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客厅的门从中午关到晚上,怀瑾晚上吃饭时,在厨房的泔水桶里扔了一个摔碎的杯子,把吕府的消息传了出去。瓷器里面上面她用了特殊的记号来记事,只要拿给甘罗一看,咸阳那边的人就会明白上面的意思。
深夜,会客厅里的人散了,怀瑾端着热好的饭菜送到吕不韦房间。见吕不韦坐在桌边,一副深思的模样,怀瑾把饭菜摆好,道:“事情再如何忙,侯爷也要把饭吃好,身子好了,事情才能办好。”
吕不韦对她的叮嘱已经很习以为常了,他露出疲态,叹道:“真是觉得自己老了,许多事情,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怀瑾小心翼翼的在旁问道:“大人指何事?”说完她猛打了自己几个嘴巴子,请罪道:“小人多嘴了,侯爷赎罪。”
“你也是小孩子心直口快,无碍。”吕不韦叹道:“现在的年轻人血气方刚,什么事都喜欢用武力解决,实在是劝不住啊。”
怀瑾一听,猜测了些许缘由。
大概是见吕不韦被嬴政一再弹劾压制,手底下的人都怒了,但是吕不韦并不想反,被赶鸭子上架了。怀瑾心想,吕不韦再怎么厉害,如今也老了。
在旁边伺候着吕不韦吃了几口饭,吕不韦就摆摆手说自己吃不了了,怀瑾只好把菜全都撤了下去。再回去时,吕不韦已经躺下了,怀瑾从架子上取下一件狐裘盖在了吕不韦身上,悄悄退了出去。
刚出门,吕丛荣就来了,见怀瑾正在轻手轻脚的关门,他道:“父亲是睡下了?”
“是。”怀瑾看了他一眼,吕丛荣是吕不韦的长子,和吕丛武长相完全不一样。眼前这个中年人,眉宇中满是杀气。
吕丛荣是完全没有把怀瑾看在眼里,点了点头就离去了,怀瑾都怀疑他看自己是不是跟看小猫小狗一样的。
刚刚听吕不韦那声叹息,他似乎终于要反了,这也就意味着自己马上就要回到咸阳。
只是不知道吕不韦这边的具体情况,她只放出了吕不韦召回吕丛荣和熊零的消息出去,也不知他会不会真的起兵。况且看吕不韦的意思,他似乎有些犹豫。
自那天起,吕府接下来的日子,每天都有穿铠甲拿兵器的人进进出出,府里的气氛也很是紧张。
一日韩念过来,怀瑾去门口接他进来,状作猥琐的问道:“公子,最近府里很多拿剑的大官呢,你怕不怕啊?”
韩念说:“你很怕吗?”
“我才不怕咧!”怀瑾挥舞着拳头:“我可是要跟着侯爷的人,怎么能怕这些?”
韩念不置可否,一路到了吕不韦那里,怀瑾跟着他进去。吕不韦正在和吕丛荣说着什么,看到韩念,吕不韦便欢迎说:“就差你了,快请坐。赵姮,赶紧上茶。”
怀瑾点头哈腰的去洗杯子重新泡茶,进来时正好听到吕不韦正在问韩念:“不若直接发兵控住咸阳城呢?公子以为如何?”
怀瑾手里的茶壶差点掉下去。
“不妥,咸阳城中文臣武将俱在,是兵力最强的地方。您手中只有二十万人马,围得了一时,等救援的军队回来,情况就危险了。”韩念侃侃而谈,吕不韦听得十分认真。
这时吕丛荣也赞同道:“我也是这么觉得,我认为不如直接在洛阳起兵,洛阳已然是父亲的天下,我们在洛阳反,最坏的打算还有个退路。”
怀瑾淡定的在一旁添茶,吕丛荣看了她一眼,吕不韦就立即道:“他是我的人。”
吕丛荣这才继续说:“我们从洛阳起兵,可先把雍城攻下,雍城是秦国的旧都,拿下雍城,咸阳城就不在话下了。”
“容我想一想。”吕不韦手叩着桌子,皱着眉有些犹豫。
吕丛荣急道:“父亲别再犹豫了,难道您不想替武弟报仇吗?咱们一家为嬴家做了多少事,如今嬴政想过河拆桥,容不下我们!现在是洛阳,以后又会是哪里呢?还有桓齮那个匹夫,父亲不想杀了他给武弟报仇吗?”
韩念道:“我有一法,就算兵败,也可让侯爷全身而退。”
那样肯定的语气,吕不韦父子全看过去,只是韩念却只是看着怀瑾:“再去添壶茶吧。”
怀瑾闻言,虽心里很想知道,但还是依言出去了。回来时,吕不韦已经下了起兵的决心。
是夜,怀瑾立即传了消息出去:洛阳起兵,围攻雍城。
怀瑾心惊胆战的发了讯息出去,希望嬴政那边能够把一切都准备好。她不知道的是,连接两次的消息,已经全部被截获了。
吕不韦父子和韩念看着桌上摆着的两块碎片,上面全是些看不懂的符号。
“这些是什么?”吕丛荣拿起其中一块碎片,上面的刻痕很奇怪,不像文字也不像图腾。吕不韦看着他手里的东西,淡淡道:“赵姮在和外面的人传递消息。”
韩念问道:“是嬴政吗?”
吕不韦道:“一定是。”
吕丛荣嫌恶的把碎片扔掉,上面还有泔水的味道,他问:“父亲,你既然早知赵姮有问题,为何还留着?”
吕不韦眯起眼睛笑起来,像一匹老狼:“只是想看看他最后要干什么。”
第一场雪开始下起来的时候,怀瑾正在吕府的后院洗吕不韦的衣服,天气很冷,她的十根手指都被冻得又红又肿。
视线里突然出现一双鞋,怀瑾见到衣摆上绣的兰花就知是韩念。不过早已熟稔,怀瑾并没有站起来,只是看着他笑了笑:“韩公子,怎么到后院来了?”
韩念看了她半晌,好像是生气了,一双眼睛里没有一丝笑意,和他脸上的青铜面具一样冰冷。韩念蹲下来,把自己的披风解下,披在她身上。韩念把她的手搓了搓,紧紧捂在自己手心,道:“你跟着吕侯爷,怎么还做这种事情?”
“侯爷的事情,小人当然是要亲力亲为的。”怀瑾说,有些不习惯这样的亲昵,她想抽手,抽不出来。
韩念把她拉起来,道:“跟我走吗?”
“去哪里?”
“离开这个地方。”
怀瑾笑了笑,憨憨的神情看着有点可爱:“小人得跟着侯爷……”
“你已经露馅了,你发出去的那两封信函,全被截获。”韩念说着咳嗽起来,嗓子很不舒服的样子,他道:“吕家马上要起兵了。”
怀瑾的笑意瞬间淡去,眼神变得深邃又冷漠,看着韩念,她道:“那您又为什么告诉我?”
“不想你死,无论如何,我要你活着。”韩念掷地有声,那种坚定,不是装出来的。
“就算是死,我也会在这里待着。”怀瑾狡猾的笑了一声,幽暗的眸子里是异常的自信:“说不定,我不会死。不过我倒有些好奇公子你。一个韩国商人,跑到秦国来,给吕不韦效力。吕不韦在洛阳这么快站稳脚跟,当上了土皇帝,你在从中出了多少力?”
吕府的人嘴巴都很严,但是她有心打听,一句话里就能找出蛛丝马迹。
韩念不答,只是问:“真不跟我走吗?”
“多谢你的好意,”怀瑾昂着头:“我不走。”
韩念转身欲走,留下一句话:“随你吧,不过你放心,我总会护着你的。”
怀瑾有些感动,这句话,应当是他对那位朋友说的,只不过因为自己和那位朋友长得像,他就把这份关怀送给了自己。虽然是对别人的关怀,怀瑾依旧会觉得有些感动。
这天的雪一直在下,到了晚上,雪已经有三指厚了。怀瑾站在后院里,看着天下雪纷纷,心想:到时候了。
前院的门被重重撞开,一小队身穿铠甲的人涌进来,看领头人,是蒙恬。
“蒙大人,好久不见啊。”怀瑾身上依然穿着白日里韩念给她的那件披风。
蒙恬把臂弯里的一件貂裘递给她,笑道:“陛下让我带给你的。”
“前面如何了?”怀瑾一边系带子,一边跟着蒙恬出去。
蒙恬带她走的方向,是吕府的会客厅,蒙恬回道:“洛阳这边我父亲已经全部控制住了,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咸阳和雍城那边,有王翦将军坐镇,乱不了。”
“去赵国那边的那队人呢?”怀瑾问,吕府潜伏了这么久,她还知道此次吕不韦最想做的,是把叛国的成蟜,重新从赵国接回来,扶持上位。有这么一个傀儡皇帝,他就能像从前那样,继续把持着秦国朝政。
吕府满院子的人全被控制住了,整个吕府被火把照得亮如白昼,蒙恬肯定道:“还没出关,就已经全被尉缭大人截了。”
走到平日里吕不韦和门客议事的那间厅堂,之前她进这里都是毕恭毕敬如哈巴狗儿似的,现在就这么站在蒙恬身边,被士兵们簇拥着进来,与之前判若两人。
吕不韦端坐在上方,被蒙恬的父亲——蒙武将军用剑架着脖子,吕丛荣也被五花大绑住,平日里常见的那些门客们一见到怀瑾这幅模样,全都惊了。
他们此时被架住脖子,不敢说话,但还是有人低声骂了一句:“叛徒。”
怀瑾置若罔闻,吕不韦看着她,稳稳当当的笑道:“赵大人也是了不起,在我这里忍辱负重好几个月,这份心性当真了得。”
“吕大人更了不起,明明从来没有信任过我,却依然容我至今。”论耍嘴皮子,她没输过。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在吕不韦的种种言谈里,她就清楚的的知道,吕不韦从来不相信她。
但是,吕不韦的态度此时此刻真是太冷静了,他看着旁边的蒙武,叹了口气,道:“蒙大人,陛下已经不容我到这种地步了吗?没有任何罪名,直接杀到我府上?陛下想让我死,赐一壶鸠酒不就好了吗?”
蒙武冷静的看着他,道:“你意图谋反,这个罪名没有冤枉你吧?”
被捆在地上的吕丛荣愤愤道:“我们何曾造反!蒙将军你们率兵一路到洛阳,除了城门的看守不明所以抵抗了一下,何曾见到有人阻拦你们?我此次回家只为探望父亲,难道这就是谋反吗?”
蒙武愣了一下。
“你回家探望父亲,为何不上报?戌边的将军回城必须要上报难道你不知道!”蒙恬在旁道。
吕丛荣道:“我听闻父亲病重,一时心切。但也不能凭这就断定我们谋反吧,既说谋反,熊零将军肯定少不了,他此刻正在边关,不信你们遣人一看就知。况且说谋反,那军队总在吧,蒙将军不如把整个洛阳找一圈,看哪里有我麾下的士兵?”
熊零在前阵子就已经走了,吕不韦传出来的讯息是:熊零带兵去了雍城。
蒙武和蒙恬都疑惑的看着怀瑾,外面忽然传来了阵阵喧嚣,这么大半夜,十分的不合时宜。外面的细作急急忙忙冲进来,报:“外面刚刚来了许多人为文信侯喊冤。”
蒙武问:“都是什么人?”
那士兵说:“城里的商人和百姓,足有上千人数之多,我们也不知这些人是怎么冒出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