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他妈妈进卧室安慰他，其实是问他对以后的想法。“不然的话，我们就去美国再学个设计呢，是不是？我记得你很喜欢画画啊，你看你弄的这些文身都多好看，你喜欢的话，你也去给人文身嘛。其实妈妈也一直想弄一个，在手腕上文一朵玫瑰你觉得怎么样？”
逗小孩一样。童圣延知道他妈妈是在哄他，勉强提起精神说你弄什么玫瑰，你弄朵莲花吧。反正你叫空谷幽兰，你闺蜜叫人淡如菊……哦不是，我刚才说的是莲花是吧。
“你说的是莲花呀，可是你又说空谷幽兰。而且妈妈又不喜欢莲花。好像要出家了一样。”
“那你喜欢兰花吗？”
“刚才都说了，我喜欢玫瑰。”
“喜欢玫瑰。”
“是的呀。玫瑰。”
“对不起。”他并不是为了这个道歉。
但妈妈听懂了，她一条一条撕掉西柚上的白色筋络，把红色的果粒剥进玻璃杯里。说她知道新闻上那个小孩，她说的是徐翼宣。“你们很早就认识了是不是？他小时候我也见过他呢。可是人长大了是会变的，尤其是十几岁二十几岁这些年，很可能过几个月都变一个样子。你说呢？”
童圣延说是，心里觉得不是这样。他想徐翼宣可能从来就没变过，他在长大之前就已经和魔鬼做过交易了，他发誓过会为了财富和地位出卖一切——问题是他到底出卖到什么程度了呢？
他在想一个最坏的结果，徐翼宣早就是空壳一具，只是他视而不见。他在睡前不断地想象第二天会出现的一个新闻头条，徐翼宣向警方供认他已经吸毒八年，不仅是从身上搜出来的那些，能碰的他都碰过。这没什么不可能，童圣延觉得这简直太他妈的有可能了。现在这个时候，就算徐翼宣说他是变性人和蜥蜴人，他都会不假思索地相信。
他睁着眼睛到天亮，手机调了静音倒扣在床上，根本不敢看一眼。最后还是他爸敲门叫他出来吃饭，在餐桌上假模假样地用调羹挖水煮蛋，轻描淡写地说结果出来了，没有异常。童圣延抬起头，没有异常——这四个字说得好含蓄。“没有异常是什么意思？”他直白地问出来：“他没有吸？”爸爸默认了：“目前的情况是。”
什么叫目前的情况？他要气死，没有就是没有，目前的情况是什么说法，就是说早晚都会吗？像是人早晚都会生病，早晚都要死，但目前的情况是没有生病，也没有死？但不要着急，早晚都会死。
电话一定是打不通的，何况警方对徐翼宣的调查还没结束，为什么一个大明星身上会带MDMA，现在证实他不是自己用，那他是帮谁带，还是谁在他不知情的时候放到他身上的？
童圣延第一个想起的名字是董玮仁，只能是他，一定是他。虽然他一时半刻想不到为什么，但除了董玮仁不会有第二个人了。不对，第二个人——等一等，他停顿住，他怎么知道没有第二个人？他不就是徐翼宣的第二个人吗？那再有第三个和第四个，有什么不行？
童圣延还想起来他们很多年前一起上过一次很荒谬的课，什么公关课，其实是教这些未来的偶像或影星们怎么在危机面前装傻充愣，原来童钟月早在那一年就已经有预感了。徐翼宣真听童钟月的话，他肯定不会承认的，他知道什么他也会说不知道，什么三个四个，他一个都不会认。
他想到一切最糟糕的可能，却唯独没想过徐翼宣真的是无辜不知情的。这个可能性实在太清纯了，他宁愿相信徐翼宣是幕后主使，也不要相信他是个倒霉的受害者。他又忍不住要想象他们见面后徐翼宣对他无奈地抱怨的样子，他会说什么呢，会说你太看得起我了，我哪里有那么大的本事。那他就会马上亲他，让他闭嘴。告诉他你没本事谁有本事呢，没有人能比你更有本事了，我要是不见你，我都不知道你这么有本事。
但徐翼宣这次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他把包装得结结实实的东西装进口袋里的时候都还觉得只是那种他妈妈喜欢买的奇怪保健品。谁能知道他们的交易现场早就被盯住，他没来得及往房子里走就被警察围住，给他东西的那个人转身就跑，被两个警察反剪双手按在地上。
那人供认不讳，他和一个女人交易，他们约好时间，在这里把东西交给他儿子，有聊天记录作为证据。这和徐翼宣的说法对上，他说他刚刚回国，他妈妈交待他帮她送东西，和旅行纪念品一起给她。
“你妈妈住在哪？”“我不知道，我还没问她。”“你妈妈住在哪你不知道？”“我不和她住一起。”“你今年几岁？”“二十二。”“你出国去哪里？”“日本。”“去做什么？”“工作。”“你做什么工作？”“我是艺人。”
瘾君子不讲情不讲理，连自己的儿子都要害，有的时候明知道是自己的儿子，就更要去害。凭什么他能众星捧月？大门被撞开的时候她正在涂脂抹粉，她刚刚从新加坡回来，去了美术馆拍照片，朋友圈发得飞起。这次旅行花了差不多两百万，有四分之一贡献给那处规模宏大的水上LV。她要再给她的神供奉上同等的金额，神明才能相信她的虔诚，把许给她的东西给她。她现在准备出门就是为了办这件事，结果两排警察堵死她的去路，她被吓死：“你们做什么？”
警察不会听她说什么的，她被直接送到派出所尿检，从姓名到住址都要交代清楚。她名下三处别墅一处市中心的大平层，这还只是国内的资产。警察把她房子里的每个抽屉都翻一次，那简直像个博物馆，她把每一种尝过的东西都放一颗进首饰盒里。
董玮仁找她找不到人，问了才知道她被警察带走，人在审讯室还一口咬死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她连对着警察都要撒娇，无辜地说她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不允许卖的？我能买到的东西，为什么你们要说不允许卖？她见警察不吃她那一套，又开始大叫：你们不能带我走，我怀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