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中。
嘈杂的人声很快变了调,从追捕者急切暴躁的交谈吵闹，转变成逃亡者恐惧的求饶与哀嚎，只在那身着道袍的少年,随手一道剑气斩下。
灯笼下的石狮子上溅落一片尚且温热的血色。
倒地的尸体身下流出大片血水，染红了一块块地面,而制造出这幅场景的人，穿着一身最容易被染上颜色的白衣，却未沾染半滴血渍，干净到仿佛只是误入这片血污之中的路人。
那人抬眸，浓盛的杀意穿过空间，落入旁观者的眼中。
隐匿着身形的大魔感觉自己的心脏剧烈跳动了两下，牙根发痒:“这个样子的玄琴,看起来也很美味。”
他觉得有些饿了,而血魔的食欲往往还联通着一些其他的霏靡且堕落的欲望。
【杀气够重，这里应该是他的过往,这个年纪就屠遍了整个村子，怪不得寂灭剑意会选他当剑主。】
大魔漫不经心的扫过一地尸骸:“看来，这些凡人做的事很糟糕啊，触及到玄琴的底线了。”
【你这是在给他找理由？】
“不是理由,我了解玄琴,他可是会给一只差点杀死自己的狼妖立墓碑的人,心软的很。”还会给尸傀梳头发。
他当初怎么就没让玄琴给他梳一次头发呢？那时候还被傀儡术控制着的玄琴多么听话呀。
哪像现在，玄琴识海里多了头龙,他的魂印都被砸了个坑,傀儡术也不知道有没有漏洞,万一玄琴在梳头的时候给他头顶插上几道剑气，他的头盖骨可还不够硬。
【他对你可没半分心软,别忘了你不久前神魂上还有个洞在漏风。】墓碑灵魂很担心他被情爱迷了眼，耽误正事。
面具下的唇角勾起:“他可不会对我心软，如果有一把匕首可以杀死我，那么他会毫不犹豫的将这个匕首刺我的心脏。”
【就这样你还爱着他？】爱着一个想要杀死自己的人？
“当然，我爱他是我的事，他接不接受都不会改变，而我也绝不会放手。”
大魔张开手隔空描绘着那熟悉中多了些青涩的眉眼，手掌合拢，似要将人我在掌心。
“想要饲养一只猛兽，就应该有面对危险的胆魄与实力，和足够辽阔的场地，否则，养出来的只会是体型大一些的家猫。”
【我真的感觉你会把自己玩死。】
“怎么会？”
“有玄琴在，我怎么舍得死。”
半魔的红瞳在暗沉的环境中反射出些许微光，危险，妖异。
“他迟早，会彻底属于我。”
缓慢而轻柔的语气下暗藏的属于魔的偏执，就像那看似平静，而一旦踏入其中就再也无法挣脱的流沙，每一颗沙粒都在死死拽着猎物，将其溺死在自己的领域。
竹隐尘没看到人，却听到了其他村民的声音，那就，继续吧。
“死人了！”
“快跑！有疯子在杀人！”
“啊！别杀我！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我知道村长家的钱藏在哪里！”
“你也是来找仙童的吧，别杀我，我带你去找她……”
“救命！”
“河神大人，救命啊！”
他们的言语没有任何作用，他们的手里也没有能让杀戮者停止的筹码，无所谓的挣扎叫喊渐渐销声匿迹。
“终于清净了些，有你们在外面制造声响，她可不敢出来。”
竹隐尘:“有实力就是好，当年我带着南烟逃出去的时候可没这么轻松。”
他那时候才是个炼气期，也就刚学会了几个小法术，然后比普通人厉害那么一点。
“这种碾压他人，肆意收割生命的感觉，当真容易叫人迷失自我。”那是一种拥有力量后，推翻原来所有阻碍，成为主宰者的快感。
砍人就像切菜一样简单，他都觉得自己有点飘了，但是想想不知道在哪里阴着的宿离，再想想识海里的冰龙，他刚飘起来的心立即被拴了回去。
很好，清醒了，他还没天下无敌。
杀几个凡人幻象有什么可飘的，他的对手又不是这些人。
沙沙，草茎被拨动的声音很微小，与风吹动树梢的动静混杂在一起，即使没有人声覆盖也极其不易令人察觉。
但竹隐尘是修士，他的五感远胜于常人。
寻声望向一颗枝干盘曲，犹如暮年老者的半枯垂柳。
竹隐尘恍然:“是这棵树啊。”
他那时候把南烟塞在里面过一段时间，等把村民甩开才回去找她，可是他那次把人塞过不少地方，早就记不清了，也就这棵树长得别致，他还能依稀忆起点印象。
低头看看自己身上，很好，这次他特意小心没有让衣服沾上血，应该不会再吓到这时候的南烟。
拨开杂草的遮掩，竹隐尘对着塞满草茎的树洞愣了一下，随即轻笑一声，呼唤藏在杂草里的小动物:“别怕，饿了吗？我带你去吃烤鱼。”
草堆纹丝不动，就像里面没有藏着一个人。
竹隐尘:“里面不闷吗？”
无人回应。
少年摘下一片柳叶，靠在树洞旁，将柳叶放置在唇瓣间，轻灵简单的小调响起，向目标传达自己的善意无害。
不久后，树洞里面传来细若蚊吟的童音。
“真的，有烤鱼吗？”
竹隐尘嘴角扬起温和的笑意:“当然，我不骗小孩。”
塞满杂草的树洞里传来一阵淅淅索索的声响，似有一只笨拙的小动物挪动着四肢在往外爬。
草堆塌下去一块，露出一双纯真而敏感的眼睛。
她小心观察着等候在外面的少年，懵懂而呆愣的看着他，不一样，这个人，和她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你是神仙吗？”大人们说过的，会带她离开去天上享福的神仙，可是，那个河里的神仙会吃小孩，她见过的。
“你也想吃了我吗？”这个神仙好像比那个河里的好看，被他吃掉应该比被河神吃点更幸福一些吧。
竹隐尘压住对村民的怒气，面上神情更温柔了些，向女童伸出一只手，道:“我不是神仙，也不吃人，走吧，带你去吃烤鱼。”
“好。”女童点头，从树洞里爬出来，看到自己满是泥垢草籽的手，又缓缓缩了回去。
竹隐尘:
怎么又回去了？他刚才的表情不够和善还是语气不够温柔？不应该啊？
“我，衣服，会脏。”怕神明误会，女童用贫乏的词语表达着想法。
衣服？竹隐尘看看自己的白衣，明白了她的意思，早知道换套黑的再来:“没事，你出来，我给你变个戏法。”
衣服脏了而已，净尘术一刷就是一个干干净净的小孩，有些小法术在修为低时真的既实用又方便。
女童满目惊叹地看着自己白净的手和衣服，更加坚信了之前的想法，他一定是神明！
竹隐尘将女童抱起，感受着那轻飘飘的重量，心中对村民和河神的杀意更重了些，可惜这些人早在很多年前就死透了，不过现在还能再杀一次。
“我们要去吃烤鱼吗？”
“是啊，这就去。”现杀！
*
迟来一步的端木雁几人进入村子后，只看到一地横尸。
看过尸体的伤痕后，那残留的寂灭气息让他们立即知晓这场杀戮的元凶。
“是寂灭剑意，他失控了？”不然杀一群幻象做什么？
经过上个幻境之后，即使不知道内情，几人也猜出了这里不是真实的世界。
轰——
冲天的巨浪翻起，水声呼啸，即使站在的村落中依旧那能清晰的看到那十几米高的浪头。
黑夜下的巨浪好似一片巨大的黑色鱼尾，向着村庄压下，覆灭一切的架势，犹如天灾降临。
一些躲起来得以幸存的村民这时蜂拥而出，疯狂逃窜着，同时伴随着仓惶惊恐的喊叫:“河神发怒了！”
伽兰依:“先离开，抓一个村民带走打探消息。”
端木雁和段萧就近一人拽住一个村民，离开巨浪的范围后把两个村民放下，开始问话。
“你们认识寂灭剑主啊，不是，你们认识寒竹吗？”
端木雁问到一半想起来这些凡人大概不知道寂灭剑主这个称号。
两个村民拼命摇头。
“那你们见过一个白头发长得很好看，气质有点冷的青年男子吗？”
“那些死人怎么回事？”
“他为什么杀人？”
“河神是什么？”
……
两个村民的回复完全从自身角度出发，称得上是驴唇不对马嘴，但从话语间透露出来的一些信息让几人皱眉。
“河神祭祀，这里的村庄在用童女祭祀。”
霍时雨:“不止童女，整个村子我就没有见过一个幼童，无论男女。”
她每到一个地方习惯观察一下环境，进入这个村子后她就发现了异样，如果说外面在杀人，孩子和大人都躲起来了倒也正常。
可刚刚在村民们逃跑时也没有一个孩子的身影，这就不正常了。
段萧踢了一脚村民，恶声道:“那些孩子呢？”
“让大户人家领走了。”村民颤颤巍巍的老实回答道。
伽兰依:“那些人，为什么要领走孩子？”领到整个村子一个孩子都没有。
段萧凶狠道:“说实话！”
“因为仙童的肉可以延年益寿。”
“一个仙童老值钱了，比我们全村种半年粮食挣得还多。”
“大侠，我们村还有一个仙童，别杀我，我带你们去找。”
……
端木雁常年带笑的脸上收拢了笑意，面色发冷:“难怪竹兄会对幻境出手。”
他听着这话都动了杀念。
“阿弥陀佛。”不嗔悲切的闭上双眼。
“畜生。”段萧手抽出配刀，在讨饶声中挥下，送两个村民归西。
血水滴落。
染红了大片河水，一条狰狞丑陋的大鱼被剑气劈开，鱼腹中掉落出尚未消化完的白骨。
女童缩在白衣少年怀里，看着村民们朝拜敬畏的河神被斩杀，喃喃道:“河神，死了。”
竹隐尘:“抱歉，水脏了，这鱼不新鲜，我们换个地方吃烤鱼好不好。”
女童仰头看着他，失神过后眼中神光大亮:“神明大人！”
他杀死了河神，那就是比河神更厉害的神明，好看又强大，如果，她死后去侍奉这样的神明，那么她愿意。
竹隐尘摸摸小孩的头:“我不是神明，是师兄。”
“师兄。”女童歪着头，学着他的发音重复道。
“竹兄……怎么好像变小了？我们要不要上去打个招呼？”
竹隐尘转头，端木雁一众人找了过来。
段萧道:“打什么招呼，你看他矮了一大截，那脸嫩的，一看就有问题，你还往前凑。”
伽兰依告诫诸人:“不要主动与幻境中的人搭话，你们忘记上个幻境是怎么塌的了？”
“如果我们的推论没错的话，这里是寂灭剑主的过往，他一醒，我们就又要换地方了。”
霍时雨:“可若是他不醒，谁来为我们解惑，我们这些人所知道的东西加起来都不一定有寂灭剑主多。”
端木雁:“和尚，别在哪里念往生经了，这些人不值得。”
不嗔低眉敛目，悲怜肃穆:“贫僧是在为那些枉死的无辜婴童诵经。”
“啊，那你继续，要不教我两句我也跟着念念？”端木雁说道。
“端木施主可按照这本经书朗诵。”不嗔递给他一本手指厚度的经文。
端木雁托着那本“加厚砖头书”，对眼前的和尚肃然起敬:“你们佛修真可怕。”
竹隐尘听了半晌，这些人推论出幻境的机制了？速度倒是挺快。
“端木雁。”
“哎！欸？竹兄你叫我？”端木雁眨眨眼，看向四周，惊奇的发现周围景物没有出现变化。
“这里暂时是安全的，三次破境之后就会迷失，帮我照顾好南烟，如果意外进入下一层，那么不要惊醒核心。”
竹隐尘已经将所有会刺激到柳南烟记忆的剧情全部走完，并将这个幻境美化，只要不再受到刺激，她不会轻易想起来。
“柳……她才是”端木雁看看竹隐尘怀里的孩子，恍然明白了什么。
霍时雨:“你果然早就知道。”
竹隐尘:“知道一些但不确定。”谁知道剧情这次会不会又发生什么变化？
“师兄？”小柳南烟迷茫地看着突然出现的一群人，手紧紧攥着竹隐尘的衣领。
“这些是师兄的朋友，你先跟他们玩一段时间，师兄，还有别的事要做，做完就回来找你。”竹隐尘柔声安抚道。
“要去杀别的坏河神吗？”小柳南烟问道。
竹隐尘:“……对。”
咳，这理由不错，用一下，总比他自己瞎说被发现了强。
小柳南眼巴巴看着他，告诉自己不能任性，神明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抿紧嘴唇，最后依依不舍道:“说好了，一定要回来。”
竹隐尘:“好。”小小一只的师妹真可爱。
伽兰依:“你要去哪里？”众人一同竖起耳朵。
竹隐尘:“杀别的河神。”
众人:……
你看我们信吗？
“开个玩笑，我去解决幻境根源，回到阴水城。”竹隐尘传音道。
他要去小师弟那里走剧情，然后把冥灯关了，顺便找机会阴宿离一把。
伽兰依:“我们不能去？”
竹隐尘:“我带不了人。”
带你们去谁帮我看孩子，小南烟多可爱，他去走剧情这些人在这里陪南烟玩，有什么不知足的，他也很想和他们互换一下角色。
几人微微皱眉，没再说什么。
竹隐尘:“还有件事要拜托你们。”
端木雁拍着胸脯道:“竹兄你说，只要能做到，我一定帮忙。”
竹隐尘叮嘱道:“我答应了这孩子要带她吃烤鱼，没记错的话，不远处的集市里就有，记得帮她把刺挑一下，别划到嗓子。”
端木雁:“……好。”
他一个出窍剑修做这个是不是太大材小用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