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一时间又僵持住,朝阳升起,暖融的光线照尽门口几人的狼狈与憔悴,却无人在意。

  “姓陆的,你这是想以权逼人不成!”随着声音跃入院内的谢栋大步上前,拍开谢七的长剑。

  “见过三爷。”院子里谢家这一方的人施礼,同时暗暗松气,总算来了能说得上话的,不然他们真不知该如何。

  谢栋颔首,是他们谢家的人,忠心护主,面对恶名昭著的九千岁也能寸步不让。

  “你们且到院门处守着,这里有我。”

  众人利落退下,天枢和玉衡互相看看,再看一眼督主,跟着出了院子,门口只留下谢栋与陆寒尘。

  眯眼看了看面前这人,对他脖子上的伤口视而不见,谢栋语气淡淡:“督主且在这里等着,本将军先进去看看阿月的伤势,出来还有话与你说。”

  面前的是谢令月的长辈,陆寒尘明白自己不能再硬闯,凤眸沉寂:“好,我等着三叔。”

  这回换谢栋讶异一瞬,很快便点头,推门而入。

  屋子里传来惊呼声,还有压低声音的说话声,继而又传来谢栋的冷哼声···

  片刻后,终于等到他从暖阁里出来,大马金刀坐在正厅首位,狭长桃花眼就那么直直盯着进来后站在当地的陆寒尘。

  顾不得问这人从何处得到的消息赶来,陆寒尘再次问起谢令月的伤势,焦急之情溢于言表;他不问还好,这一问就听得谢栋又是一声冷哼。

  “我竟不知,督主原来还是挂心我们阿月的;既你是挂心的,又为何能做出那等不顾阿月死活之事,这时又来假惺惺做甚!”

  本就苍白的脸经过一夜的操劳、担忧与着急,这会儿更是毫无血色,说话也带着嘶哑:“是我之过,还请三叔之后再与我算账,先告知在下,阿月到底如何了。”

  脑海里是方才看到的侄子后背上那狰狞伤口,谢栋目中泛上潮意,上前一步提起陆寒尘领口,说话也没了方才的平淡。

  “姓陆的,你怎么敢!怎么敢如此对我谢家阿月!”

  使力扔开手里的人,眸光却还紧紧锁着他,陆寒尘便看到传闻中万军之中从不变色的谢家三爷眼眶泛红。

  “姓陆的,你是不是以为阿月答应你的条件留在京中,留在你的督主府,他便任你拿捏?”谢栋的语音沉恸:“你要知我们都是谢家人,阿月可为了家族委曲求全,我们又何尝愿意看着阿月置于死地。”

  如果不是谢令月心悦陆寒尘,借着陆寒尘的条件嫁给他,便是谢家人都关在北镇抚司,谢栋相信家人也愿意他带着镇北军真的谋逆,哪怕最后全族从容赴死。

  而不是由着家族嫡子嫁给一个阉人。

  谢家人最不缺的就是风骨,宁死也不受辱。

  “前几日归宁时,阿月便对兄长与我坦诚了对你的维护,他把你视为最珍视的爱侣,连我们背后称呼你一声阉佞都容不得,对着我与兄长施出威势,要我们将你当作家人···可是姓陆的,你可当得起阿月对你的这般维护?”

  “便是对你的属下,你也应做不出此等不顾对方生死的事罢,姓陆的,你如今哪来的脸问阿月的伤势!”

  陆寒尘连着后退几步,面上更是苍白如纸,凤眸茫然。

  他不知道谢令月做的这些,不知道狼崽子竟与家人坦诚他们的关系,更不知狼崽子为了他忤逆长辈····

  便是陆寒尘此时看起来追悔莫及,便是他满面憔悴,便是他脖子上的伤口还在渗出血丝,谢栋对这人还是生不出丁点好印象。

  真不知自家那般惊才绝艳的侄子看上了这人什么,竟对他相护至此,还要费心瞒着家里。

  若不是谢栋手里的探子告知他昨夜灯市有刺杀,若不是他注意到陆寒尘居然不在宫里,担心自家侄子顺着线索查过来,怕是他们都离开京城了也不会知道令月吃了这么大的苦头。

  方才听谢峰告知详情之后,谢栋是很想动手的,即便不能杀了陆寒尘,也该叫他吃些苦头才是。

  转而又想起侄子是为了护着这个人才受伤,谢栋竟一时犹豫,怕他真伤了陆寒尘,自家侄子醒来与他算账。

  罢了,总归是阿月自己的事,便由他自己处置。

  “姓陆的,你要知晓,我们阿月那是谢家金玉乡里娇养出来;平日里的吃穿用度不提,就连谢峰这样的旁支子弟都是专为阿月培养···从小,阿月便不曾受过丁点伤害;这一回他是因你才吃了这些苦头,只望你能值得阿月如此待你。”

  此时谢栋的想法诡异地与天枢一样,既然自家侄子是因这人受伤,合该让这人看到,合该由这人照顾才是。

  至于谢峰说的,自家侄子昏迷前吩咐的不信陆寒尘,谢栋相信自己已然知情,谅陆寒尘也没脸再做出其他;为他受伤了还要避着养伤,这才是犯傻。

  “谢峰一人确实照顾不过来,你且进去便是,也叫谢峰给你看看脖子上的伤口。”

  正要迈步进暖阁的陆寒尘又被叫住,转身恭听。

  “错已铸成,与其想着弥补,倒不如抓到刺客为阿月报仇才是正经。”谢栋眸光犀利:“我们阿月之前一直养在深闺,还未曾听闻过他与京都哪家结怨,想来也是池鱼之殃···姓陆的,本将军说的可对?”

  陆寒尘顿住,果然是领兵多年的镇北将军,还真是心思敏锐;可他说的再正确不过,若不是因为自己,狼崽子怎会与白清涟结仇,又怎会···

  凤眸坚定:“三叔尽可放心,我不会让阿月白挨这一箭,必会为他讨回公道。”

  “看来刺客是何人,你心里已有数,那我们拭目以待。”

  不再管他,谢栋甩袖转身出了房门,他本来是要入宫与陛下交割镇北军兵权事宜的。

  而等了一夜的陆寒尘终于踏入暖阁,眸光直直透过白色纱帘看向趴在床上的身影。

  近乡情怯挪到床边,却不敢掀开纱帘;只是透过纱帘看到谢令月背上的伤口,盏口那么大,狰狞泛血,谢峰正拿着细棉布沾了烈酒清理周围,方才听到的痛极呻·吟声正是因为如此。

  “高热引起的汗液若是不及时清理,伤口很容易感染,再复发高热···因而,主子便是疼极也只有如此,日后怕是会落下伤疤。”

  凤眸更加苦涩,不自觉抬手捂住胸口;陆寒尘想起的是洞房花烛夜看到这人的一身冰肌玉骨,如今却因他落下这般狰狞的伤疤,难怪谢峰几人都不给他好颜色。

  若不是因为身份有别,恐怕这几人还真与自己动手了。

  嘶哑的声音里也多了涩意:“那这高热还需多久才能退下?”

  谢峰擦汗:“烈酒反复擦身,已是好转···只是汗出的太多,需得多给主子喂水,可···”

  将手从锦被中撤出,陆寒尘目光紧盯床上趴着昏睡的人,嘴里吩咐道:“被褥湿透,你去叫人备好新的,我与你一起换过;之后你去开药,我来守着,喂药与喂水我有法子。”

  大抵明白了他说的是什么法子,谢峰犹豫一瞬,还是转身出去;看来这人说的是真的,他与主子真有了肌肤之亲,那便不用再担心。

  想来主子昏迷前说的不信这人,也有几分置气的缘故。

  两人小心翼翼换过被褥之后,谢峰出去煎药。

  暖阁里一时只余被调整姿势侧睡在床上的谢令月,还有坐在床边的陆寒尘。

  锦被已经盖好,谢令月长发散落在脑后,脸对着陆寒尘;额上不时还有细汗渗出,平日里如羊脂白玉的面庞如今失了光彩,若金纸般苍白而憔悴;最是多情的桃花眸紧闭,不时轻皱眉间;丰润的唇也没了平日的色泽,爆起一层细碎干皮。

  端起旁边矮柜上的温水饮下一口,陆寒尘俯身捧着他的脸微微撬开唇,缓慢温柔的给他口中渡水;苍白修长的指节拿着一方帕子,不时擦拭他唇角。

  如此反复几次方才坐直身子,又拿起另一方未用过的帕子,不时沾水覆在他的唇上。

  九千岁第一次这般细致温柔照顾一个人,凤眸不再泛红,却有血丝未曾褪去。

  便是如此,他也硬撑着不想眨眼;指尖轻柔抚过狼崽子的眉眼,脑海中又是这人中箭时转头不敢置信看自己的那一眼···越是想,陆寒尘只觉如万蚁噬心。

  一直以为狼崽子就是见色起意,如谢令月这般骄矜的世家子,刚满十八,能懂得些什么情意呢;不过是如京都那些人,一时被自己的美色迷了眼,既已得到了,其余不过都是做戏;等到新鲜劲儿过了,怕是连做戏也懒得来。

  然而昨夜种种令陆寒尘迷茫又酸涩。

  他一个残缺之人,就如以前宫里那些人说的,还有人们背后议论的,他骨子里就是卑贱如泥···如何敢妄想自己也能得一人交付真心,舍命相护,还是如谢令月这般的天上明月。

  凤眸空茫,薄唇呢喃:“谢令月,谢令月···你究竟是何等样的人,怎会如此···我真的该信你么···”

  艳阳转至当空,为深秋添了暖意,谢峰进来暖阁给轩窗开了缝隙,见床上的人面色缓过不少,终于放心。

  看来这人是真尽心照顾自己主子了。

  “督主一日夜未曾合眼,不若您去用些膳食,歇息片刻,这里有我守着便好。”

  陆寒尘却舍不得离开,只想守着狼崽子;此时他已经找了个绣墩坐在床边,手里轻轻握着谢令月的一只手。

  “我等着阿月醒来,如今没有胃口。”

  好吧,既这人愿意守着,谢峰也不多事,又转去前院与太医令切磋医道;难得遇到,不学些东西真真白费机会。

  不过片刻,床上的谢令月终于睁眼,清明之后就看到自己面前趴着的陆寒尘;穿着绛红官袍,看来是进过宫,此刻不曾戴官帽,金发髻束着的墨发有些散乱,面色苍白中泛着一点青,凤眸微阖。

  看到自己的手还被这人握在手中,眸光微闪。

  察觉到他的气息变化,趴着的人睁眼,惊喜划过:“你醒了,可是后背疼了?”

  感知到身体的痛意,谢令月并不敢动,只目光盯着这人,说的却是其他。

  “怎的脖子上有伤?你是如何进来的,谢峰他们呢?”

  知道他是担心自己硬闯伤了谢峰几个,陆寒尘急忙解释;得知三叔来过,还是他放此人进来,谢令月微微蹙眉。

  “你放心,三叔知道轻重,不会告知府里的人。”顿了顿,陆寒尘满含涩意道:“对不住···若不是我,你也不会···”有此一遭。

  令人难耐的静寂之后,他终于听到了狼崽子说话,却不是他想听的。

  “当然是你之过;陆寒尘,此为第一次。”

  一时愣怔,薄唇微张:“甚么第一次?”

  谢令月语音带着一点醒来后的嘶哑:“哥哥忘了么,洞房花烛夜我说过允你伤我三次;虽则这次不是你对我捅刀,却也是因你之过,便算作第一次。”

  因为太清楚这人对李昭辰的在意,更或许还有原剧情的影响,谢令月可以原谅他那时满心满眼都是那人;但他明明在离开之前可以告知自己一声,但凡他提醒一声,谢令月绝对不会受伤,所以他把这次受伤算在陆寒尘头上。

  “生死之际,我为了你拼着暴露身份的危险也要护着你,原以为你对我没有情意,这些日子相处下来,至少值得交付后背···然,你却辜负了我的信任,所以此为你伤我的第一次。”

  薄唇张了又张,陆寒尘还是颓然放弃;狼崽子说的没错,是这人先拼命护着自己,而自己···却连提醒一声都未想到。

  狼崽子长这么大的第一道伤疤,竟是因自己而来,陆寒尘只觉愧意更加沉重;九千岁第一次生出感同身受之意,若是这道伤是落在自己身上多好。

  反正他一身卑贱骨头,身上已不知多少伤疤。

  落在狼崽子的一身冰肌玉骨上,灼伤的不只是他的眼,更烫伤他心间一角,让他都不敢直视狼崽子的目光。

  生怕那双多情桃花眸中生出对自己的怨怼与疏离。

  虽是短短时日的相处,可这人为自己做了这么多,九千岁早已生出贪恋。

  因而,他还是想急切解释清楚;不是逃避责任,也不是推脱,更不曾妄想求得狼崽子原谅。

  只想他明白自己并不是真的置他的生死不顾。

  话音里多了茫然和苦涩:“我不知我说了你会不会信,明明当时我是记挂着你的安危,可看到蜀王遇险···我的脑中空白一片,只有一道声音反复提醒我要护他周全。”

  那时陆寒尘也明明看清是蜀王自己折回战圈,只为了白清涟;他也看清了当时的蜀王并未有危险,玉衡和天玑两个紧紧护着他,便是他们两个受伤也轮不到蜀王。

  他心里是清楚自己更应该顾着身后的谢令月,这人是为了自己才涉险,可他就是如同着了魔般扑向李昭辰。

  便是等在这里时,他也曾在心中一遍遍叩问,为何会做出那般不明智的决定?

  谢令月苦笑,果然,他还是小瞧了原剧情的力量么。

  凝眉思索,若是谢令月没记错,原剧情里根本没有这一出刺杀,而他也大抵清楚昨夜是怎么回事。

  昨夜刺杀白清涟的刺客,更像是将门世家训练出来的暗卫,就如同谢家的这些暗卫;再想到他在宫宴前提醒过荣乐长公主,以那位的脾性,怕是回府就雷厉风行审过江亭身边的人。

  她怎么可能接受自己最偏爱的小儿子被人利用,甚至背后之人还谋划她长子的性命;动不了蜀王李昭辰,荣乐长公主难道还动不了一个白清涟?

  这几点重合,就很容易猜到荣乐长公主是利用灯市先造成混乱,再趁机杀了白清涟,还能给蜀王一个教训,要的便是得占先机。

  而刺杀自己的那几个,谢令月回想起他与陆寒尘放花灯后,白清涟眼中闪过的恨意与杀意,只怕那时候他就想到了利用灯市人多给自己教训,报复他被自己下了炼心之辱。

  好么,两拨刺客都有此意,场面才会那般混乱。

  “事发到现在,陆寒尘,你可查清刺杀我的那拨人是何人所为?”心中已有猜测,可谢令月还是想要看看这人的反应。

  看他是不是还要爱屋及乌,选择帮着蜀王与白清涟遮掩。

  谢令月其实才是睚眦必报的那个人,这笔帐是必须要算的;管他什么主角,只要敢惹他,那就必须付出代价。

  看来,他来到这里怕是要抢了大反派的戏份,心中如是苦中作乐想着。

  狼崽子敏锐如斯,陆寒尘也猜到了他心中所想,顿了顿才道:“最先刺杀你的那拨人,怕是白清涟所为。”

  这人还是隐瞒了蜀王李昭辰在其中的作用,谢令月就那么看着面前的人。

  当他真没有眼力么,单是白清涟,尚书府一个还未进入朝堂的嫡次子,便是再得家人宠爱,身边也不可能有那般身手的护卫;回忆昨夜自己杀了的两人,谢令月笃定他们的身手是宫中侍卫所有。

  李昭辰倒是大方,也是真的爱白清涟;还以为自己上次在督主府的挑拨有点作用,如今看来主角之间的牵绊还真是牢不可破。

  还有面前之人方才的解释,难道剧情的力量真就不能改变?

  可谢令月就是不信邪,他还非要掺合一把。

  最后化为一声叹息:“陆寒尘,你对李昭辰是从心而生的恋慕,可谓情深难以逾越;而我,明知你对他的爱意,还是清醒选择逆着人海奔向你,想要得到你的回眸···只不知,最后我们谁才是坠入深渊不知悔改的那一个,也不知谁···终会得偿所愿。”

  眸光交汇,一个愣怔,一个苦笑。

  “我这里已无大碍,昨夜发生这般大的事,想来已惊动了陛下,哥哥只管去忙你的便是。”

  虽然明白这人说的有点道理,他是受了剧情的影响,可谢令月也不是圣人,真的一点不介意,至少此时,他不想与这人相处。

  更何况,他是睚眦必报之人,还有事情安排。

  听出他赶人的意思,陆寒尘艰涩道:“昨夜来之前我已去见过陛下,其余事务都有天枢几个处置。”

  伸手握住他:“清尘,我留下来照顾你可好,你是因我才会···”

  这是什么,迟来的悔悟与弥补么;谢令月最不喜的便是这种,对他来说事后悔悟与弥补是最无用的。

  “不必,我这里有侍琴几个足够;或者,我看哥哥也劳累了一夜,不若你先回府歇息,之后再来看我。”

  迟疑片刻,凤眸纠结,终是问出:“清尘可是要对白清涟下手?”顿了顿,又迟疑道:“昨夜白清涟亦被重伤···此时他正在蜀王府诊治,王府守卫严密,这时候派人去伤他···”

  谢令月哼笑:“他受了伤又如何,若不是他先挑起事端,昨夜不会被人趁虚而入;我也不过分,我伤了哪里,便也叫他尝尝同样的疼痛。”

  “怎的,陆寒尘,难不成你还真爱屋及乌到如此地步?”

  “不是···我不是你说的这般。”陆寒尘急于分辨:“我只是担心你的人凭白损伤,不只你要报复,我亦愿为你报仇,只是,咱们可以等时机。”

  “哦?我不信哥哥···”

  即便此时面如金纸,谢令月一时间迸发的气势却丝毫未损:“哥哥,我曾说过的,只要李昭辰不惹我,他争储那些破事我都乐意当个看客。”

  可他如今不只纵容白清涟伤人,甚至他的人也出手了,在谢令月这里他就不能置身事外。

  桃花眸淡淡:“我知哥哥是力保李昭辰的,那我们就各凭本事,只望最后你莫要怪我。”

  真就要走到如此地步么,陆寒尘凤眸黯然。

  “在我这里,你是你,李昭辰是李昭辰,我分得清楚。”谢令月继续道:“我永远不会对哥哥拔刀,其他人···就未必了;哥哥回去想想我今日的话,你也该叩问自己的心。”

  李昭辰对陆寒尘有救命之恩,可曾经的谢令月给予陆寒尘的恩惠与帮助也不少;救命之恩早该还完了,谢令月曾经的恩惠因为谢家一事可以抵消。

  如此,他们两人对于陆寒尘来说该是同等的分量,至少在大是非面前。

  便是谢令月对陆寒尘是见色起意,先有欲而后生情,也当值得陆寒尘问心斟酌。

  不借此机会逼一逼他,他还会继续轻视谢令月。

  谢令月知道九千岁习惯了尔虞我诈,轻易不会相信一个人,所以他会对自己这些日子的付出生疑;怀疑他是不是想要保下谢家而有意逢迎,怀疑他的真心是不是做戏···

  可真心就是真心,不管他能否分辨,总要他正视才有更多机会不是么。

  因为疼痛抬不起手,谢令月只用指尖指向自己的左胸口。

  “哥哥可知,身上的疼痛我都能扛得住,可···这里的痛才最是伤人。”

  就是因为太清醒,心口的疼痛也越发多几分;谢令月知道他现在不能强求陆寒尘感同身受,但此时的他是真的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人,生怕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平添怨怼。

  也是因为清醒,他才会这般与陆寒尘平淡说话,让这人暂先避开,给他留一点自己消解的时间。

  如此,他还能如之前那般与这人度日。

  狼崽子说的明白,陆寒尘其实是能感同身受的;换他被这般背刺,他自问做不到谢令月这般;只怕他会将对这人的怀疑无限放大,最后必然会忍不住杀了此人。

  两人成婚至今,一直都是谢令月在迁就他,而他自己却未曾回报这人一分;如今又出了这么一件事,狼崽子对他还是这般宽容。

  陆寒尘深觉有愧,也有悔。

  “这般好不好,我就歇在旁边的厢房,待你需要用膳与喝药时,我过来帮你可好?”

  然而谢令月很坚持,做不了摇头的动作,只好启唇:“哥哥还不明白么,我此时最不想见到的便是你。”

  顿了顿才又解释,他并不是因为伤势矫情,也不是因为心里有怨,而是他需要点时间来自行化解;他还是想与陆寒尘恢复之前的那般相处,所以他需要空间与时间。

  至于陆寒尘担心的用膳与服药,他已经清醒,这些都不是问题;还有谢家给他的这么多服侍他的人,根本就不是问题。

  这是陆寒尘第一次见他这般坚持的态度,还想恳求留下来,却又知他根本无法勉强这人。

  心里如同被一根线揪扯,一边是想要留下来陪他的疼惜,一边是愧疚难耐无颜面对想要避开;甚至他此时脑子里有一道声音反复在提醒他:是你自己先不管他的,如今哪来的脸求情留下来?

  凤眸紧紧盯着床上的人,流转的是无尽的黯然与涩然,还有一点祈求···

  可谢令月却视而不见,眼睫低垂,无声坚持他的要求。

  良久之后,陆寒尘沉重叹息:“那我先回府里洗漱换身衣裳,之后再过来看你。”

  起身之前,还是犹豫道:“我知清尘你此时说什么都不会信我,只望你莫要冲动,白清涟那里···等到时机合适,我便会几倍为你报仇,你···可能信我这一回?”

  微微抬眼,谢令月定定看他:“如此你面对蜀王时会更为难,你当真愿意?”

  凤眸闪过一丝光亮,暗哑的声音不自觉提高一些:“清尘,我不是没有心的怪物,该分辨的是非我能看清,你只拭目以待便是。”

  “好,那我便信哥哥一回。”

  这人也学会了谢令月的得寸进尺,马上道:“那你可否允我留下来照顾你?”

  这个还真不行,谢令月有他自己的坚持。

  凤眸黯淡,明明此时他与谢令月近在咫尺,陆寒尘却忽觉远隔天涯;磨磨蹭蹭一步三回头出了暖阁的隔扇门,直到他踏出房门,也未曾听到狼崽子的挽留,甚至他的气息都未曾有半丝变化。

  还真是···该狠则狠。

  又发觉狼崽子与众不同的一处。

  陆寒尘就想不通,不是都说人在疼痛和虚弱时,最需要亲近之人的陪伴么;何况谢令月此次受伤还是因为他之过,不是应该理直气壮支使自己才对?

  别以为他看不出来,天枢与玉衡几个是如此想,就连方才谢栋答应他进去照顾谢令月,不也是这般想的。

  为何狼崽子就是不要自己,还说的那般直白与伤人,此时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自己。

  九千岁心里尽是茫然无措,一时间站在院子里竟不知该何去何从···

  那人磨蹭着出去时,谢令月不是没有感觉到他的魂不守舍,不是看不出他背影的不舍与寂寥。

  然谢令月就是如此。

  穿来这里之后,因为所有都与前世不同,谢令月的性格与行事已然与前世的他大相径庭;男扮女装、与陆寒尘在北镇抚司的周旋,还有之后的一切···

  初来乍到,他不是掌权人,能做的就是安然接受现状,然后根据自己的想法做出相应的改变与筹谋。

  这次的事件,若是换成前世的他,早在受伤昏迷之前就布置下报复行动,亦···不会原谅陆寒尘。

  如今初识情滋味,初次享受过欲·海翻腾,还不曾得到陆寒尘的专注与专情,便经历这一遭。

  无声苦笑,谢令月总算明白前世为何很多与他相交甚深的霸总都不愿涉及真情,宁愿选择家族联姻或养一个金丝雀。

  都说情之一字最伤人,果然谁先动情谁先输。

  如他对陆寒尘,又如陆寒尘对李昭辰。

  罢了,是自己的选择,也是自己的情之所向;真论心理年龄与阅历,他要比陆寒尘更宽容一些才是。

  先这么冷落他一日,也差不多能消解心里的这点痛意。

  剧情又如何,对陆寒尘见色起意的时候就明知他是痴情男配,是自己要逆流而上,那就自己承担。

  “谢七与谢十一进来。”

  听到主子唤人,两人进屋站在暖阁外的次间里,谢七先回话:“禀主子,已查清昨夜的刺客,奔着主子去的那一拨是白清涟与蜀王的人,奔着白清涟去的那一拨是英国公府的暗卫;主子所中箭矢正是英国公府所有,我等该如何行事,请主子示下。”

  谢令月对于谢家培养出来的暗卫更加满意,这办事效率果然够快,也与他所想不差。

  沉吟片刻才道:“白清涟这边你们不用管,之后我会亲自寻仇;昨夜你给我的消息不是已经查实,这两日安排人手,待到国公府诸人离开京城次日晚间动手。”

  习惯性想要轻点指尖,忽觉不便后改为凝眉思索。

  “记住,那些人已经查实的罪行,死不足惜,但也祸不及家人,莫要造成其他误伤。”

  两人应下,谢七还有疑惑:“按照主子的名单,其中三人是首辅杨大人门下,如此,也算是太子门下···”

  查实名单的过程中,谢七就发现上面一半的人是隐藏的蜀王党,一半算是太子门下;经过这次刺杀,主子要杀蜀王的人可以说是对蜀王的报复,可为何要动太子的人?

  这般大的动静,若是被太子那边的人察觉,主子平白对上太子一党,还有首辅杨诤,得不偿失。

  谢令月哼笑:“此事我自有深意,你们只管做,便是被太子与杨诤察觉到,他们也只会对我感激不尽。”

  停顿片刻后又道:“叫侍琴几个准备一下,后日在城门口送别亲人之后,我要去玉泉山的皇觉寺进香,为家人祈福求平安,便···在寺里住三日。”

  两人应诺退下。

  之后谢峰进来侍候他服药,简单用了几口清粥,谢令月便又昏沉睡去,整个宅院一时又安静下来。

  而这边,陆寒尘带着玉衡几个悄悄回了督主府;路上,玉衡百思不得其解,还是大着胆子问了,为何督主不留下照顾夫人,差事都有天枢几个看着。

  他们虽然不知夫人的伤势如何,但昨夜夫人中箭时他们都看到了,也知道箭上有倒刺,想来也是重伤;虽则夫人身手不错,可也是娇滴滴的女子,督主此时不照顾还等何时。

  若不然督主本就因己之过愧疚,夫人又避出去治伤养伤,督主心里怕是更加难安。

  马车内沉寂半晌,才听到一声嘶哑低叹:“我何尝不想留下,可夫人正与我置气···”若是强留下再惹得狼崽子大动肝火,伤势只怕会加重。

  九千岁只觉现下如何做都是投鼠忌器,还真是万般无奈。

  “这有甚么的。”玉衡急声建议:“正是夫人与您置气,您才更应该放下身段哄一哄,属下听闻旁人都是这般哄夫人消气。”

  瞧瞧他们督主都着急地在他们面前也换了自称,多明显的神思不属。

  马车外的天璇扶额无声叹气,玉衡还真是敢说;要督主放下身段,这不是青天白日做梦!

  他们这七个人都是督主的心腹,何曾见过督主对谁放下过身段,便是后来面对陛下时,他们督主也只是弯个腰罢了。

  就是督主对蜀王殿下有意,也未曾见过他放下身段哄过;夫人不过是因为督主受伤,天璇自觉昨夜他们主子的表现已是最大的上心,还想如何。

  难不成还真要督主跪地认错?

  他们督主可是陛下都首肯的九千岁,便是督主认错,夫人敢应下么,如今的魏国公府可不是谢达昌在的时候。

  真要论起来,天璇还心疼自家主子脖子上的伤口呢;谢家那些护卫也真是死板,胆子还大;当时天璇看到那情形时,恨不能进去与那谢家护卫拼一场。

  因为陆寒尘脖子上的伤口,天璇深觉自家主子已是很大的让步,夫人若是还置气,可就真有些不识好歹。

  然而玉衡却没有天璇这般的理所当然,继续胆大包天诚心建议:“反正属下看到的,除了咱们这些人,夫人是迄今为止最关心督主的,也是真心实意护着督主的;不说这些日子照顾妥帖督主的日常起居,便是昨夜挡在督主身后,身为一个女子也极为难得了,督主哄一哄也算不得甚么,夫妻之间哪有那么多计较的。”

  再者,他们督主是男子,哄一哄夫人怎的了;不是有句话说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夫人那般维护他们督主,此次受伤也是因督主之过,置气才是应当的罢。

  不过这话也只在玉衡心间流转一遍,他可不敢说太多。

  “玉衡是说···夫人对本督的心意都是真情实意?”陆寒尘不自觉呢喃出声。

  “可不就是真情实意!”玉衡重重点头:“今早您也看到谢家三爷身上那股劲儿了,依属下之见,便是没有督主您帮着周旋,谢家回乡之后也能安然无恙,您说夫人还能算计您什么呢。”

  就最近了解到的和看到的,玉衡已是对谢家的底蕴大为吃惊;不说他们夫人那吓人的嫁妆单子,便是夫人现在养伤的这处嫁妆宅子也是很难得的,可嫁妆单子上,这样的嫁妆宅子与铺子就有几十处。

  还有夫人在督主府的吃穿用度,哪一样都是稀缺少见的。

  很多东西,玉衡发觉自家主子都不曾享用过;由此便可知晓,谢家的底蕴足够惊人,那谢家暗中又培养了多少实力?

  这京都中,便是一个三品文官,府里都有几十个护卫,都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谢家这般的将门世家,怎会缺少人手与人脉。

  再有老魏国公谢达昌留下的恩惠在,至少朝中半数武将与勋贵都愿意为谢家周旋。

  因而,玉衡还真不知夫人能算计他们督主什么。

  陆寒尘也在心里叩问,是啊,那狼崽子到底能算计他什么呢?

  难道,他竟真是半点不嫌弃自己,是真的如他所说,只是贪图自己这个人么。

  九千岁更加迷惘。

  前几日狼崽子归宁时,他就察觉自己已是适应了那人在身边的日子;这一次更甚,看到狼崽子背上的伤口,陆寒尘只觉心如刀割,第一回想不问缘由的杀人,第一回想要感同身受分担狼崽子的疼痛。

  凤眸百转,难道他···亦对狼崽子动了心?

  一个激灵,九千岁骤然回神;他怎么可能对昭辰之外的人动心,昨夜下意识的举动便能证明,他心里还是只有昭辰。

  或许,他只是贪恋谢令月的暖心;至于昨夜的焦心、担忧与心里一时间的疼痛,不过是他一时的愧疚与感动罢了······

  方进府,就看到老总管正亲自送一个四旬上下管家模样的人出府,来人见到陆寒尘,急忙行礼。

  原是荣乐长公主府的总管,说是长公主感念瑾安郡主昨日点拨江亭公子武艺,特送上厚礼,还邀请郡主得闲了常去公主府走动,长公主甚是喜爱郡主。

  微微颔首,陆寒尘便接着往前院走,却低声吩咐玉衡。

  “荣乐长公主送礼绝不是这般简单。”眉眼微蹙沉吟道:“昨日高胜说过御花园附近之事,虽说是江亭挑衅在先,夫人下手却不留情面···定然还有其他,你派人盯着江亭。”

  这件事玉衡还真知道一点,连忙禀报自己知晓的;那江亭表面是京中纨绔,却对白清涟情根深种,御花园之事,极有可能是白清涟挑唆江亭故意为难郡主。

  白清涟家世与身份都不及郡主,在郡主这里接连受辱,便想着江亭是长公主幼子,还有英国公府撑腰;想来这人若是为难郡主,还是在宫里,想来郡主也只能吃下哑巴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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