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圣延因为自己的这个想法心里生出一种莫名的酸胀感,那个场景应该很荒谬,他想想就想笑,一边笑一边又觉得反胃,怎么前一天喝的酒到现在还在难受。他对韦颂鑫说他要睡了,回到房间把玩偶扔了一床,就睡在它们中间,半夜上洗手间回来觉得那场景不怎么吉利,又把它们扔进柜子里,只留一个在枕边。
韦颂鑫和朱老师先后回国,他不要回,他表面上说要和Haruna谈业务,事实上是联络渔船公司租游船。确定下来后他把时间发给徐翼宣,当天开着那辆宝马五系去接他——打死他他也不会买这么没品的车。
徐翼宣说不定也有同感,他上车的时候明显笑了一下,也可能是在笑放在车上的那一排迪士尼玩偶。童圣延从里面拿一只抛给他,就是之前他放在枕边的那只。“给你的。”
“什么意思?”
“你选的。粉色。”
“……吉祥物?”徐翼宣把它放在腿上。
什么吉祥物,童圣延心里想。要是钓鱼的吉祥物他应该去买海底总动员。“不是吉祥物,这有什么可吉祥。”他说。
“你去迪士尼了?”
“嗯。”
“什么时候?”
他不回答,双手握着方向盘,他没去迪士尼,但他懒得解释,什么我有一个朋友去了迪士尼,那个人也不是我的朋友,他问我要不要玩偶,那个人其实你也见过,麻烦得要死,他不想说。同时他也不想提那一次追尾事故,何况徐翼宣也没有问。徐翼宣一边问他问题一边翻出剧本看,好像也不是多么认真地在和他讲话。童圣延瞥了一眼,从格式上看又是什么舞台剧。他也不怎么想问舞台剧的事。
于是他说起钓鱼,他之前临时抱佛脚补课,在油管上看了一堆渔人钓三文鱼的视频,那里面说,如果想钓三文鱼又没带合适的鱼饵,就可以先钓一些凤尾鱼当饵,活饵保存起来很麻烦,所以很多人都去现场钓饵。钓凤尾鱼的饵要用生的猪肉,就只能提前准备。还有我们去的是太平洋,太平洋的海每五分钟就变一次颜色。
他觉得自己像是在背百度百科,一边心虚一边硬着头皮背下去。徐翼宣一直没有说话,他知道他也没在看手里的剧本。一般他说很多话的时候徐翼宣通常就会保持沉默,把他当成自动播放的渔业频道或者海洋科普电台。
他们到目的地,渔船公司的工作人员早就在等他,说不定是早就想看到底哪里的神经病一个人租下一艘带专业厨师的深海渔船,当地的富二代租这种渔船,要么谈生意要么是要泡妹。那童圣延就在想他这可能算是双管齐下,既要谈生意又要泡妹,他的生意不好谈,妹就更难泡,他泡了十年还一塌糊涂,所以必须要一艘了不起的渔船来帮这个忙。
他有段时间没往海边来了,好难得又重新看到蔗糖色的海滩。登船后船长和一行人一同伺候他们两个,说从这里到深海要三个小时,他们可以先进船舱休息,又问他们之前有没有在海上钓鱼的经验,徐翼宣看童圣延,童圣延错开视线:“稍微……稍微有一点。”
他看到徐翼宣又在笑,那种笑法让他感觉他是不是才是那条被钓的鱼。船上非常干净,比海鸥的肚子还白,船舱更是比他们那一晚随便住下的酒店更奢侈。他们坐到沙发上,马上有人来问是要喝红酒、啤酒还是果汁。童圣延不敢再喝酒,要苹果汁。徐翼宣说他要红酒。
“其他人呢?”徐翼宣问他。
“没人。”他说,“只有我们。”
“Haruna也说她今天要海钓,我还以为是和她一起。”
Haruna。他想到他还没给她回邮件,她好像是邀请他去看电影的首映,还是邀请他去参加一个剧场的开幕式,他想不起来。她今天也要海钓,现在陆地上的玩意已经不够这些艺术精英折腾,一个个把目光投向大海,在海面上钓鱼,在海底潜水,潜艇爆炸都挡不住他们。
“她烦死了。”他说。
“你怎么认识的她?”徐翼宣问他,
他说是在那场颁奖典礼,Haruna主动过来和他搭话,说是欣赏他们的舞台剧,其实是想挖他们的编剧老师。那个老师早都不写了,他费了好大的劲才让他重出江湖,你看Haruna多过分,她就想捡现成。
和徐翼宣说这样的话题的感觉很奇怪,就像他在车上宁愿背百科也不想问他这两年里都在做什么一样,莫名其妙,又不是多年不见的同学聚会,为什么要问这些。徐翼宣很不擅长描述他自己,在这方面他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而且他还觉得,现在开着这辆抢来的车的自己不完全是他自己,这就还又回到那个哲学命题,identity。真要命,这个词听了就忘不掉,他是不是要说,这个场景的这一番对话很不符合他的identity。
徐翼宣放下酒杯说想去甲板,就起身往船舱外走,他跟出去,他想说海上现在没什么可看的,近海没有新奇的鱼,只有鸭子和海鸥。外面船长在整理钓具和之后会用到的鱼饵,他架着一副荧光色边框的太阳镜,见他们出来,自然地招呼他们一起来看。他说就是在他们这艘船上,去年有人钓上过一百公斤的巨大金枪鱼。徐翼宣凑到他旁边看照片,适当地发出赞叹。
太阳从头顶浇下来,童圣延又感到一种莫名的烦躁。他明明很想见到徐翼宣,哪怕是现在他觉得焦虑的时候,他也认为他还是想见他的。但他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又觉得很累,这种感觉曾经在两年前也有过一模一样的——他不知道要怎么和他相处,怎么和他正常地相处。
他自认自己并不是个难相处的人,徐翼宣也不是。那便只能是他们面对对方的那部分,偏偏是一些无法用语言沟通的部分。徐翼宣无法阅读,无法分析——或者说他无法分析他。对他来说徐翼宣直到今天都还接近于一种直觉和感受,只能用感觉,用隔着一层水的触摸和呼吸,用对不可知之物的谨慎和亵渎之心来读。但他明白徐翼宣必然不应该是这样的,可能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但不该是这样的。他不愿再重蹈覆辙,这是毁了他们之间的爱的关键。
船长注意到他在愣神,叫他童先生,问他要不要来看一看钓金枪鱼的钓竿。徐翼宣让开一点位置让他过来,金属材质的钓竿在太阳下晒得发热。船长在和他们闲聊,问他们为什么想要来钓金枪鱼。好难回答,他心想他根本也没想要来钓金枪鱼。他只能说他从前没有成功,所以这一次要来碰碰运气。船长问他,那今天出门前有没有求签?
求什么签?他没听懂。船长拍他肩膀,让他等等,自己回驾驶舱里拿签筒,说这是在冲浪俱乐部的几个日本人给他的,准得可怕。但凡抽到凶签,出海必然会遇上暴风雨,而抽到吉签,便会钓到大鱼,但暴风雨总是和鱼一起出现。
童圣延被他绕晕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不等于没说,不管抽到什么签都是暴风雨和大鱼。船长看出来他后知后觉,恶作剧得逞地大笑。解释说这的确是一群日本游客给他的,但只是神社的纪念品,他从来不信签运。
“那今天也会有暴风雨?”徐翼宣问。
“如果有大型金枪鱼的话。”
作者有话说:
第二次重圆是旧的爱不再成立,新的爱还没建立起来的故事。两个人都会有一种不安定感。
以及不是针对宝马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