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时辰后,夜明珠和纵横顺着曲折磐山路,一壁走着,一壁分糖葫芦吃。
“你尝尝这个。酸甜酸甜的。“
“啊呜。“
“纵横,甜吗?“
”甜。相当甜。“
“甘草杏脯呢?你落在路上了?“
“没有鸭。全被我吃光了。”
夜明珠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觉得这个姑娘她实在不可理喻。
纵横笑从双靥生,反手在运息幻化万宝囊取出杏脯:“还差几块儿。给你留的。”
夜明珠却吻住了她的唇。
“唔……”
“你比杏脯,甜得多。”
桂子镇。
四十余年前白老九支设鱼摊的集市上,几个卖豆腐的老叟在闲闲议论。
“哎,听说了不曾?杜家小郎君,五六十年被伤天害理的叛军掳去的那个小郎君,忽然回来了!回来找他老娘来了。”
“你听谁说的?敢是胡诌乱聊呢。四五十年不见人影儿,怎能说回来便回来!”
“小晋,你可别不信。当真是杜家小郎君!哎,只可惜,杜媪等了他一辈子,如今临了,他才回来。多少年岁虚度了啊。”
“你还记不记得?当年咱们还是同窗来着!你买了冬瓜糖,说是等他回来要分给他,他如今可回来了。你那糖呢?”
“呸!有客,还不分豆腐!”
杜家小郎君立在小酒寮前,正想唤娘亲,却怎么也堵在喉咙口吐不出来。豆腐婆婆像顽童一样坐在地上,张着苍老的口哭嚎,仿佛在忍受凌迟酷刑。
此时此刻,他像个神情又宽容的母亲,她像个放纵又脆弱的稚子。
“娘,是我!我是守儿啊。”
“娘,您不记得儿了?”
“您听我说,真的,不是儿狠心不回来……这么多年,实在是寻不得母亲,兵荒马乱的……娘,您别哭!别哭!”
豆腐婆婆哭嚎着抱住杜家小郎君,喉咙仿佛被撕裂一般哀号。杜家小郎君把下巴磕在她瘦削的肩上。
杜家小郎君今岁年满六十,再也不是当初那个腼腆孤僻,会悄悄偷腊肉的小郎君了。
“娘,以后儿永远不走了!不走了。儿给您养老送终啊。”
她用目光一寸寸描摹老去的儿的面容,尘满面,鬓如霜,依稀还可看出昔年少年的轮廓。便是阔别半生,她还是记得清楚,自己的儿眼角的弧度,眉梢的形状,一分不差。原来,当年那个少年老去,是这一番模样。
待老妪平静了几分,她问道:“守儿,可有妻室?子嗣如何?”
杜家小郎君看着那黧黑水缸,满满一缸,皆是鲤鱼泪,滴滴生莲。他微微一怔,随即晦涩道:“说来惭愧,儿对不住娘,更对不住祖宗。这乱慥慥的世道,能孑然一身活着已是不易,哪里还有闲钱娶妻生子!”
老妪拼命地摇头,仿佛要摆脱鬼魅:“不说这个,守儿,咱们不说这个!回来就好!只要能见着你,娘便是千刀万剐,也心甘情愿啊。”
“儿不孝。儿陪着娘,永远陪着娘。”露出孩童痴态的白头翁叟抱住老妪。豆腐婆婆感觉到,他的身体,微微有些鳞腥。
三日后。桂子镇小酒寮的豆腐婆婆寿殁。她死得很安静,仿佛这一世结束地正是时候,本该在杏花吐苞时归去。享年八十有二岁,亦是寿终正寝。
而蓦然归来的杜家小郎君,蓦然无踪无迹,他回来的这些时日,犹如一场大梦。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彼时,纵横和夜明珠,这才知晓温暖的谜底。夜明珠道,世事,当真是千回百转,甚是有趣。
清澈的溪涧中,游曳着一尾青如玉的鲤鱼。它已是人间水中俗物,再非灵兽。
纵横尚未来得及反应,只笑道:“哟!小鲤鱼,谁都寻不到你,没想到你在这里。”
鲤鱼置若罔闻,摇尾离去。
夜明珠叹道:“百年之妖,不可幻化音容笑貌。若逆天幻化,必是要修为湮灭,从头来过。槐序如今只是一尾无知无识的青鲤鱼,他心甘情愿舍弃了百年道行。也罢,只要他觉得值得,那便值得。”
纵横道:“原来如此。你我助他知晓杜家小郎君五十年前便逝世,故永远不会回来。他为了让豆腐婆婆死前见一见小郎君,便逆天幻化成他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