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 又是两个月过去。
许知意去上班时，如果不说，谁也猜不到她已经怀孕三个月有余。
身体的变化很小, 有时连同床共枕的伴侣也看不出来。但孕吐反应确实比一开始要严重, 情绪也时常大起大落。
……
“老婆，多吃些鱼肉。”
餐盘摆了一桌，从蔬菜到水果应有尽有，摆盘也有刻意雕琢。
“有点油，我吃不下。”
许知意嚼了好几口, 在反胃感涌上前, 勉强将其咽进肚里。
医生上次来检查时说她吃的太少, 长期以往可能会对孩子造成不利影响。
基于诊断, 她才决定多吃些, 也包括食物的种类。
但令她没想到的是，裴清琰当晚就把原本的营养师解雇, 又高薪聘请专业人士顶上。
现在, 她入口的所有食物都在可计量范围内。
“我这就让厨师换种做法。”
“等一下，阿琰。”许知意拦下脸色阴沉的女人，夹起一块喂给对方，“很好吃, 只是我吃不下去。”
她最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但凡菜稍微咸了点, 或是颜色看起来太深……大脑就在找理由抗拒，让她不要放到嘴里。
加之食欲不佳, 到后来, 吃东西变成了一件痛苦的事情。
当然，这还不是最让她难以接受的变化。
“阿琰, 今天有个学生卫生打扫不仔细，我直接批评了他，把人说哭了。”
情绪仿佛打开水闸般喷涌而出。
回想起来，她顿觉内疚，“我的本意是提醒，下次注意就好。可不知怎的，越说话越重……”
“那是因为老婆平常太温柔了。”女人温声开导她，“头一次发火，学生被吓到也正常。”
“不正常。”
许知意撅起嘴，扫了伴侣一眼，“你见过我发火吗？”
裴清琰的回答是诚实的摇头。
哪怕是六年前的酒后强吻，许知意也没有真正对她发过脾气。
——这完全可以说明她在老婆心中的地位始终不一般，某人乐滋滋地脑补。
“我觉得今天的自己好陌生……都不像我了。”
许知意支着下巴，心不在焉地看向桌上的菜，疲惫感源源不断蔓延到四肢百骸。
最近还极其容易累。
她一回家就想睡觉，然后莫名其妙半夜醒来，怎么也睡不着。
“老婆，我扶你回屋休息。”
伴侣一贯的体贴也难以让她的内心产生波澜。就像电池用到极限般，脑中频频闪过空白，什么都想不了，有心而无力。
许久无话。
在她迷迷糊糊、即将进入梦乡时，女人轻轻地搂住了她，动作轻柔得难以觉察。
偏偏这一刹那，她积攒起的睡意骤然消散，莫名的烦躁凝聚在心头。
“阿琰，你……”
她掐住掌心，拼命制止自己继续说下去。
不可以。
理智极力告诉她这三个字，可脆弱到一碰就绷紧的情绪如断掉的弦，再也弹奏不出柔和的曲子。
她张了张嘴，一个字没说出口，眼眶却难以遏制地微微泛红。
不能这样……
自我厌弃感如杂草般在心底丛生，密不透风地捆住她，无法呼吸。
“怎么了？”女人温暖的气息停留在耳际，反而让她更想哭了。
见她不答，浓重的檀木气味在黑暗中愈发明晰。
眼角被舌尖触碰时，她本能地轻颤，除了缩在女人怀中，什么也做不了。
“哪里不舒服吗？”
裴清琰耐心地用语言安抚她，“告诉我，老婆，这样我们才好一起解决。”
“我——”
许知意闭上眼睛，心脏剧烈地跳动，如擂鼓砰响。她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翻涌的情绪，“刚才，我差点要向你发脾气。”
关键是对方什么也没做错，而她情绪来的毫无征兆，突如其来。
她甚至无法找出明确的因果。
“最近一直是这样……刚开始我还能控制，现在越来越控制不住了……”
独自一人时，她曾无数次反思自己怎么会变得如此情绪化、不可理喻。可在私心里，她更怕裴清琰知道后，觉得她变了。
“不用刻意控制。”
女人紧紧握住她的手，强势地占据她指尖缝隙，“有什么情绪，老婆都可以冲我来。”
“不、不行——”
嘴唇被堵住，许知意后面的话语被迫咽回喉咙里，只能漏出几声呻.吟。
就像之前那样，她的意识在女人炽热的气息中渐渐融化成一滩水，再飞快蒸发。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小腹热热的。裴清琰似在跟刚成形的胎儿打招呼般，轻柔抚摸之余，嘴里念念有词。
什么“平常的时候安分一点”、“以后不要闹你妈妈”……最后还威胁不乖就只能喝奶粉。
“阿琰，哪有你这样的。”分明是甩锅给孩子。
话虽这么说，许知意还是悄悄舒展了眉心，唇角扬起一抹弧度。
“情绪起伏都是正常的生理现象，不用放在心上。”女人轻轻把她拥入怀里，像是在对待一件价值连城的易碎品，沉默片刻，“只是看到老婆这么难受，我有点后悔当初决定要孩子了。”
“现在既然已经三个多月，我会找最好的医生、最好的营养师，甚至一整个团队来帮助老婆顺利度过剩下的时间。”
“可是，已经请了很多人……”许知意不小心将女人睡袍的扣子扯开一个，小声道，“每天见的都是生面孔。”
但凡稍有不满意，裴清琰就会把人换掉。目前为止，留下的都有几分真本事在。
“事关老婆，再怎么周全都不为过。”
女人捉住她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钻戒，“我还总觉得自己做的不够呢。”
许知意怔怔望向对方，眸底温和的情绪如连绵不绝的潮汐，抚平她心中名为不安的褶皱。她莫名想到十多年来，自己数次向裴清琰倾吐心中的委屈与烦闷时，对方总是默默的，但第二天事情就被悄无声息摆平了。
那个时候，她还不明白对方每次的欲言又止代表着什么。
现在，她知道了。
怀孕以来，裴清琰对她说过最多的是“不要怕”，和“有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