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依点了点头。
分明只有她撑着伞,她却比在场任何一人都更像是身在雨中。她身上不断渗出的水像是尸体冰冻后又融化,最终混合成腐败衰亡的气味。
宋晚沉默半晌,单刀直入地问道:“你要拿回来么?”
在她身后的祁空轻笑一声,她全当没听见。
还真是……一如当年。
高麒眨了眨眼,先前一直叫嚷着让顾依去找他讨债的顾惜却向前挪了两步,将高麒抱在怀里哀声恳求道:“不要……不要……他还这么小……”
顾依嘴角微动,勾起一个讽刺的笑。
那笑容像是自嘲,又像是无所谓,她似能感受到宋晚无声的注视,缓慢地摇了摇头。
已经被拿走的,再夺回来,又有什么意思呢?
木已成舟,她失去的,已经永远的失去了。
顾惜见她摇头,面上顿然浮现出掩饰不住的欣喜,她乍然换了语气:“好孩子,好姑娘,小依,我就知道你最善良,你从小就最善良,最善良……我一直感激你,你就走吧,安生地走吧,不要再回来了,我让你的眼睛好好的活下去,我给你烧、多烧纸钱……”
雨声呜咽,祁空终是没忍住动手,心念一动,她一只手已经捂住了高麒的眼,冷声道:“真的不要?”
顾依无言地“看”向她。
“好吧,”祁空松开手,在宋晚谴责她为什么不利落动手的眼神中往后退了两步,耸了耸肩,“尊重逝者意愿,可别怪我们没问过。”
宋晚遗憾地移开目光,见顾依仍没有松开手中伞的意思,祁空于是半蹲下来,饶有兴趣的打量跌坐在地的顾惜。
“你让他叫她姐姐,”她挑眉,语气中带有一丝玩味,“但他们身上流的……可不是同样的血。”
顾惜没了高麒在手,手撑在地上慌乱地往后退了些距离,后背抵上了宿舍楼的墙壁。
“你不想听听吗?”祁空抬头对着顾依道,“听听自己的眼睛……到底给了什么人?”
顾依歪了歪头,显然对这件事颇感兴趣。她举着伞四周“张望”,轻盈地坐上了垃圾投放点的回收桶。
宋晚:“……”
死都死了,可能洁癖也就无所谓了吧。
两人一鬼或坐或站,硬是在雨天摆出了三司会审的架势,顾惜左右打量,高麒仍旧一脸冷漠,唯有目光不受控制似的在众人之间移来移去。
祁空见她久不答言,叹了口气,道:“你如果现在不想说,那就只能等到……”
“我说!”顾惜的惊叫声打断了她。
宋晚凑过来,悄声道:“等到什么?新时代了,你还有严刑逼供的特权吗?”
祁空掩饰性地咳了一声,同样小声回道:“瞎说的,办正事呢。”
二人于是重新将严肃冷漠的目光转回顾惜身上。
颠三倒四的讲述中,她们知晓了隐藏着这件事背后的,另一个故事。
十八年前的顾惜,也只是一名刚考上大学的普通学生。
她好像并不需要刻意求什么,对于她的家庭来说,学历不过是一份可有可无的证明。夜生活丰富的城市中潜藏的危险往往被人们遗忘,尤其是当她处在最恣意的年纪,一切的看似冒险的尝试都彰显着美好。暗流涌动之下,人生的转折点便发生在那粒埋在酒杯中的药。
之后的日子浑浑噩噩,昏迷的时间占据大多数。她看见车窗外沿路的植被不断变化,虚弱的问话时断时续,无法从对方嘴里翘出任何有用信息,她只知道一件事——她在以惊人的速度远离熟悉的家乡。
她惊恐地意识到金钱并不是万能的,传言是彻头彻尾的错误:这群人并不只想要钱——或者说,至少不愿意承担向顾家索要赎金的风险。
她在方言不通的偏僻山村与令人恶心的男人结了婚,那是个没有任何喜感可言的荒谬仪式,并“继承”了据说是他的“孩子”。
世界好像在进行一场并不真实的戏剧,她不是其中的主角,而只是无关紧要的人物——那个孩子同样也是。男人贪婪的目光与那个血肉模糊的新生物相接,却在产婆提不起笑的脸上没能看到自己想要的。
是个女孩。
是个会哭会闹、一刻也不消停的女孩。
她没有听到关于女孩母亲的消息,第一次接住那团血肉时像是碰到烫手山芋。
没有人想要的种。
其实养着又有什么用呢?她连自己的希望都看不见,更不要说这个襁褓中的小东西。出生在这里给予了她什么呢?——无尽的灰暗,一眼就能望到后半生。
她忍着作呕的欲望上演着母女深情,男人的防备心越来越弱,后来竟是越发兴奋——她好像变成一具行尸走肉,□□的疼痛和那些不合时宜的往事回忆只会让她更加厌恶自己,徒添哀伤,憎恨化为虚情假意的面具。终于有一天,男人独自去了镇子里卖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