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圣延坐在酒店等徐翼宣。
距他把酒店地址和房间号发给徐翼宣已经过了一个半小时,这一个半小时他坐在床上坐立不安,喝光了小冰箱里的两瓶可乐,现在满肚子都是泡泡。他感到有些想吐,不知道是因为灌进了太多的碳酸饮料,还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愈发强烈的恐慌。
徐翼宣可能不会来了。毕竟他从来没有说过他会来。
他对徐翼宣的不信任应该是从二十岁那年生长起来的。或者不应该说是生长,生长是种下一颗种子,一点一点长成杰克的魔豆。他的怀疑更像是一枚被引爆的炸弹,所及之处寸草不生,什么都长不出来。徐翼宣骗他,他的整个恋爱观都建立在他身上,太顺利,没想过一点失败的可能,可是他竟然骗他。童钟月说的对,你爱徐翼宣,他爱你吗?你把他当朋友,他怎么想呢?
他毫无准备,败得太惨,败出心理阴影,就从一个极端走到另一个极端,每次做一件新的事,都先要把所有的失败预习一遍。
他退学那年过得浑浑噩噩,在租的房子里抽烟看黄片,还要忍受各种各样的新奇诱惑。如果不是亲眼目睹一个同学嗑药嗑到义无反顾地翻栏杆往河里跳,他可能都要来上一根。
躺了一个月后他逼自己去见心理医生,一个耐心比哈德逊河都还要长的中年女人,她脑子里可能装着一万种精神病战胜人类的方法,可是她还是愿意为了早已司空见惯的万分之一送上真心,在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亲切地打招呼:你好吗,我这里有新烤的巧克力曲奇,先来一块吧?如果你不喜欢甜食,我还有意大利香肠。
在他们聊到第三次的时候童圣延差一点在她面前痛哭流涕,好像这个陌生人比他之前见过的所有人都更了解他。她理解他的一切,告诉他问题不在他身上,我们无法选择环境,但我们可以让我们自己活得舒服一点。或者说可以换一个角度来看,你有个大明星哥哥,这是件好事,你不要去否定它。
他不记得他们到底都谈了些什么,他冷静的时候和不理智的时候经常会说出完全相反的话。他只能记得自己最后被心理医生认可的结论:初恋往往以分手告终,破灭是初恋最好的形态。
所以他那个时候做了决定,他打算彻底切断和徐翼宣的关系。就算他刚刚干过他,现在坐在这里等他,他也仍旧坚定地认为,他们不会再有任何可能了,他现在只是在清理执念。
两个半小时都过去后他明白自己又在犯傻了,徐翼宣不可能来。去他的吧,他抓起外套站起来,到此为止了,他明天就从现在住的鬼地方搬出去。
但他拉开门往外走的时候正和徐翼宣撞个满怀,这里就是字面的意思,他向外走,徐翼宣要往里面走,一脚就踏进他怀里。他愣着站住,徐翼宣好无辜地抬头看他,对他解释:“刚刚临时有事,耽误了一点时间。”
“……”
“怎么了?”徐翼宣问。他长高了,视线和童圣延几乎齐平,再也不用像小时候那样仰起脸看他。他侧过身钻进房间,自顾自地在中间的床上坐下。“过来吧。你不是要操我一晚上吗?”
在酒店房间里方便多了。童圣延被轻易地激怒,去他妈的敢送上门,一个人能贱到什么程度。他像撕掉一层层糖果包装纸一样把两个人的衣服扯掉,天女散花一样扔了满屋,他自己的裤子甚至挂在了落地灯上,那盏灯看起来就像恐怖小说里的黑衣长身人。
[……]
他只能不断地提醒自己,他们之间的性爱必须是惩罚性的,惩罚的是他,是为了让他用腻,玩厌,然后尽快抽身而退。
可以的话他不想这个晚上结束,他希望他们正踩在莫比乌斯环上,一场性爱的结束是另一场性爱的开始,飞溅的白沫放大成一整个呈现一片惨白的视野,又向后退回凝聚成源头上的一滴。世界末日最好是一个轮回,在他觉得他马上就要死了的时候一切重新归于静寂,他幼嫩的恋人不谙世事地回到他怀里。
到后半夜徐翼宣的体温又高起来,埋在被子里烧得昏昏沉沉。童圣延几乎是被烫醒的,他打开床头灯,叫了两次徐翼宣的名字,只得到模糊的,像小动物的呢喃一样的回应。
他跳下床,打电话叫客房服务,要退热贴和退烧药。又想退烧药每天是不是只能吃两片,徐翼宣白天吃过了没有?
他问:“你白天吃了药吗?”没有回应,他再问一遍,听到一声微弱的嗯,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他没耐心了,是发烧到四十度容易死,还是退烧药吃多了容易死?他当年自己在美国发烧了三天,拿退烧药当饭吃,他不是也没死。他把徐翼宣拖起来,塞一个枕头在他背后,自己含一口水,把药渡给他。
胶囊在嘴里留下干涩的回味,他把矿泉水瓶放回床头,徐翼宣靠在枕头上继续睡。他重新把灯关上,头顶烟感器的红点在闪。
不要死啊。
……别一个人掉进世界末日里去。
他又想哭了,他虚张声势的恶劣持续的时间太短,还怕黑,化得什么都没剩下。他对他们的第一次做爱有许多近乎于浪漫的想象,又怕太快会搞砸,只敢一边打飞机一边偷偷完善细节。然而他们第一次做爱是一场噩梦,之后的也都乱七八糟,每一次都和爱没有什么关系。
他坐在床边看着徐翼宣的脸,从模糊变清晰,再变模糊。他下定决心才俯下身去亲吻他,吻一个沉睡的人很像是亲吻一具死尸,王子就是这样吻醒吃了毒苹果的白雪公主的。他的公主不会醒来,所以他大胆地将舌头探入他的口腔,他嘴里也好热,他想也许他应该含一块冰,把他的温度降下来。
为什么呢。
“……我好喜欢你。”
他在胡言乱语了,仗着自己不清醒,对面也听不到。
“你为什么不能选我。”
“我也可以……你给我点时间我也可以啊。你他妈的今年才二十二岁,你到底着什么急。”
“你去死吧。”
他突然很想再做一次爱,这是个好机会,说不定能让他尝到奸污一具尸体是什么滋味。去死吧,去死吧。他把咒骂也喂进徐翼宣口中。现在你不醒过来,明天最好也不要醒过来。然后我会带你去医院,在医院里你忘记了一切,不会对他人献媚,连跳舞都不知道先迈哪一条腿——不对,你干脆忘记世上有跳舞这件事。最好你只记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