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傀儡线传来的力道真实,苏卿宁心道成了。
她方才摔倒在祁空身上时顺手又放了一次线,下午那次莫名其妙失败了,方才可是真真切切地肌肤相贴。
一只聪明的九尾狐绝不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呃,三次,苏卿宁回忆着自己这些年作陪的经历与被楼中姐妹分享过的禁断风月话本,脑子里乱成一团。
似乎走向不太对。
但祁空半是无奈地叹了口气,道:“行,那不知什么时候鄙人才能一睹苏姑娘芳泽?”
苏卿宁心想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更何况感情这种物什也并非说来就能来,她满心满眼都是这位萍水相逢的姐姐,身体里另一股意识也在蠢蠢欲动,但那还有些别的情绪,太过复杂,是苏卿宁理解不了的。
或许是没注意被鬼上身了,但这鬼……藏得还挺好。
“后日夜晚原该旋姬登台,届时便是我替她。”苏卿宁回忆起风月楼的排班,台上琴声渐扬,高潮后紧接着便是尾声,她没理由再对祁空纠缠下去。
祁空了然,若有所思道:“既如此,我便静候妹妹的惊喜了。”
苏卿宁正不知如何措辞,却见楼梯口跑上来一个小丫鬟,正是灵儿。灵儿熟悉她的衣裳,隔得远一眼认出来,走近了才道:“姑娘在这儿呢,可叫我一顿好找。”
她心觉这话有些耳熟,似乎灵儿每次来找她都得先讲这么一句。
“妈妈四处找不着你,正让你过去呢,”灵儿这才发现她与陌生女人对坐,眼珠一转,“大抵是有事同你相商。”
苏卿宁从乐音里听出今晚的表演快要散场,她料想胡应然会啰嗦很久,大抵是等不到回来再与祁空叙话,只能低叹一声:“失陪。”
离开时衣摆不经意间扫过祁空的手,手背有些痒,还有丝丝缕缕缠绕的柔韧细线,随着苏卿宁的离开存在感越来越淡,似乎要融进血肉。
祁空活动了手指,并无异常。她挑起一根固定在半空,顺着这根线剩余部分挂在手上的力道试探地扯了下。
扯不动。
她担心苏卿宁那边发现自己已经发现这件事,没试几下便将它们恢复原状,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指尖绕着玩。散场时邻座有客人以为她是楼里新来的姐儿,大抵是醉得很了,她无意在人间事务中陷得太深,余光瞥见旁人不怀好意的眼神后掐诀瞬间从原地消失。
“靠,”客人被吓得硬生生酒醒了一半,大半夜只觉莫名灌进一阵阴风来,定睛一瞧,面前哪儿还有什么美人,不过是空地一片,连脚步声也混杂在人群涌出风月楼的嘈杂中,“见鬼,真是怪事。”
苏卿宁从未怀疑过祁空只是个凡人,她跟了灵儿七拐八绕进胡应然的房间,见她正在清点着银钱。
左一堆银票,右一堆银锭,当然最多的算是铜钱,零零散散堆了一桌子。
“妈妈,”苏卿宁唤了一声,“你找我?”
胡应然早听见她来,不过打着算盘腾不出手来,正巧有了可以使唤的人,当即将算盘连同账簿都推了过去:“你帮我算算这笔。”
苏卿宁:“……”
她顶多也就识个字儿,陪客人时勉强吟诗作赋几句,不过胡乱一通瞎编,十六岁以前根本没想过会来人道,哪里懂得算账。
“差点忘了,你从小养在青丘,不会这个,”胡应然见她迷茫,索性将没对好的账簿推到一边,“按我说,你既如今长在人道,也该学些人道的东西,我们做狐狸的总比人类的年岁要长上许多,几十年后容貌不变可就露馅了,总不能真在风月楼常做舞妓。”
苏卿宁不以为意:“这不还有妈妈你罩着嘛,到时候大不了换一副皮囊,仍旧在妈妈馆里作舞唱曲儿去。”
她心念着自己从娘胎里带下的隐疾,实则连自己究竟能否活到那个年月也说不定。
风月楼第一舞妓香消玉损,听起来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话本里总是这样写,停留在风华正茂的失去好过垂垂老矣的告别。
她没来由地想,她对祁空大抵也是如此。
点头之交说不上太深的羁绊,就让她发挥应有的作用,而后就此在她的心中存活一辈子。
也算是另一种方式对生命的延续。
她不知为何想到这些,但大抵天性使然,狐狸总是多情又薄情的。狐生再长也不过几百年,恩爱夫妻太少,逢场作戏反而是常态。青丘虽没有勾栏,但情爱之事的勾当可比人道丰富多了,胡应然能在人道不停地改名换姓经营勾栏这么些年,多亏了从青丘学来的路子。
“说正事呢,”胡应然微微提高声音,调整了一下坐姿,七条火红色的尾巴在身后铺展开来,“中午胡大夫来看过了,说还是老样子。你的病你自己心里有数,药引找到了吗?”
苏卿宁被她的话拉回现实,房间里的熏香比自己屋里的还重,尽管如此她还是隐隐嗅到胡应然身上传来的味道,同类的排斥特性让她有点微妙的不舒服,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还病着呢?”胡应然被吓了一跳,又要伸手摸她额头,苏卿宁往后一仰避开了。
“没事。”她说。
胡应然清楚她的固执,若非如此,这病绝不会拖到今天。往些时候苏卿宁多是支支吾吾地推辞,今时不同,却是走神了好几次。
“算是找到了吧,”苏卿宁沉默良久方开口道,语气尚还有些疑惑和茫然,“只是我并不清楚改怎么做。我在风月楼待的时间不算长,似乎还没有真的学会什么。”
但未等胡应然开口,她便自顾自地接着道:“我学会了哄客人开心,适时说些漂亮话从他们身上多得些赏钱;我知道怎样将喝不了的酒偷偷倒掉;吟诗作对的功夫都精进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