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横饶有兴趣摸摸怪鬼的鬃毛:“你是人还是小猴猴?告诉姐姐罢。”
夜明珠上前拉住她,笑道:“过分了,啊。”
怪鬼笑得阴险:“是。我把她弄成那一副模样,那又如何。”它嗓音甚是突兀,仿佛许久不用唇舌,言语都说不利索。
纵横半蹲下身子,长长的红绫鲤鱼绣裙拖在地上,她认真地看着怪鬼半晌,忽然又开口问:“为何?”
与其说是问询,不如说是叹息。
怪鬼并未动容,它冷道:“天经地义。”
面露凶光,狠胜蛇蝎。
夜明珠远远看着,她想,这人间,竟然有这样狠毒,这样绝望,这样丑陋,这样扭曲的灵魂。
她也颇为好奇。
缘何?缘何它要如此。
纵横说:“相逢便是有缘,在下纵横,怎么称呼你呢。小猴猴?”
怪鬼觉得一阵更深的狠戾劈开心脏。这种滋味来自悲伤,从悲伤中复活,向死而生。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谁和它这样说过话,很多年。这些年来它用仇恨在心里饲养了无数毒舌,又把它们放出去,报复旁人,也禁锢了自己。
“不仅是她。这丫头的娘亲和姨母,都被我杀了。”
纵横肃然起敬:“是个狠人,不,是个狼灭。”
怪鬼冷冷看着空无一人处。棺材上的乌螋还在蜿蜒爬行,棺底下,女孩子的血淹着不少虫殍。
过了许久,纵横又道:“不如你给我讲个故事罢。”
“滚,滚!”
“关于你。将什么都好,今夜,我们都听着。“
十年前。
鹤帷国,珞岄城。
帘上戏玉蝶,廊下闻燕声。
谪匣不过十八岁的年纪,已生得明眸皓齿、鸦羽云鬓,反弹琵琶清音直上,芳姿名动珞岄城。
酥骨庭的班主自是看中她,寻常姑娘都只有一个丫鬟服侍,独独谪匣有三个,一个收钗环妆奁,一个通传客人,一个洒扫闺房。
谪匣性子温软平和,虽说是酥骨庭名副其实的花魁,却并不盛气凌人。无论是身边的丫鬟,还是旁的姑娘,礼数都周全得很。
有一回谪匣带着一个丫鬟去灯会买胭脂,她挑了几盒牡丹红,懒怠拭颜色,便让丫鬟包起来。胭脂铺洒扫的小哥儿见谪匣好一副花容月貌,惊得茶水都落在案上。他斗胆上前凑趣儿,询问,姑娘怎不试试颜色?
谪匣淡淡道,罢了。
她身边抱着胭脂的丫鬟见自己伺候的姑娘这般得脸儿,不禁骄傲道,我们姑娘这等容颜,抹甚么脂儿粉儿不好看,哪里还用试!
闲言间,胭脂铺外传来一个小女孩的啜泣声。谪匣揉揉额角,淡淡吩咐道,春儿,出去瞧瞧。
原是一户药铺的几个小厮,要把一个小姑娘赶走。小姑娘哭得满眼绯红,说什么也不松开药铺的门槛。虽是早春,犹有些寒气,小姑娘的脚都冻得绀青。
“都散了!有什么好看的?!“
“不是我家主人绝情,这丫头明明儿有亲可投,还赖在这里!她爹娘一年前早就没了,主人心善,赏她一口饱饭,她倒无法无天起来了!昨儿,把我家夫人的金簪偷了!人赃并获。“
“去!去跟着你婶子。”
“这儿说什么也留不得你了!小丫头,年纪嫩,心眼儿却不少,手脚不干净偷到主家来了!“
小姑娘的眼珠转得快,她还是死活不松手,大哭道:“奴,奴知道错了!奴再也不敢了,求给奴一条活路啊。”
为首的小厮抱臂吩咐道:“别搁这儿丢人现眼了!他娘的!虎六,去后街找她婶子。”
春儿凑在人群里看了一眼,恐怕姑娘的胭脂给人碰碎,又小心翼翼回来了。与谪匣轻声道:“姑娘,那小丫头偷金,给人抓住了,要赶她走呢。”
谪匣微微乏了,听着小姑娘的哭声,心下有些不忍。她正欲上轿,回酥骨庭歇息,谁料人坐在软轿中,又听闻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的喊声:“与我甚相干!她爹娘活着的时候,本就和我家没有来往,年头都不上门问一问。怎么这爹娘一死,丫头便要我家养着了!”
虎六低声道:“金簪子都偷,我们主人是不留的。”
妇人只恐带累上这个拖油瓶,拿起手中一筐荠菜便走。虎六正要多言,却被妇人推开:“放开!拉扯什么!”
谪匣已听得明白,这小姑娘的爹娘一年前相继染病去了,因她爹娘都是药铺的伙计,故小姑娘便是在药铺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