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睡眠果然能够治愈人心。
一早起来, 昨晚的悲伤淡忘了一些。
林姨昨天过来做饭的时候捎带过来两个三明治，除了这份来姜家别墅服务的钟点工工作之外，她还兼带着做了一份小买卖。拿手工制作的三明治去附近的地铁口以及学校门口之类的地方贩卖, 一天收益可观。
往常姜禾要去学校的日子，她都会带些自制手工点心过来, 大约是两人份。
姜禾吃不完，一般都会跟周以对半分。
这周一, 她早早的起来，洗漱完准备出发去学校。
四月天的早晨透着丝丝凉意，空气尚未被过多烟尘尾气浸染，带着露水的清香，尤为新鲜。
这个时间段不早不晚, 校门口往来着人流。
姜禾长腿迈进校门，路口一旁的安保室，此时房门紧闭, 无法看到里面的光景。旁边的人刷刷从余光中经过，而她杵在原地，沉思半响。
“会长在吗？”问向一旁执勤的同学。
“在啊，你找她干嘛？”同学说。
“有要紧的事, 我可以进去吗？”姜禾从容说道。
那同学张了张嘴, “但是......”终是没把话说下去。
同学被她一本正经的神色糊弄到。
于是那位同学友善地把门打开。
此时身姿秀丽的少女坐在椅子上, 一只手搭在桌面, 剪裁得体的制服袖口下移，露出莹白的一截手腕，纤细指尖拿着一张表。
听见门开的声音, 从容地朝外张望一眼。
见到来人，神情稍顿, 墨黑的瞳仁聚焦在女孩身上。
“会长，这位同学说有事要找你。”
丹思柔看着姜禾，分出一抹视线轻点头应声：“嗯。”
因为总有一些人变着花样来献殷勤，丹思柔曾特意交代过外边的那些人，如果有人要找她便声称说她不在。
不知道姜禾跟他们说了什么，竟然让她进来了。
难道把她们现在的关系迫不及待跟人分享了吗？
丹思柔不禁生出这样一种想法。
“他们没有为难你吗？”丹思柔站起身，看着缓缓走过来的女孩，轻笑着问道。
“没有啊。”姜禾说：“我就说有事要找你，她就让我进来了。”
丹思柔微微笑了笑，没有怀疑她的话。
刚才那一想法瞬间灰飞烟灭。
跟姜禾交往是不假，她喜欢姜禾也不假。
但她也在意交往的体验，各自需要一定的私人空间。并不是说交往了便事事捆绑在一块，这一过程中但凡遇到一件不顺心意之事，虽不至于一下子颠覆好感，在日积月累之下也难免不为矛盾埋下种子。
她不会对人隐瞒与姜禾交往的事情，但也不希望姜禾以她们正在交往为由过多的涉足本立下来的规定。
老实说，如果姜禾那么做了，她会有些生气。
不过，那也只是一个猜测而已，她料想以姜禾的为人不会那么做，因为她很尊重她，事实也确实如此。
丹思柔微微仰视着女孩的眼睛，与之对视。
每每以不好的角度揣测姜禾之后，她总会感到十分歉疚，这时神情也会愈加柔下来几分。
“可能是看你真的有急事要找的样子。”丹思柔说。
“嗯？”姜禾露出一丝茫然。
随后眼睛从丹思柔身上移开，微微下移，瞥到桌子上的几个袋子，全都是各式精美的早餐。
怔怔看了半响，貌似明白了丹思柔的话，也明白了为什么要关着门。
“那......”她张了张嘴，看着丹思柔：“你已经吃过早餐了吗？”
“还没有。”丹思柔说。
“这儿不是有这么多嘛。”姜禾斜斜瞥着桌子，说道。
“你希望我吃别人送的东西？”丹思柔眨了眨眼。
姜禾再一次为丹思柔的受欢迎程度刷新认知，此刻又油然而生自己真是踩到狗屎运之感，何德何能跟她在一起。
眨巴着眼睛，道：“当然不想。”
“可是我更不想因为我的关系束缚你。”
丹思柔由衷笑了下。
而后说回正事：“你找我干嘛。”
“...我，”姜禾有些不好意思，在这些精美的包装袋面前，林姨做的手工三明治着实有有些朴素，“我刚好带了两份早餐。”
于是从挎包里取出一份三明治递给丹思柔。
丹思柔轻声道：“谢谢。”取过来，搁置在桌子上。
“你买的？”她又问道。
“不是。”姜禾摇摇头，说道：“给我做饭的阿姨给我的，她做的东西可好吃了。”
顿了顿，看向桌面，不由地与那些精致包装袋比对着：“就是...包装简陋了一点，但是不中看却很中吃，周以两口就能炫完。”
丹思柔轻笑：“是吗。”
“嗯。”姜禾抿着嘴巴，墨黑的瞳孔清澈无比，“你...还喜欢吧？”
这会儿，她有些妄自菲薄。
“喜欢。”丹思柔眉目含情：“你送我的东西我都很喜欢。”
姜禾心间荡漾开一股暖流，像株给点颜色便含苞待放的花朵。
“对了，你昨天到底是去医院看什么？”丹思柔忽然想起昨天的事情，眉心微簇，关怀问道：“严重吗？”
姜禾：“......”
稍微被睡眠治愈了那么一点点的创伤被最最在意的人揭开，姜禾不知该作何应对。
她张了张唇，闪烁其词。
不如趁此机会坦白？
“我......”姜禾抿了抿嘴巴，性功能障碍，真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丹思柔歪歪头，认真地听她把话说下去。
“我...”看着面前美得出尘的少女，遭不住持续的眼光压迫，浅浅试探道：“如果我...起不来，你会嫌弃我吗？”
“什么？”丹思柔眯了眯眼，困惑说道：“什么起不来，你不是起来了吗。今天起的很早，没有迟到，我很欣慰。”
姜禾：“......”
她还想再把话说地透彻一些，这时门边吱呀一声，又有人进来了。
“会长。”林诗开门进来，将一本手册递给丹思柔。
姜禾借此让道，而后公式化语气说道：“那我先走了。”
“嗯。”丹思柔应声点头。
姜禾关上门，长舒了口气。
隐隐有着一股挫败感。
·
姜禾发了一早自习的呆。
三明治搁置在包中，甚至忘了就食。
空腹的感觉维持许久，渐渐饿意驱除烦闷，还是先吃早餐再说吧。
缓缓撕开包装袋，发出滋滋的噪音。
一旁的周以在睡觉，这会儿想必也是到饭点肚子饿了，听见响声闻见食物清香赶忙爬起来，狗鼻子似的灵敏地嗅到姜禾跟前。
“老大，我的呢？”白嫖次数过多，周以已然养成饭来张口的习惯。
姜禾双手捧着三明治，口中尚未咀嚼完，睁着大眼斜斜看了周以一眼，咕咚将那一口强行咽下，“什么？”
“我的呢？”周以激动道：“你不是说有两份吃不完的嘛！”
“我又没说次次都有两份。”姜禾坦然说道，“现在时间还早，你下去买吧。”
“！！”周以假哭了一下：“可是前面都有的...昨天林姨偷懒了吗少做了一个。还是说生意太好了呜呜呜。”
姜禾也不想瞒着她，坦白道：“不是，我给别人了，刚好忘了你。那我下次让林姨多准备一份。”
“啊？”周以惊叹道：“给别人了？”
“是谁？谁跟我抢吃的！！”
姜禾没接话了，默默吃着自己的早餐。
“老大你你你不会有情况吧？”周以张目结舌，说出心中这个可怕的猜想，“如果是给未来嫂子的话，我是一点也不介意的。”
姜禾心虚地看了周以一眼，任她在那自言自语。
她没打算对周以隐瞒，只是碍着这人之前对丹思柔的殷勤，突然说出来怕戳到她的心。
“对了，我昨天给你打了几个电话你怎么不接？”姜禾忽然想起一些事，偏头问道：“我还听薇姐说，你去联谊了？”
“呃......”周以闪躲着姜禾的眼神，不大想继续这个话题：“嘿嘿嘿，薇姐说少个人我就去了嘛。”
“哎。”她故意叹了口气，“挺无聊的。”
怕这轻飘飘的感慨没信服力，尴尬地看了姜禾一眼，“啊哈哈，下次再也不想去了。”
姜禾点点头，显然没多想什么。
不过是周以自己太心虚，显得心中有鬼。
·
下午第四节课下课。
长达一个多小时的晚饭时间，姜禾例行回宿舍洗澡。
换洗衣物早已准备好，而浴室门却紧闭着，里面的人迟迟不出来。
花洒与马桶都置于一室，也不知道那人是在方便还是在洗澡。估计是在方便，宿舍隔音不是很好，若是洗澡水珠刷刷落地的声音应该能够清晰可闻。
水滴声没听见，倒是听见了些别的。
姜禾原本站在门口等待，此刻默默地回转身子，靠近床沿坐下来。
没多久，门开了，传来冲水的声音。
李子悠洗过手，见到宿舍中除她外唯一的身影，便问道：“姜禾，你要洗澡嘛，快去吧。”
姜禾心事重重，抬头看了李子悠一眼。
对方也是个一米七几的女alpha，跟吴葵一个班，一个社团，甚至同为体育生。因为常年运动，手臂与小腿肌肉发达，虽不及男生那样，在女生当中也称得上健硕了。
事实上她这种才算是正常的，力量与身材成比例。姜禾这种才叫不正常，论打架谁打的过她，可偏偏拥有着Omega一般的轻盈身姿，只在脱了衣服近距离的接触下才能窥见她那因常年健身而累积下来的硕果。
老实说，做室友这么久，姜禾从没有正眼瞧过吴葵这伙人。
于她而言，不过只是恰好同住在一个屋檐下。
此刻是她同住一年多，第一次正儿八经的打量这人。
想到刚才在门边听到的声音，等待的时长，竟然有些羡慕她。
至少是一个正常人。
哎。
·
不知不觉将近一个月过去。
这段时间姜禾去过医院几次，得出的结果皆与第一次差不多，神经性的东西难以通过药物治愈，也没有什么手术治疗的空间，全凭个人造化，兴许过个三两月，或者三五年，自然而然地就好了。
可是拖着一尊有病的身躯，对自己的认同感大打下降。
姜禾无法判断丹思柔会不会嫌弃她。
偶尔在夜深人静躺在床上睡不着的时候，她也会为未来设想无数种可能。
占了脑容量百分之八十八的，是丹思柔迟早有一天会被周廷琛打动，毕竟他们从小到大的感情这么好，一时的矛盾在情比金坚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她这张体验卡甚至不需要到丹思柔发现她身体有问题的那一天便会离她而去。
还有一种占了百分之十一，简称为深夜做梦版。
幻想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她跟丹思柔的感情迅速温升，等到生米煮成熟饭之时，哪怕丹思柔发现她有问题，一颗心已经全然牵系在她身上再也离不开她。
“......”
这个是不太现实的。
也是有亿点阴暗的。
所以只有在丧到没边的时候，才会溜出来幻想一二。
还有最后一种，仅仅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
甚至连百分之一都没有。
那就是以上情况统统不会发生，丹思柔完全不在意，就如这些日子平淡却温馨有余的日常一样，这件事不足以掀起任何水花。
“......”
要不怎么说可能为零呢。
应该没有人会接受自己的alpha是个残缺人吧。
这于姜禾而言事想都不敢想的事，她宁愿幻想第二种。
第三次去医院复查，依旧没有什么变化，各项数值死死卡在微毫区间。
医生知她心系此事，和蔼地建议她宽心以待，药物治疗不是短时间便能起到作用的，至少相隔一个季度才能有个参考衡量。神经性的东西与周围环境和自身心理状态有关，若天天沉浸于此反倒不是一件好事。
姜禾答好，话是这么说，病痛不是遭遇在自己身上，对方当然可以事不关己的让人放松心情。
姜禾时常会陷入一辈子就这样的负面情绪中。
与丹思柔的交往变得既幸福又煎熬。
她怕到时候不是丹思柔能够为爱包容残缺的她，而是怕她自己会越来越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她不敢想象未来的某一天倘若分手了她该怎么办。
之前尚且抱着会好起来的侥幸心理，随着三次复查未果，渐渐心死，不得不替未来做打算。
这周六，便是她跟丹思柔交往一个月的纪念日，她们约好去东山寺祈福。
对待心爱之人，姜禾是懂些仪式感的。
无关乎讨好或是其他，而是她本身发自内心地尊重与丹思柔的每一次相处。
周三订好票，周五那天，姜禾临时收到丹思柔的消息。
因为六月初学校有活动，这周六他们学生会的会布置考察，开个短会。
时间刚刚好卡在中午，若是早上去急急忙忙，若是下午去又跟东山寺开放的时间不一致，于是只好作罢。
当丹思柔怀揣着歉疚的眼神与她说起此事时，姜禾有些遗憾，英秀的一张脸闷闷不发一言。
“好吧。”许久才郁闷地轻轻飘出来这句。
“你不高兴吗？”丹思柔关怀问道。
“有一点。”姜禾实诚地说着，埋头修长的指尖在手机屏幕上划拉，将门票取消。
而后抬起头，扬了扬手机，眼睛亮闪闪，“好啦取消了。”
丹思柔为她这副模样动容。再加上心中潜藏的歉意，此刻心念微动，觉得特别对不起姜禾，但是没有办法，她脱不开身。
姜禾一直都很尊重她，也很小心翼翼，相处过程中她都看得出来。
从不主动牵手，不拥抱，不要求情侣之间该奉行的事情。
而这一刻，却是她想为她们的关系更进一步。
丹思柔看向姜禾的眼神饱含着情意，轻柔地说道：“对不起。”
姜禾斜斜眼睛瞄过去，少女肤色白皙，眼睛神似一片粉润的桃花瓣，此刻含情脉脉，美得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人。
姜禾喉咙滚动了一下，才喝过水不久，这会儿又有些干渴冒烟了。
“没关系，我没有埋怨你的意思。”姜禾轻轻解释道：“纪念日的目的重点是让我们快乐，如果你因此陷入为难那就有些本末倒置了，所以你不用考虑我的。”
顿了顿，又说道：“而且，以后的纪念日还有很多，我们还有很多机会。”
她扣着丹思柔的手，指尖交汇，交换彼此身上的温热，眸光无比真挚。
话一出口，短暂的静默了片刻。
姜禾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刚才那番话无疑是在期许一个未来。
戳到了这段时间浓浓心事，她有些没有底气，小心翼翼地查看着丹思柔的神色。
少女沉默着，长长浓密的睫羽轻眨一下，面色温和从容。
静了会儿，轻点头，“嗯”了一声。
姜禾眉间舒缓下来，心里化开一抹甜甜蜜蜜的喜悦。
周六。
虽然去不了东山寺，却可以另做安排。
下午两点半左右结束会议，她们约好在学校附近的公交站会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