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麦牵着米歇尔的手起身。
双排四轮比直排轮要容易得多,余麦起身后晃了几下,米歇尔用力抓紧他的手,很快就帮他稳住了平衡。
但余麦还是吓出了一身冷汗,米歇尔看看他紧张的脸,“慢点,不急。”
余麦嗯了一声,米歇尔看看他不停扒拉墙的那只手,索性把另一只手也伸了过去,“抓住。”
抓住米歇尔的两只手,余麦顿时觉得放松了不少,抬手朝他笑笑,开始慢慢跟着他往外走。
米歇尔倒着往换鞋区外滑,时不时回头看一眼身后,几个人抱着鞋经过,他丝滑地一个拐弯,牵着余麦让到了一边。
等进了轮滑区,看着眼前壮观的万人场馆,余麦发出一声惊叹,“这么大啊!!”
米歇尔赞同道,“这个场馆,比我家那边的好。”
身为土生土长的金石人,余麦顿时觉得有点骄傲。
“好高啊——”站在场边,余麦仰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装满大型LED灯的屋顶,米歇尔用手指戳了下他下巴下面,余麦啊一声,笑着看向他,“痒啊!”
米歇尔牵起他的手,“走。”
轮滑区内全是人,所有人朝着同一个方向绕圈,铺得平整的木地板发出哐啷哐啷的声响,那些人一阵风似地从眼前飞过,余麦有点紧张地站在那里,下意识抓紧了米歇尔的手。
米歇尔注视着相反的方向,找准空隙,右脚一蹬,牵着余麦加入到了人群中。
“啊?!”余麦吓了一跳,米歇尔一个优雅的转身,及时抓住了他到处乱抓的另一只手。
“不,不先在旁边练一下吗?”余麦紧张得都结巴了,被他牵着慢慢往前滑,觉得自己手脚僵硬得像一只在冰上呲溜的企鹅,下一秒就要四脚朝天摔个屁股墩了。
“别害怕。”米歇尔看着他,“有我在。”
余麦抬起头,看着他沉着冷静的双眼,咽了口口水,轻轻嗯了一下。
米歇尔带着他滑滑停停,在他的指导下没一会儿余麦就抓住了动作的精髓,开始能用两只脚轮流替换着向前蹬了。
他不太熟练地往前滑着,时不时抬头朝米歇尔笑一下,米歇尔松开一只手,换到了和他并排的位置。
等又熟练了些,余麦的胆子渐渐大起来,牵着米歇尔的手,凑到他耳边说,“我想自己试试!”
场馆里音乐声震天,米歇尔没听清,偏头看过来,“什么?”
余麦的嘴几乎都要挨着他的脸了,看着他笑着说,“我说我想自己试试!”
米歇尔似乎愣了一下,倏地移开视线,一言不发地点点头,把他带到一段直行道上,松开了他的手。
“我在前面等你。”他说完,朝着另一头滑过去。
余麦等他到了,远远地看见米歇尔靠在那里朝自己挥了挥手,抓住栏杆的手一使劲儿,嘿哟一声自信满满地冲了出去!
“——啊!”
谁知道没了米歇尔牵着,余麦竟然有点找不准平衡了,才滑到一半就差点摔倒了三次。
“米谢尔!”余麦求救地看向对面,谁知米歇尔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到了他面前。
“哥哥!”少年直直地朝他冲过来,张开了自己的手臂。
余麦喜极而泣,几乎是扑腾着摔进了他怀里!
米歇尔被他撞得闷哼一声,抱着他转了几圈,稳稳地停在了轮滑区中间。
“嘤!”余麦抬起头,脸上挂着两道宽面泪。
米歇尔看着他,“还滑吗?”
“滑,”余麦哭唧唧地点点头,“你带我。”
米歇尔笑了一下,重新牵起他的手。
这回余麦很快又找回了刚才的感觉,跟着他在场馆里小鸟似的到处飞。
余.小鸟.麦抬起另一只手,额前的头发飞起来,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米谢尔,我们好像在飞啊!”
米歇尔回头看向前方,在余麦开心的笑声中不断加速,少年奔跑的身影一往无前,牵着他的手超过了周围所有人。
“——我们下次还来玩好不好啊?”轮滑馆隔壁新村的草坪上,余麦倒在树荫下,一只手摸索着,找到米歇尔的手,开心地攥在了掌心摇了摇。
米歇尔反手撑着上半身,正松弛地转动脖子,见状坐直了,牵着他的手靠在了树干上,“好。”
余麦把脑袋支棱起来,倒着看他,两只眼睛弯成两个可爱的小u,“下次叫上陈俊一和陈俊二,还有金雅雯一起吧!”
米歇尔皱眉,“谁?”
余麦掰着指头如数家珍,“他们都是我的朋友啊,雅雯是我发小,我妈妈说我和她托儿所就在一个班上了,陈俊一和陈俊二——”
他突然皱着脸露出一副思考状,最后像是放弃了,笑了一下继续说,“反正他们都是从我记事起就一直在一起玩的好朋友!”
米歇尔一脸无所谓地哦了一声。
余麦刚才玩出了一身的汗,这会儿躺在树荫下,热乎乎的小风吹啊吹,吹得他眼睛都快闭上了。
玩着米歇尔的手指,他有些奇怪地说,“今天怎么老是闻到米饼的香味呢?”
米歇尔似乎笑了一下,余麦听见拉拉链的声音和稀里哗啦的塑料袋声,于是又倒着看过去,看到眼前缓缓落下一袋子香喷喷的米饼。
“米饼!”他从草地上坐起来,“是米饼!”
米歇尔用指尖挑开袋子,一时间草坪上米香四溢,余麦惊喜地大叫一声,扑过去抱住他,感动得都快哭了,“你给我买的啊?”
米歇尔淡淡地嗯了一声,从袋子里拿出一块,递到他嘴边,“吃吧。”
余麦啊呜一口叼住,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然后幸福地躺倒在他怀里,浑身都软乎乎的了,“好好吃啊——”
米饼又香又甜又糯,余麦捧在手里,一口一口特别珍惜地吃着。
咔嚓。
“嗯?”余麦枕着米歇尔的大腿,抬头看过去,看到他举着手机,对着自己的脸又是咔嚓一声。
余麦害羞地咬了下嘴唇,“你怎么又拍我啊——”
米歇尔把手机一翻。
照片上余麦嘴里叼着米饼,两只眼睛笑眯眯的,一块斑驳的阳光刚好落在胸口,照亮少年白皙的肌肤。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的嘴角沾着一粒米。
“……”余麦不动声色地摘掉了那粒米。
余麦从脸到耳根都红了,手指头扣着米饼上的芝麻不说话,米歇尔不解地看着他,“怎么了?”
余麦闷闷不乐的,“看起来好傻啊——”
米歇尔皱起眉,“没有,很可爱。”
“……”余麦坐起来,探头去看他的手机屏幕。
像是为了证明真的很可爱,米歇尔按动按键,给他看上次拍的那张照片,结果看到后余麦更沉默了。
“是不是?”米歇尔问。
余麦,“……”
哪里可爱了,真的看起来很傻啊!
余麦好像终于找到一样米歇尔不擅长的东西了,默默吃了几口米饼,他咽下去,想了半天扭头小声问他,“可以让我玩一下吗?”
米歇尔把手机递过去。
诺基亚的手机落在掌心沉甸甸的,上面还有米歇尔留下的温度,余麦小心翼翼地把手机捧起来,低头看着上面一堆按键,“哪个是拍照功能啊?”
“你要拍照?”米歇尔把手机拿回来,咔哒咔哒几下调到拍照功能,见他又是一副小心得要命的样子,于是把手机从他手里一抽,举得高高的突然松开手。
手机啪嗒掉在草地上,余麦吓死了,心疼地捡起来左看右看,“你干嘛呀?这样会摔坏的!”
“摔不坏,”米歇尔一脸淡定,“我奶奶,偶尔用它,砸核桃。”
余麦,“……”
“所以,你随便用。”米歇尔认真地说。
“……好。”余麦拿起手机,看到照相机里的画面,顿时眼睛一亮。
这款诺基亚N93,在那个年代可是拥有320万像素摄像头的超级爆款手机,不仅像素高还能自动对焦,在这之前余麦只见过陈俊一用他那台已经被宋琴兰没收的山寨机拍出的照片,30万像素,拍的是他在阳台上精心料理了一个夏天的草莓苗,绿呼呼的一片,连叶子都看不清。
余麦都不知道手机相机还能有这么清晰的画面,惊叹地举着手机把镜头转来转去,一会儿对准头顶的树,对准天空里的云,一会儿又对准草地上颤悠悠的小花,最后落在米歇尔脸上。
“别动!”余麦举着手机,米歇尔看过来,对着镜头没什么表情地挑起半边眉。
咔嚓一声。
余麦拍下了人生中第一张照片。
“快看!”他把手机翻过来,有些得意地跟他展示,“是不是比你拍得好看多了!”
照片上的少年直视镜头,恰到好处的光影显得他精致的五官清晰又深邃,半张脸上明亮的光晕却又柔和了他眼角眉梢上那股凌厉的傲气,相机将焦距刚好对焦在他碧绿的瞳孔上,和他身后掩映着的大片模糊如碎钻般耀眼剔透的绿色相得益彰。
明朗生动的气息扑面而来,照片中的少年仿佛来自普罗旺斯小镇充满阳光的夏天,面对他专注的凝视,一切都是那么纯粹而又美好。
尽管主角是自己,但是这一刻,米歇尔内心还是有了一瞬间的悸动。
他看向照片的拍摄者,认真地说,“你拍得,很好。”
余麦看着照片,手指摸了摸屏幕,抬头朝他笑了一下。
两个人倒在草坪上。
米饼的袋子在风中哗啦作响,空气中都是甜甜的米香。余麦举着手机,对准眼前的树荫拍了张照片,反手递给米歇尔。
“你拍照,真的很好。”米歇尔说。
余麦和他头挨着头,两只脚在草地上悠闲地晃来晃去,老实跟他承认,“这是我第一次拍照——”
米歇尔有些惊讶,“那你,很有天赋。”
天赋这个词,对当时的余麦来说很陌生,陌生且遥远,那是载着梦想的小船,需要等到属于他的灯塔来为他指引方向。
而余麦和很多生活在金石镇上的孩子们一样,他们的世界很小也很简单,生活的轨迹只有学校、家以及各种各样的补习班,他们被父母殷切的期盼推着,无忧无虑地往前走,彼时少年们的心中,并不知道什么是梦想。
“可能是因为我很喜欢看画册的缘故吧!”余麦笑眯眯地说,“对了,忘了问你,你还没告诉我,你想要学的到底是什么啊?”
“是轮滑吗?”他想了想问。
米歇尔摇摇头,“不是,但是差不多,是在冰上。”
“冰上?”余麦抬头看过去。
米歇尔也抬头,两个人注视着对方,金灿灿的阳光落在他们彼此的脸上。
“在冰上,穿的鞋,下面不是轮子,是冰刀。”米歇尔解释说。
余麦似懂非懂地嗯了一声。
米歇尔看着他依然懵懂的双眼却并不在意,他心里有一种很强烈的预感,他和哥哥的缘分不仅于此,既然时光很长,那么总有一天他会明白的。
于是就在这个初遇的夏天,他用一种很严肃很正式的口吻,告诉了余麦自己一直以来的梦想。
“我想学的,是冰球,一种冰上竞技运动。”
余麦瞪大眼睛,看着少年明亮的眸子。
“Hockey,”米歇尔用法语说完,对他笑了一下,目光虔诚又无所畏惧,“我的梦想,是成为一名职业冰球运动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