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四十分，正是一天中阳光最为充足的时候，小小的通道上，站着两排人。每年的第一天，只要贺茂俗太空闲，他们都会在去神社参拜前，先到贺茂爷爷和贺茂奶奶的墓地走一趟。大家各奔东西，这么多年也只有在新年这一天，有机会凑齐。只不过这个祭拜行程只有在贺茂俗太有空的时候，他们才会来，去年就没来…按照竹内百奈子的话说，需要一家之主带领才可。
emmmm…贺茂熏很不赞同这样的做法，来看爷爷奶奶，是出于对亲人的思念，为什么要跟老爸有没有空扯上关系。难不成因为贺茂俗太没空，他们就不能过来看爷爷奶奶了吗？有心在意，比什么都重要，而这份虚礼却刻板地压在他们身上。
曾经，贺茂熏也就这件事和贺茂明子抱怨过。贺茂明子安抚她：这是竹内百奈子的坚持，你爸爸他都选择了让你姑姑安排，我们就没必要多想了。
说得也是，每年新年这一天，贺茂熏感觉自己的脑子都搁置起来休假了一样。姑姑会在上午达到东京，然后要干什么该干什么，一家人的行程都被她安排好了，直到行程的最后一步，闭眼休息。
双手合十，微微鞠躬的贺茂熏睁眼看向了斜前方的竹内百奈子。这么多年，姑姑她从来不会正对着墓碑站立，永远是侧身在斜对面祭拜。他们不提，贺茂熏也知道，在她很小的时候听还在世的爷爷奶奶说过，姑姑的婚事他们是不同意的，毕竟也不是所以人家都愿意把女儿嫁给需要继妻的大家族，哪怕双方之间有着很多感情。爷爷奶奶就是不愿意的那方人，他们心里过不去那道坎。这让贺茂熏记忆最深的是小时候，跟着竹内百奈子一起过来的竹内晃文，受着和她一样的亲孙儿待遇，但就是不会开口称呼他们一声爷爷奶奶。
站在理性角度上，竹内晃文自动忽略这种称呼也是正常，因为他有自己的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但站在感性角度上，被自家女儿全心全意养大的孩子，连一声正经称呼都没有，而且还是很公式化的称呼他们贺茂先生贺茂太太时…呃…心里的不舒服劲肯定有，而且估计还不少。小时候的贺茂熏一直觉得，但凡当时竹内晃文就像普通过来玩的孩子一样，叫一声贺茂爷爷或是贺茂奶奶，那么爷爷奶奶也不至于心中有那么多的结缔。
这么想着，贺茂熏对站在身侧的左侧的竹内晃文的不满又加深了几分。人活着的时候，连一声简单的称呼都不给，等人死了，又凑上来祭拜，彰显自己的感恩之心。
虚伪。
若不是看到对方被案子牵连，导致后脑勺撞击石柱，修养了好长一段时间，贺茂熏觉得自己今天应该不会这么安抚地站在他临近的右侧。往年都是竹内鹤子站在他们两之间的，但因为今年竹内鹤子带上了新婚丈夫山本隼人，所以就只好从他们两之间的位置里出来，站到贺茂熏另一侧，和她丈夫连着。
唉～祭拜的人越来越多，不知道在天有灵的爷爷奶奶会不会知道。虽说爷爷是个很刻板的老头子，奶奶也是一个脾气很大的人，但对小孩子，特别是自家孩子，都是护的严严实实的。还记得她小时候被附近公园里的小孩子欺负，扔得身上全是泥巴巴，奶奶抄起拄着的拐杖，就往她跟前一站，把那些欺负她的小孩全都吓走了。事后，虽然她当时因为把衣服弄脏，被奶奶臭骂了一顿，但还得到了一块爸爸妈妈都不给她买的草莓蛋糕。后来，有一次偶然的机会，贺茂熏才知道，那块蛋糕是腿脚有些不好的奶奶杵着拐杖赶公交车，跑了四公里路，买到的。为什么一定是那家店呢？因为啊，当时什么都喜欢试试的她，在听到别的小朋友说吃过后，回家唠叨了老半天。
唉～贺茂熏闭上眼睛，再鞠了一躬。爷爷奶奶在她十岁前就相继去世了，没想到留下最深的记忆竟然是她哭着鼻子被奶奶骂着吃草莓蛋糕的场景。唉～她还真是这辈子就和吃分不开了。
“小熏，走吧。”站在另一侧的竹内鹤子拍了拍贺茂熏的手臂。
“好。”接下来是上一辈的人在坟前和爷爷奶奶倾诉的时间，他们这些小辈就该先撤离了。
“鹤子姐我扶你吧。”贺茂熏扶住竹内鹤子的前臂，走在后方的竹内晃文和山本隼人仿佛有说不完的话一样，比起郎舅关系，贺茂熏觉得他们更像是商务伙伴。一个前不久弟弟刚刚意外过世，一个本就是家中定好的继承人，都是刚接触家里产业不久，确实有很多话说。
“小熏，我们往这边走吧。”竹内鹤子反手握住贺茂熏的手腕，和身后的两人，分开前进的道路。
“鹤子姐…”贺茂熏回头看了一眼已经走上另一条道的两人，这不对啊，虽说她是不太想和竹内晃文走在一起，但山本隼人就这么放下新婚妻子，自顾自走了，连一个眼神都没往这边留，贺茂熏看着变扭。“你该不会，过得不太开心吧…”
“啊？”竹内鹤子只是迟疑了一秒，便明白了贺茂熏的意思。“当然没有，我和隼人很好的。只不过…”下移的视线，看向一步一步走下台阶的脚。“唉…隼人这次有些事情想和哥哥谈一谈，之前我们所有人都一起走，隼人没有和哥哥单独说话的机会，所以，现在，我把你带离，是为了给他们两个单独谈话的时间。抱歉，小熏。”
这有什么的，贺茂熏并不在意。“没关系啦，我还是担心你的生活。”结婚当天小叔子坠楼身亡，这放在不管哪个家里，喜事变丧事，应该都不会太高兴。特别是山本太太扑上去抱着已经血肉模糊的山本越人哭的样子，仿佛还历历在目。小儿子大孙子，山本太太看样子就是这种款的。要不然，大儿子新婚这种重大的事情，怎么都没见她有什么大一些的情绪波澜。“姐，我怕你们会对你不好。”札幌那么远的地方，就算竹内鹤子真的受了什么委屈，等他们飞过去的时候，早就来不及了。
“别担心我，隼人对我很好的，他也知道这段时间因为弟弟的丧事亏待我了，所以这一次就算婆婆不赞同出远门，他还是陪我会来了。”
“这是他应该的好吗！”贺茂熏拿起别在腰间的扇子，啪的一下打开扇扇风，“当初姑姑不就和他们说好了吗，这些比较重要的日子你还是要回来的。”在这点上，贺茂熏是给大姑鼓掌的，就是该这样硬气。虽说她这位大姑，总是认为女性要在家中服侍好一切，还拿着这套来她家里侵害过她亲爱的妈咪贺茂明子。但是对于女儿，大姑总是要多一分怜爱的。竹内百奈子对竹内鹤子的婚前小课堂，贺茂熏也被带过去一起听课了。那是头一次，贺茂熏觉得原来被条条框框禁锢住的大姑，也是有知道反抗的时候啊。“数来数去一年也就三四趟。这才第一次被呢，他们怎么就这样！你和姑姑说了吗？”头一次，贺茂熏想冲过去让平时不喜欢靠近的大姑站出来，帮她主持公道。
“好了，小熏。”将贺茂熏拉回来，竹内鹤子将她手中的扇子夺过去收起来，重新放会腰间。“这个季节用扇子一点都不合适，你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鹤子姐，你在扯开话题。”
“并没有哦。”竹内鹤子摇头，“在结婚前我就有这些准备了。结婚前双方说得再好，再富丽彷徨，都免不了婚后有些摩擦吧。而且，婆婆她不想我们出远门，我也可以理解。毕竟她刚刚失去了一个儿子，若是另一个孩子不在身边的话，做母亲的，肯定会担心。”虽然这样对于原本说好要回来的儿媳来说，突然被婆婆阻拦真的会有些委屈。但仔细想想也就过去了。“隼人，很维护我，这一点我还是很开心的。”
“姐，你好容易满足。”就贺茂熏自己来说，维护这种事情难道不应该是作为丈夫的另一半必须做到的吗？若是这种事情发生在她身上，别说开心了，她估计会反过来抱怨一下丈夫为什么没有私下和婆婆处理好，非要摆到明面上让她不开心一阵子←_←
“你个小丫头别把这种事情往自己身上带，再说了，你只是现在还不需要考虑这些问题，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上看，一切都变得简单。但若是你身入其中呢？”竹内鹤子挽上贺茂熏的手臂，往前走。“当在陌生的环境中，最亲近的人始终站在你这一边时，你就会有种身后有依靠的感觉。”札幌对竹内鹤子来说，很陌生，可能在一年前她也没想过自己接下来会在距离家那么远的地方生活。山本隼人是她在陌生的环境里，联系最密切的人。对于移开家，远嫁的人来说，他的坚持维护，就是她离家远行的勇气。
“好复杂…”婚姻这件事对贺茂熏来说，有那么一丢丢伤脑筋。委屈？但，又感动？
“这哪里复杂了？小熏也有男朋友了，如果稳定发展下去的话，这些问题，你也很快会遇到。”
“那…应该不太可能。”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是诸伏景光父母双亡，唯一有亲缘关系的哥哥也已经组建了家庭，所以啊，若是他们真的结婚了，应该也就是过好自己的小家庭吧…
唔～她怎么会想到结婚～还是和景景～
贺茂熏的脸颊肉眼可见地红起来，即使有粉底的遮掩，还是被竹内鹤子察觉到了。“我们小熏，也有了想要结婚的对象了吗？”
唔～不行了，这个话题她没办法继续下去。呆在一起的时候，她不会想太多，但一旦两人分开，贺茂熏的脑袋里就开始疯狂涌入和诸伏景光超级亲密的画面。
“对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还是十分好奇，让小熏产生结婚想法的人是什么样子的？”
“不说了！我们不说这个了！”贺茂熏涨红了脸，“鹤子姐，放过我吧，比起我的事情，我刚想听听你在札幌的生活。”
“这当然没问题。”竹内鹤子翘起的嘴角放了下来，“小熏，晚上我可以和你一起休息吗？”
“鹤子姐想和我一起睡觉吗？那姐夫他，你不和他一起吗…”别人怎么想的贺茂熏不知道，反正就说她吧，要是能和诸伏景光睡一起，她是绝对会天天晚上黏着他。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平躺着，她也超开心。还有啊，只要是和诸伏景光一起睡觉，她都觉得自己的睡眠质量变好了呢，完完整整地一觉到天亮。
“隼人那边没问题啦，我只是有些怀念以前我们躺在一个被窝里，聊天到天亮的时候，以后应该都没机会了。”
“别这么想，鹤子姐～你要是想我了，说一声，我马上飞过去见你。”贺茂熏揽住竹内鹤子的肩膀，“东京到札幌也不是很远，我的床铺永远分给鹤子姐一半！”
“阿秋！”诸伏景光擦了擦自己的鼻尖。
“感冒了？”将目标人物交给属下后，降谷零朝他走来。
“没有，估计是被风吹的。结束了吗？Zero。”
“结束了。”降谷零转身看向被人架起来带走的男子。“没想到我们追踪了几天，最后躲在这种地方。”自从一到七那几个孩子被发现后，搜查一课收集证据，公安这边则是一直在用新型的搜索工具，追踪犯人的踪迹。没想到吧，会在新年第一天找到。
附近甚至没有一座象样的房子，因为在冬季，草木枯败，犯人就在只铺了几张报纸的桥洞里度过了好几天。面色饥黄，这几天他饿了吃点包里的过期面包，渴了随手捞起河里的水解决。蓬头垢面的形象，和他们警察猜测的犯人形象相差太多。
“Zero，你觉得这就是我们要找出来的犯人吗？”诸伏景光一直在观察，他从犯人身上看到了软弱，这真的是一个拐骗儿童，再对女性做出及其恶劣行径的人吗？还说说对方太会伪装。
“这很简单，搜查一课那边有犯人的体液样本，只需要和他进行比对，结果马上就可以出来。”只要是一致的，那这个人就是侵犯并杀害两名女性，外加拐骗儿童之罪的最终犯人。“Hiro，你是不是想的太复杂了。因为牵扯到你家那位…”降谷零不负责这个案子，今天在场的原因也是因为在接到犯人消息的时候，他正好和诸伏景光在一起。来抓犯人前，他们还说到了贺茂熏，现在联想一下不奇怪吧。
“别这么说，小熏那边我确实有些担心，只不过这个人给我的感觉不是很好，他不像是我们要找的犯人。”
“这世界上存在反差的人不少，别看对方现在人畜无害的样子，说不定他的另一面，就是那个阴暗的虐/杀/狂。”降谷零倒不是特别在意这个犯人的真实身份，他比较在意的是之后对犯人的审讯。在屋中发现的两名被害者，同样的，在手腕上发现了利口隔开的痕迹，这又和他正在追查的案子出现了相关联的证据。若这两起案子之间真的有关联，希望能从这次的犯人口中得到一些有用的线索吧。可别像上次一样，他特地跑了一趟札幌，却没什么收获。“哦对了，Hiro，我听你说贺茂今天会和家人一起去参拜吧。”
“是啊，这是她们家每年的传统。”从小姑娘叽叽歪歪的嘴巴里，诸伏景光已经大致了解了他们一天的行程。
“山本隼人也来了，贺茂俗太警视今日休息，不过也不能算休息，他们成立的特别搜查组，一致觉得有必要再观察一下山本隼人。”这些是勤奋刻苦的风见裕也，一一汇报给正在暗中调查这个案子的降谷零的。“你说最好的观察是什么样子的？”将人放在自己身边，时时刻刻地看着，或许是很不错的办法。“按照贺茂警视的严谨程度，我觉得他很有可能会这么选择。若是这样的话，今天晚上，山本隼人住在贺茂家的概率很大。理由可能就是用贺茂吧，只需要说她想要和出嫁的堂姐多聊会儿天，就可以顺势让堂姐住下，而作为新婚夫妻中的一员，正处于蜜月期的两人…山本隼人不留下似乎也说不过去。”
“前期的调查，山本隼人没什么问题。而且我想叔叔他也不会意气用事，不顾家人的安危。”诸伏景光并不担心，不仅仅是因为有比他们更了解犯人心理的刑警贺茂俗太在，更是因为若山本隼人真的有问题，也不可能选在如此明显的时间段里采取行动。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降谷零将双手往口袋里一放，“和你家小姑娘有关，想不想听？”
“……”诸伏景光深吸了一口气，“Zero如果你还要用这样的表情看我的话，我想我大概会马上转头离开。”从午饭时有意无意地调侃，到现在，快要整出一副完整的荻原版的模样，诸伏景光很无奈。
“喂喂，Hiro，没必要这样吧。”降谷零跟上诸伏景光的脚步。
“当然，有必要。”诸伏景光停下脚步，平静的目光扫过降谷零，“这会不断提醒我，新年的第一天，明明有女朋友的我，却要和单身同性一起度过。对此，我感到十分难过，单身同性Zero，知道吗？”
“……”有被攻击到…降谷零理了理额前的金发，“你现在还真是开不起玩笑啊。算了，不说这些了。先上车，这件事有些私密，据我了解当事人不太想让外界知道。”
“你不是说关于小熏吗？”坐上副驾驶的诸伏景光略带疑惑。
“是啊。”降谷零系上安全带，“因为有刻意掩盖的痕迹，所以我单方面认为他们并不想对外说。还记得我第一次给你的贺茂的资料吗？”
“记得。”那是小姑娘第一次缠上他的时候，降谷零因为不放心去查了一下，最后将数据拍在他办公桌上的时候就说了一句话：那小姑娘只是纯属在追你。
“查到她父亲时，我便没有再查下去。”有警察父亲做担保，女儿出问题的概率在他们眼中并不大。之后，降谷零只查了一下，贺茂熏的行动轨迹，发现纯属是跟着诸伏景光走的时候，便暂停了调查。他可没有深入了解小女生是如何追求自己好友的想法。“这次查她堂姐那边，我发现了另一个女生的存在，贺茂莲，你猜猜看她的身份。”
“贺茂？小熏的姐姐或是妹妹？”同一个姓氏，这是最直接的想法。“我一直以为小熏是独生子女。”
“我一开始也是这么以为的。那个女生，哦不，我觉得应该称呼小女孩比较好，她的生命永远停止在了五岁。她和贺茂的出生年月日相同，是双胞胎吧。”降谷零叹了一口气，“我大概能猜到为什么贺茂家从多年前开始只说有一个孩子了。”越是不提起越是不愿意相信亲人的逝世。
“逝者已逝，重要的是活着的人。那个小女孩和案子有关吗？”诸伏景光看向降谷零。
“没有。查到的数据我也用碎纸机销毁了，既然人家不愿意提起，那也没必要将这份没关联的活页夹在里头，递给搜查一课了。”搜查一课，贺茂俗太，递过去，完全是在扎人家的心啊。“我只是碰巧和你说一声，可别去未来岳父岳母的面前，戳他们的痛点。到时候如果惹得岳父岳母不快，女儿可是不会交给你的。”
“……”怎么又提到这里了…诸伏景光轻咳了一声，“那我先谢谢Zero的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