是出现问题,便也就是与太尉对抗。
那群暗藏的叛臣贼子,自然也不敢明目张胆地与太尉交恶。
只要想通这一关窍,徐奕则便开始为李纯渊不值,为他对那人的忠诚与爱戴——这不是那人能够承受得起的。
至于不愿与这虞美人见面——至少不是这个时间段见面,自然也是因为,那人与虞美人的关系实在太近,如此关系,他的身份一不小心就会被戳破。
让不担心皇太后发现,因为皇太后是理智之上的女人,比起感情,她更注重利益,以及连她自己都不曾想过的大义。
而虞美人,以他这段时间从各处的观察——这人是个很轴的漂亮女人。
说轴,便是说,只要是她认准的事情,她就绝对不可能改变想法,这种轴,不是徐奕则愿意相交的类型。
——当然李纯渊某种程度上也轴,可他们毕竟算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这点轴无伤大雅。
总体来说,他怕虞美人闹事。
于是,在见到虞美人的一瞬间,徐奕则几乎存了掉头就跑的冲动,可这掉头就跑说不定更为惹人怀疑,于是被他硬生生地克制住了。
“陛下……”虞美人期期艾艾地喊了一声,话语绵软,是多日不见的委屈与思念,“今日围猎,陛下真是一次都未曾将视线分给臣妾呢。”
这是在质问了?
徐奕则整不明白,但他理解虞美人的情绪——以正常人的思路来看,若是曾经情浓意切的一对情侣,突然其中一位对另外一人冷淡,那定是有了猫腻。
他自然知道用冷淡的态度处理虞美人不是正确的选择,但在此时来看,却也是唯一的选择。
可惜,拖延大法,最终失败,他在这围猎场上,被虞美人候着了。
“虞美人在此,有何要事?”徐奕则的声音僵硬,他的眼神一直在瞥不远处的李纯渊,希望对方能够尽早发现自己这边的复杂状况。
然而,这样坐立不安的状态,却是令虞美人误会了。
她惨然一笑,眼中悲伤在月色之下倾泻而出。“陛下,竟是连一点时间都不愿给臣妾了是吗?”
“陛下,您曾经说过,您会好好保护臣妾与芷娥,不知这话,可还算数?”虞美人的眼中含泪,满腔委屈难以平复。
听闻这柔弱女子哭泣,徐奕则心中虽觉烦躁,却也只能在心底叹息一声,暗骂了一下自己那便宜哥哥尽做些狗屁糟心事,这才回复。“这事自然作数。”
这话说出,原本还泫然欲泣的女子眼中闪过一丝的期待来,她抬起眼眸,含情的桃花眼眸如水般水润。“陛下此言当真?”
“自是当真。”徐奕则无奈点头,却是一直恪守有礼地与这虞美人保持了三步之遥的距离。
可惜,虞美人偏生不让徐奕则痛快。
她快速朝前了三步,便想要往徐奕则的怀中扑,却是被徐奕则眼疾手快的避开了。
这下意识地拒绝,令两人皆是一愣。
徐奕则暗道不好,而一旁的虞美人却是久久未有动静。
终于,一道如同天籁的声音从旁骤然响起。
“陛下,您让本宫好找。”
李纯渊清雅的声音从旁传来,在这安静的黑夜之中,显得尤其的清晰。
几乎是“唰”的一下,徐奕则将脑袋移向了李纯渊说话的方向,同样的,一旁的虞美人,也好似被抓包一般,抬眼看向了李纯渊。
皇后与美人的视线在半空中相撞,无法言明的战火轰然作响。
虞美人的眼中生出不满来,正要开口说话,却是见旁边的陛下已经三步跨做两步,快速走到了李纯渊的面前。
从虞美人的角度来看,正好可以看见陛下的侧颜,也因此,他看见了陛下如今因着见到皇后而闪烁起来的双眸。
这是见到心爱之人,才会迸发出来的光芒。
虞美人看得真切。
一时之间,要说的话,被堵在了嗓子口,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她突然明白,自己与陛下之间最后一点的可能都已经没有了。
回忆起曾经陛下对她的种种爱护与宠爱,她不免泛出淡淡的酸水来。
难道,从今往后,这独宠与爱护将不再属于她了吗?
可……事已至此,她又有什么能够一争的呢?
*
“好在你来了,不然我当真要被发现了。”徐奕则想起刚才之事,竟是有些后怕。
李纯渊走在他的前方,神色平静,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只是看起来心情并不愉悦。
只要徐奕则闻闻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味,便能准确的判断出他的心情,说起来倒也的确有点意思。
“……”徐奕则的话终于在半晌之后得到了对方的回复,他就这么矗立在徐奕则的面前,细长的眉眼中有种难以掩饰的波涛骇浪。
“……你怎么了?”许是对方看着自己的表情实在过于专注,令徐奕则全身生出诡异的不适来。
“无事。”最终,对方在凝视着徐奕则长久之后,垂下了眼眸,从徐奕则的视角来看,正好狭长的眼角斜飞挑起,说不尽的婉约美感。
未免自己又长时间盯着对方看,徐奕则很快便强制自己从对方的脸上撕扯开来,重新落在别处。
“没事便一道回去,我们二人一直杵在这里是当门神吗?”他企图用一种稍微诙谐幽默的方式来减低自己内心因为对方而生出的微妙不可言传的心境。
“倒也的确。”好在,对方并未看出徐奕则的心虚,点点头,不做他表示。
也因此,这位被强行按头成为皇帝,如今在外混得风生水起,甚至在某些大臣心中变得喜怒无常,手段狠辣的的年轻帝王竟然像个真正的年轻人一样深深地松了口气。
倒是有点不过十八而已的样子了。
由李纯渊先行,而徐奕则后行。
这是徐奕则习惯的方式,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都已经习惯了上位者或者保护着的位置,便习惯性走在身后。
然而,不知为何,走着走着,李纯渊竟是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几乎与他并肩而行。
因为不适应,他忍不住多看了身边那人几眼,这点小动作却也是被那人尽收眼底。
李纯渊在行走的途中抽出时间问他:“何事?”
“……没事。”这点小事说起来也没必要,徐奕则默默将那呼之欲出的话吞咽至心底,直觉自己如今对待李纯渊的态度太过于腻歪。
就那种犹犹豫豫,与他性子不符的腻歪,整得他整个人都不太适应。
可徐奕则不太愿意细想,便放任自己的心,指挥自己的行为。
他本就是这样的人。
行至华釜山围猎篝火旁,两人突地听闻一阵争吵声。
徐奕则料想自己所准备的余兴节目已经上演,便对这争吵声并无太大的意外,至于身旁的李纯渊却是对此也并非分毫不知。
早在对方暗自跟他说明要搞事之后,他便料到今日必出大事。
“走,去看看。”他的心情看上去甚至有种出奇好的错觉,声音清朗悦耳。
这引得徐奕则忍不住多瞅了对方几眼,但因为看不出来更多的情绪,便也只得作罢。
“走。”再次开口,已经重新恢复成了那帝王应有的样子,身材伟岸的他,做起这副模样来,当真可怖。
只是不知为何,李纯渊却也是不怕的。
他与对方并肩而行。
*
“何事喧哗?”
随着徐奕则的声音落地,本来混乱的人群终于四散开来。
徐奕则的视线逡巡了下四周,很简单地便看见了那躺在地面之上,已经死去的尸体。
那是前来参与这次围猎的某位诸侯之子,至于杀他的人……
他的眼睛瞥向一旁被众人制服的空浑,此刻一身铠甲的他,样貌狼狈,显然在制服的过程中,极其不配合,甚至与之扭打导致。
这点小小的细节自然不会被徐奕则那双敏锐的眼睛错过,他在心中了然地笑了一笑,随即好似不经意间滑落在了包围圈之外默默无言的摄政王身上。
如愿看到对方那灰败之色,徐奕则的心中难以抑制的愉悦起来。
他终于慢悠悠地,好似全然置身事外的语气。“这人是谁?”
有人自人群中走出,半跪在地,双手交叉,落在肩下,恭敬道:“这是恭顺王之子徐良知。”
恭顺王其人,乃是皇室远亲,可能族谱再往上些是皇帝的兄弟,总之因此有着些封地,被封为恭顺王,因着继承封地的原因,如今算下来,也是第三代的恭顺王了。
当年攻打空国之时,这恭顺王倒也有些战绩,不过排在倒数第二——但好在也算有些功绩吧。
到了徐奕则这一代,这恭顺王的血统倒也是极其不纯了,简直不知是多远的远亲,只是因为有着这远亲的这一层关系,倒也有机会参与这次的围猎而已。
“那既然是恭顺王之子,为何此刻趴在地上?”
他这故作不知的态度,实在过于做作,那出来回话的将士在心中默默吐了槽,这才继续按照话本子回话。“微臣具体情况不知,只知对方突然与骠骑将军空浑突然起了争执,随后两人开始上手,徐公子便被空浑一剑捅了心脏。”
“竟有此事?”徐奕则大为震怒,眼神直射一旁的空浑,空浑显然不曾觉得自己已经被徐奕则设计,甚至尤其觉得不忿。
“那人辱骂臣父,该死!”空浑嗤笑,一副不羁的态度。
“确实,辱骂空浑将军的父亲,的确该死。”徐奕则点点头,竟然像是已经接受了空浑的这个说法。
空浑心中得意,料定了这皇帝即便如今像个疯子,到底也没有疯的那么彻底。
他们空浑家可是前朝留下来的功臣,当年要不是他的父亲判了空国,跟随了先皇,怎么会有先皇灭了空国之事?
而后,空浑的父亲休了自己的前妻,娶了现如今的妻子——也就是先皇的妹妹,徐余蔓,更是在朝中有着得天独厚的权势。
因为这种种,空浑从不担心晗绪帝动他。
虽说前几日,徐奕则的变化令他感到困惑,但现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罢了。
空浑心中刚刚得意,却听徐奕则画风一转,竟是又道:“只是,这恭顺王,朕该如何给他一个答复呢?”
这话,出来的意外,空浑微微愣了下,随即虎头虎脑地道:“恭顺王算个什么东西,陛下何必要给他答复?”
“唉……”徐奕则装模作样的叹息,“到底是朕的亲戚,岂能坐视不管……这样吧,砍了你的首级,也算是给他一个交代了吧。”
“……什、什么?”空浑以为自己听错了,瞪大了眼珠子,一副不能理解的样子。
徐奕则也同样一脸不解。“朕的话很难理解吗?”
“陛下!”一道声音突地传来,是摄政王。
到底还是沉不住气了。
也对,自己的得力帮手如今即将倒了,怎么说也得出手相助。
“陛下。”摄政王蔺彰双手抱拳,一身戎装依旧还是令他看起来英姿飒爽,只是如今捎带了些躁意。“此事万万不可。”
“哦?为何?”徐奕则故作不解。
“空浑乃是空老将军与您姑姑玄阳公主的的孩子,万万不可啊!”蔺彰言辞恳切,倒也的确像那么一回事。
但徐奕则不接他这一记威胁,直接开口道:“若朕没有记错,这空浑乃是空老将军与他前妻的儿子,与这玄阳公主那是一点关系也无吧?”
这话当真诛心,被压在地上的空浑与如今站着的摄政王蔺彰浑身一震,竟是一时无法开口否认。
的确,空浑并不是玄阳公主的亲生儿子,只是玄阳公主无法生育,这才会将空浑亲自抚养长大。
但……这又如何?
摄政王简直被他这种强盗逻辑给折服了,他忍住咬牙切齿的冲动,恭顺道:“陛下,玄阳公主将空浑视若己出,纵使不是玄阳公主的亲生儿子又如何呢?”
“嗨,”徐奕则摆摆手,“这简单,等空浑死后,朕在徐家人中找个合适的刚刚出生的孩子送过去,怎么着也比这空浑强吧。”
摄政王:!
空浑:!
徐奕则见两人都一脸呆然,会心一笑,道:“既如此,还需要朕亲自动手杀了空浑吗?不如摄政王代为动手?”
摄政王无言,在权衡利弊之后,竟是诡异一笑,道:“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