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横:“???等等我有话说。”
夜明珠一把将她推向铺着席衾的桌案,并不让她言语。
青鲤妖静默良久,方道:“敢问这位姐姐,如何看出在下有事相求?”他一改方才的神色,抿了抿唇,二人便打量这青鲤着实隽致,字字落地带着落寞。
“因你近她身时,神情并不欢愉。”
纵横觉得气氛有点儿尴尬,看样子这小鲤鱼修成人形不久,还怪标致的,夜明珠为了解围,道她有帕交之癖,想必小鲤鱼在心里,已把她认成了怪姐姐。
她心思一转,却与夜明珠互相伤害,黛眉轻扬:“姐姐的确有帕交之癖。不若怎会两个女妖同眠同行,“她又促狭地指了指夜明珠,笑得和蔼,“她也有帕交之癖,不要太奇怪。”
青鲤妖英眉微蹙:“好……无妨……”
他道,他名唤槐序。
修为不过百年,功力尚浅。回溯不得旧日时光,欲寻得鼎助,方出此下策,情缠纵横。
夜明珠问道:“敢问阁下为何要回溯时光?欲知晓何事?”
内里将死老妪独眠,酒寮三只妖围火夜话,不知为何,这一卷画轴,有些荒唐,又有些诡谲。
第十一折
槐序眸中潋滟,如长夜星辰,他惆怅道:“婆婆要死了。在下为她卜了阳寿,还有二十日,可你我皆是妖,谁又有法子颠倒天地?所以,所以……她寻她的独子,寻了四十余年,那么久那么久,哪怕杳无音信,亦不曾断绝。几十年前,每路过一个镇外的酒客,婆婆都会问,可曾见过一个弱冠少年?如今,哪怕命不久矣,婆婆还是问,每一个异乡人都问,可曾见过一个老翁?我想看一看,婆婆的独子究竟在何处,且归来,陪伴婆婆这最后的时日。”
纵横偷了盘儿豆腐婆婆煮的糖水菱角,摆在中央,剥来边吃便谈,逐渐地,槐序亦开始剥菱角。夜明珠却如不曾看见一般,纵横一笑,喂她几枚剥好的菱角,雪生生的菱肉不容拒绝地送进她口中。
夜明珠长叹:“阁下此言,想是与杜夫人结识多年?”她暗想,心甘情愿守在水缸中,想必二人彼此情深,犹如至亲。
槐序咬着菱角,微微偏首静听木炭被烧碎的窸窣声:“她不知道我是妖,只当我是条鲤鱼。可,她养了我这么多年,日日不忘喂我酒客剩下的佐果,寒冬是烧芋,季秋是蟹足,仲夏是桂圆,阳春是菱角。”
纵横纤手破开一枚红菱,疑道:“你缘何不与她说道说道,你已得道化妖?”
槐序摇头:“她害怕怎么办。”
纵横心想,这小鲤鱼,还当真是心细体贴。
夜明珠道:“已过数年,杜公子仍旧未归,想必当真寻到,也已不在人世。”
槐序犹有一丝期许:“且试一试再说。”
纵横颔首,笑道:“当是什么事儿,早说便是了!举手之劳,何曾有不助你一助的道理?”
槐序感激道:“多谢两位帕交的姐姐!”
夜明珠:“……在下夜明珠,唤名讳便是。”
纵横亦干笑:“其实……那个……关于帕交啊……”
槐序切断她吐出一半儿的言语:“姐姐,断袖帕交,凡人才忌讳,你我妖僚虽说身在人间,亦不忌讳这个。且说两位姐姐为长,我如何敢唤姐姐们芳名,唤姐姐罢。”
纵横颔首:“好,姐姐,就唤姐姐。”
夜明珠观天色,道:“时候不早,我等且调息思绪,共入前尘,去看看这桩前尘旧事。”
槐序道:“劳烦二位姐姐。”
乌纱一样的夜里,槐序、纵横、夜明珠皆阖目调息,共入前尘之中。
再转醒,已如隔世。纵横望着幻境中的天光乍破,弹指算来:“这便是整整五十年之前?”
槐序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身体化成一抹碧影,夜明珠是白影,纵横是朱影,三人走在古道边,不费吹灰之力穿过无数桂子镇的行路之人。
那一年,豆腐婆婆三十二岁。杜家小郎君十六岁。
庭中隐隐有蝉鸣犬吠,石榴花开的灼烈。小郎君骑坐在树杈上,头上松松绾了个髻,倒是个俊朗端正的男儿。
纵横轻轻戏谑:“哎,你们看他胯.下,雏鸟都长成廓雀了。也是,凡人于世间不过区区几十年,十六岁,倒也不小了。”
夜明珠斜斜乜她:“再敢胡言乱语,回阳世时,倒了你的酒。”
纵横连忙告饶:“哈哈哈,不敢,不敢。”
槐序道:“豆腐婆婆说,她再也见不到杜家小郎君,便是这一年。石榴花开得格外好,还让人思忖是个好兆头。”
小郎君未出世时,父亲便已去世。与镇上山匪起了争执,被活活杀了八刀,待发觉尸殍时,头颅已被野狗衔去。
杜媪并未改嫁,带着小郎君安安稳稳过日子。她十二岁便能酿出全镇最绵软的豆腐。豆蔻年华时被称为豆腐美人,嫁作人妇时被称为豆腐娘娘。耄老时便成了豆腐婆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