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湘正在院子里乐呵呵地看人杀鸡,听见有人冲这边喊,抬头看见不知是钟家哪个姨奶奶还是附近过来帮忙的村民指着院门口,再一扭头,就看到了站在那里的余麦。
“……”
“妈妈。”余麦手指头抠着墙,心虚地低下头。
刘湘气得都没话说了,直接带他上楼去换衣服。
“哎,现在是一天一套衣服,怎么来趟乡下比在家里花得都多——”推门进屋,看了眼还在床上睡着的余海生,刘湘回头朝儿子嘘了一声,余麦懂事地靠在门边不吱声,踮起脚尖看着床上几天没见的爸爸。
夏天单位里忙,余海生作为技术骨干,请不出那么多天的假,昨天下班后坐公交到亭西村都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又跟徒弟他们闹哄哄地喝了大半夜的酒,这会儿蒙头盖着毯子睡得正香。
刘湘拿了衣服蹑手蹑脚地出去,门还没关,听见身后的床晃了几下,余海生撩开毯子抬头往这边看,“麦子?”
“爸爸!”余麦开心地叫了一声。
“你睡吧,我去隔壁给他换身衣服,又玩的像个野猴子一样,你看看他这件新T恤!”刘湘戳戳他的小脑瓜。
余海生笑了一下,“玩呗,难得来一趟,开心就行。”
余麦咧开嘴拼命点头,“嗯嗯嗯!”
“——手抬起来,刚才干嘛去了?”
浴室里,余麦乖乖抬手,刘湘脱下他身上的T恤,心疼地捧在手里看了又看。
“去掏鸟蛋了。”余麦掏出藏在裤兜里的几颗蛋,老实道。
“爬树啦?”刘湘惊讶地看着他,“摔了没?是不是摔了?”
“没怎么摔——”余麦心虚地挠挠屁股。
刘湘气得在他胳膊上拍了一下,没敢太用力,拉着他去浴缸那里洗澡。
“摔疼了没啊?”洗头的时候,刘湘还是没忍住,来回看他身上有没有乌青。
“没啊,陈俊一和陈俊二在下面接着我呢!”洗发水的泡泡从头上流下来,余麦眯着眼睛,偏头跟他妈笑着说。
现在乍一听到陈家兄弟的名字刘湘还是想笑,忍了忍没忍住,结果她一笑余麦也跟着笑,浴室哗啦啦的水声里飘荡着母子俩的笑声。
“你千万别去笑话他们啊,”刘湘严肃叮嘱儿子,“以前农村条件不好,他们是觉得这样起名好养活。”
“是吗?”余麦似懂非懂。
刘湘也似懂非懂,“……我也是听人这么说的。”
洗完澡,刘湘坐在浴缸边上,拿着毛巾给他擦头发。
“对了妈妈,我们刚才在外面看到一辆小轿车。”余麦说。
刘湘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然后又听见他说,“他们去了隔壁,有两个外国人呢!”
“外国人?真的假的?”刘湘也是一脸惊讶。
“真的呀,那个阿姨好漂亮,穿着长长的碎花裙,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小孩儿!”余麦手舞足蹈地跟她说。
好像在所有长辈眼里,但凡是个外国人,那都得会两句英语,刘湘笑着问,“那你有没有跟人家聊天啊?”
“我又不会英语。”余麦不好意思地说。
刘湘,“幼儿园陈老师不是都教过的啊?你好怎么说?”
余麦,“Hello——”
“马上九月份就要上小学学英语了,老师教过的都别忘了啊。”刘湘帮他穿上衣服。
余麦听话地嗯了一声。
等余麦捧着鸟蛋蹦蹦跳跳跑下楼,兄弟俩正在院子里挨揍呢。
“一大早又换了身衣服,说!干嘛去了?”
兄弟俩绕着院子跑,“没干嘛!”
“衣服呢?!”
“在家里——”
余光看到站在那里的余麦,陈俊二眼睛一亮,“麦子哥!”
余麦不敢吱声,磕磕巴巴地欸了一声。
宋琴兰把手里的鸡毛掸子往桌上一杵,瞪了眼自家两只野猴子,回头朝余麦亲切地喊了声麦子。
兄弟俩,“……”
宋琴兰,“看看人家,再看看你们!”
余麦把鸟蛋藏到身后,侧着身慢慢挪出去,“陈阿姨好——”
“欸好好好,”宋琴兰越看余麦是越喜欢,白白净净一小孩儿,见人就叫,扭头再看看自家那两只黑黢黢的野猴子,哎哟,简直脑壳疼。
“带好弟弟,听见没有!”宋琴兰站在院门口吼。
“知道啦!”陈俊一头也不回,拉着余麦就跑。
“都怪你,叫你别探头,叫咱妈给瞅见了!”陈俊一一巴掌糊在他弟脑门上。
陈俊二委屈巴巴地捂着脑门,“我就想看看麦子哥下来了没——”
“你明明看的是猪肘子!”陈俊一拆穿他,“过来帮忙!”
三个人这会儿就在钟家斜对面的一间土屋里,这房子据陈俊一说已经空了好多年,屋顶都塌了一半,渐渐火辣的日头从上面斜照下来,把三个人的脸蛋晒得红扑扑的。
兄弟俩的作案工具都藏在这儿,陈俊一从墙角斜靠的波浪板下面翻出一个铁架子,这铁架子是他们自己搭的,粗糙简陋得很,一碰咯吱乱晃,看成色应该已经当了不止一次的共犯,陈俊二从墙角扒拉出几块焦黑的木炭,和他哥一起连着树枝堆在架子下面。
余麦好奇地看着兄弟俩忙活,忽然听见什么声,扭头看看四周,“有青蛙。”
“这儿呢!”陈俊二头也不抬,居然从口袋里掏出一只活蹦乱跳的青蛙来,“刚来的时候在田里抓的。”
这青蛙被他用一根细绳绑着脚,个头不大,但生得虎背熊腰,尤其一双大腿极其健壮,它在空中耀武扬威地蹦跶了几下,黑色的眼珠子朝余麦这边瞪过来,看着怪凶狠的。
余麦手里捧着蛋,吓得脖子往后一缩,陈俊二一提绳子,把青蛙又塞回口袋里。
“你要养它啊?”余麦震惊地看着陈俊二,觉得这个宠物很别具一格。
“养着玩儿呗,放屋里还能吃蚊子。”陈俊二说。
这会儿火已经生起来了,临近中午,日头本就毒辣,再加上火苗卷着热浪扑到脸上,为了吃一口烤鸟蛋,三个人窝在这破破烂烂的土房子里简直汗如雨下。
围着铁架子上烤着的蛋,余麦觉得蛋不熟,他快熟了,忍不住问,“还要烤多久啊?”
“好了好了。”陈俊一擦着汗,说着用手扇了扇火,陈俊二眼疾手快,趁机从架子上把几颗鸟蛋一把薅了下来。
“烫烫烫!给,麦子!”
把最大的两颗往余麦手里一塞,兄弟俩默契十足地开始流着哈喇子剥蛋壳。
这蛋烤熟后香极了,余麦坐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剥了一颗,觉得看起来和刘湘平时在超市里买的鸽子蛋差不多,但等放进嘴里,顿时分出了高下,“好好吃啊!”
“是吧!”陈俊一得意洋洋地看着他。
他和陈俊二早就一口一个吃完了,两个人意犹未尽地砸吧着嘴,蹲在那里看他慢悠悠地剥第二颗。
结果第二颗剥完了还没放进嘴里,余麦一抬头,看到那个李爷爷家的院门口站着一个小小人儿,正好奇地看着这边。
兄弟俩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陈俊一平时在村子里呼朋引伴惯了,立马抬手招呼,“喂,过来啊!”
“你叫她干嘛呀?”陈俊二好像有点怵她,偷偷拉了他哥一把。
小孩儿回头看了看院里,居然真的抬脚朝这边走过来,站在土屋门口看着他们身后的火堆。
别说,外国小孩儿长得真是好看,跟洋娃娃似的,一头金色的卷发不说,眼睛也是又大又亮,那个睫毛长的呀,扑闪扑闪的,扇得他们几个心都化了。
“哥,她的眼珠子是绿色的!”陈俊二在他哥耳边惊奇地说。
“她好像洋娃娃呀。”余麦眼睛亮晶晶地说。
兄弟俩嗯嗯直点头。
接下去四个人就一动不动了,气氛怪尴尬的,当然他们那个年纪还不懂什么叫尴尬,余麦只是觉得有点慌张,想起刚才刘湘的叮嘱,于是抬手冲洋娃娃磕磕巴巴地说了句hello。
“Hello!”兄弟俩立马有样学样。
三个人里,洋娃娃把目光转向了最先开口的余麦。
准确来说是他手里的鸟蛋,洋娃娃脑袋一歪,“饿敷(oeuf,蛋)?”
“……洋娃娃是不是说她饿了啊?”陈俊一疑惑道。
兄弟俩齐刷刷看向余麦,四只眼睛跟聚光灯似的。
余麦,“……”
“还好咱们的都吃完了——”陈俊二从牙缝里跟他哥说,庆幸地摸了摸肚皮。
余麦低头看看手里香喷喷的蛋,内心挣扎了几秒,小声问洋娃娃,“你要吃吗?”
洋娃娃走过来在他面前蹲下,好奇地看着他手里小小的鸟蛋,“饿敷?”
她果然是饿了啊!!
兄弟俩在她身后朝余麦挤眉弄眼,“麦子,咱不能破坏中外友谊!”
余麦,“……”
为了中外友谊,余麦强忍着不舍,含泪把手里的蛋递了出去,“你吃吧!”
洋娃娃把手里抓着的小兔子玩偶塞进怀里,伸手接过他手里的蛋,好奇地捏在手上来来回回地看,半天也没有要张嘴的意思,看得余麦都急了,恨不得抢回来塞自己嘴里。
呱!
什么声音?
四个人齐刷刷低头,看见陈俊二的宠物蛙从他口袋里挣扎着爬出来,也不知道努力了多久,大概越狱成功太激动,一下子没把握好方向,一个蹦跶直接把自己送进了火堆里。
“……”
余麦吓死了,“快把它拉出来!!!”
陈俊二还傻愣在那儿,陈俊一伸手抓住他绑在裤腰上的绳子用力一拽,火堆顿时炸开一片火星子,那青蛙被拽出来,在空中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很有种粉墨登场的架势,哐啷一声落在了洋娃娃面前。
呱——
脚尖绷得直直的,倒霉蛙倒吊在半空,嘴里喷出一口黑烟,当着人家的面嗝屁了。
“…………”
鸟蛋啪嗒掉在地上,洋娃娃看着眼前焦黑焦黑的倒霉蛙,大眼睛里慢慢涌上两泡泪花,然后就跟天崩地裂了似的,仰头哇的一声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