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许沁下早班看见宋希玉发的微信。
宋希玉：【思礼去上美术课了，五点下课，你能帮我接她回家吗？我大概八点钟回来。】
许沁看看时间，马上就到五点了，迅速回复一个好，打车去宋希玉给的地址。
踩着点下车，周思礼刚刚从二楼下来，看见斑马线对面的许沁，疯狂对她招手道：“许姐姐，我在这！”
许沁一路小跑，周思礼在许沁身后左顾右盼：“小姨呢？”
“她有事，八点钟回家，我们先回去吧。”许沁微微气喘道。
“哦……”周思礼失落一瞬，很快脸蛋又笑得像小太阳一样：“许姐姐，我想吃草莓味的奶昔。”
许沁马上给她买，两人一人一个边走边吃。
吃完后，许沁拿湿巾给周思礼擦嘴角，她瞳仁黑溜溜的，天真又可爱，看谁都是笑眯眯的。
许沁指尖滞了滞，有一瞬间的想法，为什么这两周末周思礼都在宋希玉家，为什么周家没来接周思礼？是因为周思礼单纯的想玩吗？
“擦好了。”许沁收回思绪，笑着摸了摸周思礼的头。
回到家，周思礼坐在地毯上打开书包，给许沁看画，眼睛亮晶晶的：“老师说画一幅关于动物园的画，草图画好了，现在上色，我一定是画得最好的。”
“动物园呀？”许沁左看看右看看：“咦，我怎么没有看见大象？”
“大象？许姐姐喜欢大象吗？我可以画一个。”周思礼在一个最显眼的位置画了一只大象。
画完后，开始上色，许沁坐在旁边看了一会儿，道：“要吃水果吗，我去给你切水果。”
“好呀。”周思礼全神贯注，没有抬头。
许沁打开冰箱，比起上次她来，这里有了更多的生活气息。
许沁想，应该是周思礼在的缘故吧。
洗干净草莓和蓝莓，把苹果和菠萝削好，挤上沙拉酱，一个让人充满食欲的果盘跃然眼前。
许沁心满意足的走出厨房。
阳光穿过落地窗，周思礼坐在一堆混乱的水彩笔中间，她眼神空洞的看着窗外，像是失去了色彩的灵魂。
许沁扬起的唇角落下，她轻手轻脚的走在周思礼旁边，出声：“思礼。”
“嗯？”周思礼失焦的眼睛慢慢定住，扯出一抹勉强的微笑。
周思礼画上，动物园门口站着两大一小三个背影，左边一个有着浓密头发的女人，右边是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中间是一个扎着红色蝴蝶结双马尾的小孩，他们互相向对方伸出手，可是却没有拉在一起。
周思礼捏着画纸的手不断收紧，她睫毛颤动，语气里掩不住的失落：“上次我们一家人去动物园的时候，我还没有满八岁。”
许沁心尖倏尔一疼，抚摸着周思礼柔软的头发，声音柔软道：“下个周末许姐姐陪你去好不好。”
周思礼摇头，鼻子里带上哭腔：“不了，我不想去。”
“那就不去。”许沁软软道：“你什么时候想去，许姐姐就陪你去。”
“好。”
看着画里的三个小人儿，周思礼眼泪像豆子一样滑落，她道：“许姐姐……爸爸说他要结婚了，他喜欢蓝悦阿姨，要和蓝悦阿姨在一起，他是不是不要我了？”
许沁愣住，原来如此，怪不得周思礼这两周不愿意回去，也怪不得前几天问起喜欢不喜欢的事情，原来是有预兆。
许沁对周程了解不多，粗略见过一面，感觉他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中国式传统男人，许沁理解，在三十多岁的年龄丧妻，独身一辈子是很难做到的事情。
许沁很客观，没有任何偏见。
只是在心里感慨，为宋瑜莹感慨。
“思礼，先别哭，听许姐姐讲好吗？”许沁把散落一地的水彩笔收好。
周思礼吸吸鼻子，身体一抽一抽的，“好。”
“你见过那个叫蓝悦的阿姨吗？你喜欢她吗？”
“见过几次，对我也还可以，谈不上喜欢或者不喜欢，可是想到爸爸让我喊她妈妈，我就喊不出口，我只有一个妈妈，她不会回来了。”周思礼心里乱糟糟的，一双眼红彤彤的看着许沁。
“那我们不喊妈妈，就喊阿姨，好吗？在这件事上，没有人能强求你做你不喜欢的事情。”许沁心疼的擦着周思礼小脸上的泪痕。
家里每个人都让她改口，但是她做不到。她不讨厌蓝悦阿姨，她只是觉得好委屈、好气，难道他们都忘了妈妈吗，忘记她曾对他们这么好。
周思礼委屈的抽噎着。
“思礼，妈妈虽然离开了，但是我们的生活还要继续，万一那个阿姨是个很好的人呢，万一她可以照顾爸爸也可以照顾你呢？
“我们心里永远有妈妈的位置。接受并不是背叛，我想瑜莹小姐也会很希望有人替她来爱你。”
“思礼，你可以试着去接受，虽然我没见过那个阿姨，但我想她也一定很想被你认可，被大家认可。”
许沁认真的说：“要是那个阿姨欺负你，你就给小姨或者许姐姐说，我们是你永远的依靠，我们给你撑腰，好吗？”
许沁说着说着想起宋瑜莹跟她说过的那些话，那些带给她勇气的话，她现在把这份勇气给周思礼。
世界是一个大轮回。
许沁鼻酸。
周思礼抱着许沁的腰，眼泪像断线珍珠，再次滑落：“许姐姐，可是我还是很想妈妈，我好想她。”
“我知道的。”许沁轻轻拍着周思礼后背，不知不觉她的眼睛渐渐有了湿意。
慢慢的，周思礼情绪平静下来，她擦擦脸，继续完成她的画，画上多了很多人，不再是三个人的孤单。
许沁看向画中带着眼镜框的女人，道：“思礼，这件事情你有告诉过小姨吗？”
周思礼摇头：“我没告诉小姨，方雅阿姨让我不要烦小姨。但我觉得小姨是知道的，不然她早把我送回去了。”
“为什么让你不要烦宋希玉？”
许沁不解。
周思礼解释道：“方雅阿姨说，小姨和姨夫要离婚了，可是外婆不希望他们离婚，所以外婆非常非常不高兴，她说要把小姨扫地出门。”
离婚？宋希玉要离婚？
许沁诧异。
所以宋希玉一直没回苏家，也因为和宋韬降到冰点的关系，没有回观翠园，只一直暂住在这座空房。
诧异之后，许沁感到欣喜，离婚意味着宋希玉重新恢复单身，宋希玉拥有无限可能性，好像在许沁面前出现了一条新的路，先不论她走与否，她心里膈应的事情少了一半。
欣喜之后，是疑问，当时宋希玉抛下一切执意要结婚，为什么会在短短两年之后就要离婚，是不喜欢苏淮清了？
以许沁对宋希玉的了解，她的爱是内敛的、深沉的，不会两年时间就消磨殆尽。
那么就是苏淮清不喜欢宋希玉了。对，一定是，许沁生气，她视若珍宝的宋希玉被旁人弃之敝履。
生气之后，是担忧，宋韬要赶她出家门，宋希玉要如何取舍，她会如何抗争，往常有宋瑜莹站在她身后，而现在只有她孤身一人，怪不得她时常看见宋希玉露出疲惫的神情，一定很累吧。
“苏淮清对宋希玉好吗？”许沁说话时才发现喉咙沙哑得厉害。
“我不知道。”周思礼摇头道：“一般姨夫出现的时候，小姨不会出现，小姨出现的时候，姨夫又不在。小姨结婚之后，我没经常看见她，她之前去国外进修了一年，今年夏天才回来。”
许沁更加认定一定是苏淮清不喜欢宋希玉，且宋希玉也不搭理苏淮清，那为什么又要结婚呢，许沁抿着干涩嘴唇：“什么时候说要离婚？”
“方雅阿姨在开学的时候跟我说的。”
周思礼开学？
那不就是她开学的时候吗？她们再次相遇的时候，所以宋希玉为什么会来学校教书，她原以为全是因为她，现在看来宋希玉或许是因为离婚，想换一个环境生活罢了，顺带看看她过得怎样。
可是许沁发现她不纠结这个了，无论当时宋希玉出于什么原因来到学校教书，现在她们两个人重新产生了羁绊。
羁绊，在她答应和宋希玉交换问题的时候，就已经产生了。
那是她想靠近宋希玉的借口。
也是宋希玉想要了解她的借口。
…
晚上八点，宋希玉满脸憔悴的打开门，屋里许沁和周思礼正在看电视，她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两秒，想起下午给许沁发的微信，她竟然忘的一干二净，真是糊涂了。
许沁托着下巴，慵懒的目光扫来，道：“桌上给你留的有饭菜。”
宋希玉一怔，疲惫的心流过一段暖流，她嘴角扯出一抹淡淡的笑容道：“谢谢。”
把饭菜放进微波炉，宋希玉疲倦的靠着墙。
再过两周就是宋瑜莹的忌日了，宋韬不让她进墓园。
除非她撤销离婚申请。
叮——
微波炉声响。
宋希玉拿双筷子在餐桌坐下。
客厅里许沁陪着周思礼看动画片，两人笑得前扑后仰，激动得眼睛亮晶晶的，宋希玉看着，慢慢舒展开紧皱的眉头。
她知道周程要再婚了，她见过蓝悦，是个善良的人，会是一个好的妻子和母亲。
作为小姨，宋希玉很放心。
可是作为宋瑜莹最亲的姐妹，她感到深深的可悲，宋瑜莹从小到大按照宋韬给她铺的路走，这条最成功也是最普通的路。
她问宋瑜莹是否喜欢周程。
宋瑜莹答，如果不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那么嫁给谁都是一样的，周程是她在这群人中找到的最稳妥的人。
所以周程也是这么看待宋瑜莹的，他是个普通男人，他会履行他作为丈夫的一切，他努力工作、疼爱妻子、教导儿女，他绝不会在宋瑜莹生病的时候抛弃她。
在宋瑜莹去世之后，他做了每个普通男人都会做的事情，他另外找了一个“适合做妻子的女人”。
明白吗？周程娶宋瑜莹不是因为她是宋瑜莹，而是因为她是一个适合做妻子的女人。
宋希玉原想宋瑜莹值得一个更爱她的人，就算他会遇见另一个人，也不会是短短两年时间。
宋韬给她铺的路也是这样，实现婚姻双方的最大利益化。
答应结婚是宋韬给她的施压，致命一击是宋瑜莹跪下来求她。
如果她的婚姻是周程那样的人，如果她这一生没有喜欢的人，为了宋瑜莹，她可以磨平棱角，将就一生。
可是苏淮清不是周程。
可是发生了那件事。
许沁回头，瞥一眼宋希玉的碗，自然随意道：“饭够吗？要不要再给你下点面？”
有一瞬间回到了观翠园，暖意赶走她心中沉积已久阴霾，宋希玉前所未有的轻松，她起身收拾好碗筷，摇头浅浅笑道：“不用，我吃饱了。”
她做的饭有这么好吃吗？？
好吃的都笑了。
许沁疑惑的收回眸。
晚上十点多。
宋希玉送许沁回学校。
坐在副驾驶，身边若有若无飘来宋希玉身上独有的柑橘香气，许沁再次想起周思礼说的，她尝试着打开话题：“今天小小姐说她爸爸要再婚了。”
“嗯。”宋希玉握着方向盘，语气坚定有力，“我见过蓝悦，也私底下调查过她，她是一个善良、有爱心的女人，再者，周家也有宋家的老人，你不用担心。”
既然宋希玉这样说了，许沁也放下心了，她润了润喉咙又道：“还有一件事情想要问你。”
“什么事？”宋希玉漫不经心道。
“你要离婚了？许沁试探着。
宋希玉有一瞬间的失神，差点忘了过红绿灯，后车按喇叭催促，她踩油门驶离，几秒后，她呼吸慢慢沉下来，她道：“是的。”
许沁和周思礼单独呆了这么久，知道周程要结婚，知道她身上发生的事情，宋希玉并不意外。
“怎么没早点跟我说？”许沁深深地看着宋希玉侧脸，黑眸蓄积起怒气和疏离，声音冷冷的：“是觉得没必要说？还是觉得我年纪太小，听不懂？”
那倒不是，宋希玉早没那样的想法，车停在学校门口，宋希玉侧身，棕眸写满坦诚：“我是想处理好之后再给你说的。”
“哦……”许沁怒气慢慢消散：“那你要怎么处理？听思礼说，太太不赞成你离婚，你是要离还是不离？”
如果宋希玉说不离，她必追问前情始末。如果宋希玉说离，当然是过得不好才离。
“离婚申请书我在夏天回国时就已经给了苏家。”宋希玉棕眸里的光逐渐消散，苦涩道：“现在卡在宋家，这里面事情太多，处理起来很棘手。”
宋希玉很快又说：“如果有什么事情发生，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的。”
“这次我们站在一起。”
一起面对宋家，一起抗争。
许沁瞳仁颤动，她期待两年的话，以迟到的形式出现在她的耳边，她坚定不移的盯着宋希玉的棕眸，仿佛誓约一般：“那我们说好了。”
“嗯，我答应你。”
宋希玉唇角浅笑，温润如玉。
“回去吧，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