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触到竹隐尘探究的眼神,司月雅意识到自己刚刚太过激动了些，收敛情绪，调整语气。
“师兄,我本不想因为一个死人让你不快，可是,他不值得你这样。”
竹隐尘:“月雅，谁告诉你的？”
月雅对宿离的称呼是‘一个死人’，也就是说羽魔的身份没有暴露，那她这般情绪唯一的可能就是从某处知晓了宿离的本性，这个人定是在鬼城出事之前就见过宿离。
奇怪了，以宿离的伪装能力和谨慎冷酷的性格，居然有不受他控制,并知道他本性的人活在世上。
而且,这个人还和小师妹扯上了关系，月雅一直在天阙塔里历练,哪有时间和机会接触到外人，这段时间里，她身边也没有多出来什么人……不，或许未必是人。
竹隐尘快速锁定了目标:“是你身边的那只灵犬？”
那个妖王从出场就是重伤,这个重伤又是出自谁的手,如果是宿离,一切就能解释得通了。
司月雅表情微怔，脸上写着一句话:你怎么知道的？
竹隐尘一眼就能看透她在想些什么,和宿离比起来太嫩了,想法全都在脸上。
“那只狗的神魂与肉身不符,你认识的人我都知道，除了那只狗还能有谁？”
“月雅,我原以为你并不知晓此事，上次带那只狗来时特意震慑了一下，让它老实些，不成想是我多此一举了。”
司月雅吐了吐舌头，拉住竹隐翠生的衣袖撒娇道:“没有，怎么会多此一举呢，师兄那是关心我，锋狰是我的朋友，它比较害怕师兄，所以我才没说。”
咳，原来师兄是故意的，锋狰怕是被针对的不轻，怪不得这次死活不和她一起来。
司月雅顿了下，问道:“师兄，那他说的是真的吗？”
锋狰，可别怪我不守信用，这可不是我主动告诉师兄的。
隔音结界外，宿离的视线落在拉住竹隐尘衣袖的手上。
竹隐尘若有所感地瞥了他一眼，龙翼也向前倾了一下挡住他的视线，转头继续对司月雅道:“我怎知它都对你说了些什么。”
司月雅回复道:“他说宿离不是好人。”
原话自然没有这么简单，锋狰骂得可难听了，道貌岸然，作恶多端，心狠手辣，这些词都算好的，每次提起宿离，锋狰都像是在嘴里塞满了咒怨的毒液，恨不得将所有骂人的狠话都加倍吐出。
竹隐尘:“它说的不错。”
不解与怒火瞬间在司月雅的眉目间滋生。
“但是，宿离爱我是真的。”竹隐尘说出这句话时心中划过一丝怪异的感觉，宿离爱他，这件事毋庸置疑。
虽然这份爱畸形扭曲，如同深海中随意生长的鱼类，面目狰狞，委实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宿离这个怪物会爱上一个人已经是最为不可思议的事情。
竹隐尘知道宿离爱他，可他至今都不明白这只魔到底为什么会爱他，他们之间，一贯只有刀锋与鲜血，恨意与偏执，这并不是一种会孕育出美好爱情的环境。
司月雅眼中的怒意蔓延到一半戛然而止，迷惑地看向竹隐尘，怎么看也无法从他的表情里找到一丝情绪。
“那师兄呢？”
宿离爱你，那师兄你呢？你对他是什么想法？你爱他吗？
竹隐尘一贯清醒理智的眼眸中出现了一份极端复杂的迟疑:“我不知道。”
恨是有的，爱他不懂，喜欢更谈不上，他在宿离身上找不到任何一条能自己喜欢上的特质，除了那幅尚能入眼的皮囊。
但是，不可否认，他对宿离有一种并不正面的掌控欲和压制欲。
这个人太能惹是生非了，还很难杀，需要有人管着才行。
司月雅俏丽的小脸纠结地皱起，而后再次看向宿离。
“先不管那个了，只要师兄现在过得开心就好，这个危险的家伙绝对不能继续留在师兄身边。”
竹隐尘淡定道:“月雅，他失忆了。”
“就算失忆也……啊？”司月雅转头看看宿离，对上那双死沉的眸子后背脊一凉。
这人失忆了？完全看不出来。
哪个失忆的人会这么阴沉沉的，若是没有记忆，岂不是说他本性表示如此，更危险了好嘛！
等等，她前几天来的时候这人分明还有宿离的记忆，怎么今天就失忆了，她就说有哪里不对劲。
正当司月雅在心中敲响警钟时，头顶上方传来她师兄清清凉凉犹如松雪般的声音。
“我做的。”
司月雅猛得抬起头看着那张熟悉却缺乏温度的面庞，忽地唤了一声:“师兄？”
竹隐尘回望着她，眸中是司月雅所熟悉的包容与淡淡地疑惑。
那股莫名涌起，心惊肉跳的感觉缓缓散去，她刚刚怎么会觉得师兄很可怕，一定是错觉。
司月雅定了定神，问道:“师兄为什么要抹去他的记忆。”
竹隐尘:“他是羽魔留下的后手，不能死，有着宿离的记忆他会不老实，我想让他听话一些。”
和宿离对峙时的状态不小心露出来点，似乎吓到师妹了。
都是宿离的错，他以前不会这样的！
“这样也好，反正他的记忆都是假的。”
司月雅飞速接受了这个理由，并狠狠松了口气，她就是说师兄留人不可能是因为对宿离念念不忘找替身。
接着取出一块留影石道:“师兄，你传信让我去录制宗门弟子操练和街头百姓交流的留影是为了给他看？”
竹隐尘:“嗯，他不能离开我身边。”常识什么的看留影自学就好。
这话听得司月雅心中又是一阵古怪，不能离开身边，说得和要把人拘在身旁一样。
不过这个人失忆了，不能随便杀死，而且还很危险，师兄要盯着他很正常……虽然她还是觉得那张脸不对劲！
竹隐尘:“你的那个狗友。”
司月雅眨了下眼睛，狗友，这是什么称呼，前面是不是还差个狐朋？
竹隐尘:“帮我转告它，我不想有别人知道那些事，让它守好自己的嘴，外界若是有什么奇怪的传闻，我第一个找它。”
“咳咳，他不会的，我保证。”司月雅伸出三根手指做出起誓的姿势。
竹隐尘看着那几根手指，很想告诉她，把手收回去吧，现在的天道谁也不会理。
……
“师兄还说让我下次过去的时候带着你一起。”司月雅转述给她的‘狗友’一个噩耗。
“你就这样把我出卖了？”锋狰一双兽瞳凶恶地盯着司月雅，尾巴暴躁地捶打着地面。
司月雅心虚地把它的狗头扭到别的方向:“这怎么能叫出卖呢？”
锋狰呲牙冷笑:“不是出卖，是你这个管不住嘴的蠢丫头用那张藏不住事的脸跑到人面前把自己，不，是把老子我抖了个干净。”
“凶什么凶，师兄说了会帮你把妖身找回来。”
司月雅一巴掌拍在狗头上，理不直气也壮。
“你连这事都和他说了？！”锋狰音量拔高，让这丫头瞒着的事她是一件都没瞒住。
司月雅不懂他到底在忌惮些什么:“怕什么，有我在，师兄还能吃了你不成？”
锋狰暴怒吼道:“你懂个锤子！”他是狼妖，这具身体是灵犬，嗅觉都是一顶一的好。
这妮子不知道他还不知道吗？
她师兄身边那个宿离和之前的气味完全一样，什么假货，那八成就是真的，他是怕竹隐尘吗？他是担心再次被宿离那个阴货给盯上。
这个傻丫头，他之前都暗示过了，这个宿离有可能是真货伪装的，结果她是半点没听出来。
还有她那个师兄，能和宿离结成道侣的人他怎么敢信？
司月雅相信竹隐尘是有多年师门情谊做底，可锋狰与后者只有一面之缘，还是你杀我，我杀你的场面，他恨不得躲着人走！
报仇的前提是要活着，就他现在这情况，跑到宿离面前那就是在送死。
白毛红纹的大狗在司月雅面前暴躁地走来走去，转得司月雅头疼，提起佩剑就往它头顶一砸。
“转悠什么？你的命姑奶奶我保了。”
“少拿你那破剑碰老子的头。”锋狰晃了晃头，呲出一口尖锐的獠牙，然后就又被砸了一下。
*
“宿离，是谁？”
竹隐尘看着眼前问自己宿离是谁的男人，有种别样的荒诞感。
宿离认真地注视着他:“那个女的说，宿离是你道侣。”
竹隐尘没有回应他的问题，反问道:“你把那几颗留影石看完了？”说话顺畅了不少。
宿离:“看完了，有些不太懂。”
竹隐尘:“哪里不懂？”
宿离抬起手触碰自己的侧脸:“我的脸，和宿离很像？”
竹隐尘:“……”怎么又绕回去了，这是你看留影石能想出来的问题吗？
“你养我是因为他？”
宿离这句话时语调变得幽深了些，像是毒蛇发动攻击前的前奏曲，舒缓而轻柔，只为让猎物放松警惕。
竹隐尘听到这有些熟悉的语调，突然有种这人压根没失忆的感觉，双目微眯，命令道:“过来。”
宿离十分听话地走到他身旁，任由他打量。
竹隐尘直视他的双眼，龙目竖起，像是盯住猎物的凶兽，目光宛如刀刃一般穿透血肉看透其中的灵魂:“不许对我说谎。”
宿离在这股锋芒毕露的威压下心脏剧烈鼓动，声音弱了下去，轻声应到:“好。”
看似被压制在了下风，实则在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里，竹隐尘看到了某种熟悉的炙热正在滋生。
竹隐尘心中缓缓竖起一个问号。
我是在恐吓你，你出现这种眼神是什么意思？
“你在想什么？”
宿离:“你的眼睛很好看。”
这话他似曾相识，竹隐尘抬起手，指尖搭在宿离的眼尾:“你觉得我的眼睛好看，然后呢？你想做什么？”
敢说想挖出来他现在就把手底下的眼珠子扣出来。
宿离追逐着那双眼睛，他看到了其中蕴藏着的那份危险，可这并没有吓退他，反而令其更加沉迷，真的太美了。
“我想……”
他缓缓靠近，动作很轻，似乎是怕惊扰了眼前这只美丽而强大的凶兽。
唇瓣在眼睑上落下一个吻。
竹隐尘现在知道他想做什么了。
然后十分肯定的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有些变态是天生的，和童年经历没有半点关系。
这家伙的底色就是纯黑的，无论后面再往里添加什么颜色都无济于事。
竹隐尘把人推开后摆摆手:“没事就继续抄你的经书去。”
宿离:“有事。”
竹隐尘:“说。”
宿离问道:“你是我的谁？”
我是你的谁？
竹隐尘看着问出这个问题的人，眸中划过两分戏谑与玩味，唇瓣轻启:“我是你爹。”
宿离双目微睁。
“我和宿离是道侣，你自然是我们的儿子。”竹隐尘看着宿离破碎扭曲难以置信的表情，心情越发愉悦地轻笑了一声。
“乖孩子，既然会说话了就叫声爹来听听。”
宿离:“……你很年轻，不是爹。”
竹隐尘:“我是修真者，容颜永驻。”
宿离看向他背后的龙翼:“我们长得不像，我没有翅膀。”
竹隐尘眸中含笑:“你随你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