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荼不动声色地看着眼前的少年。
病态、瘦弱、雌雄莫辨的美丽, 只一眼，苏荼便对眼前的少年做出最基本的判断。
这样的人，暂时看起来对他没有任何威胁。
但末世之中, 一切未知。
想到这儿, 苏荼准备前进的脚步收了回来, 依旧站在原地。
“为什么这么说？”苏荼问, “我没见过你。”
砖瓦房那次, 在苏荼看来并不算见面, 只是自己单方面听见了对方的声音，对方甚至不知道自己当时就在房子里。
“我在野外的房子里被抓住的那一次，你不是就在楼上吗？”少年微微一笑。
苏荼一愣：“你怎么知道我当时在房子中？“
苏荼瞬间对少年有了更强的警惕, 按照周之疏所说，眼前的少年分明是人类，在没有上楼的前提下，还有周之疏的结界挡着, 他是如何知道楼上有人的？
少年似乎察觉到苏荼的谨慎, 忽然主动从病床上走下来，赤脚站在冰凉的地面上。
“我对你没有任何恶意，”少年慢慢向苏荼走过来，“我只是感受到了你的精神体。”
苏荼心里一惊, 他怎么会知道精神体？
然而面上却丝毫不露任何神情, 苏荼像是相信了对方的话，笑着看向少年：“是吗？”
少年来到苏荼身前, 比苏荼矮了半个头的身高, 让他需要微微仰起头看着苏荼。
苏荼看着眼前少年露出的脖颈, 脆弱的好似一捏就能让他立刻窒息而亡。
对方这个动作，是将自己的要害主动暴露出来, 足以证明他没有恶意的说法是真实的。
苏荼却依然没有放松警惕，接着问道：“你是怎么感受到我的精神体的？”
少年微笑着回答：“因为我也是精神系异能者，当我们处于某个范围内的同一空间时，我的精神体会告知我，别的精神体的存在。”
苏荼这下是真的有些意外了。
作为精神系来说，虽然是异怪，但这还是他第一次知道精神体之间还会有这种作用。
回想之前与其他异能者的接触，似乎的确因为没有接触过活着的精神系，因此没有过这种体验。
少年见苏荼面上一闪而过的惊讶，接着说道：“我知道你也是精神系，虽然不知道你来天堂基地是为了什么，但我建议你离开这里。”
“为什么要离开？”苏荼问。
“执法官如果知道了你是精神系，你的下场就会和我差不多。”
苏荼环顾四周，单人病房应有尽有，少年看上去像是生病了，单独住在这里，然而第九层只有他一个病人，连照顾他的人都没看见一个，这算什么待遇？
很快，他便知道了这算什么。
少年说：“我的精神力已经消耗的所剩无几，甚至无法供给我的身体，导致我只会越来越虚弱，看上去我是在这里治疗，但实际上没人能够治疗我，我只是被囚禁在这里。”
苏荼结合少年前面说的话，立刻反应过来：“是执法官？”
少年点头，也许是赤脚在地上站了太久，他身形晃了晃，苏荼下意识伸手将人扶住：“去病床上吧。”
少年被扶到病床上，接着告诉了苏荼关于他的一切。
少年名叫云芜，他与洛闻生相识时，尚还年少，两人几乎青梅竹马长大，在某个小基地中，两人从幼年到少年一起成长，渐生情愫，互为初恋。
直到洛闻生觉醒异能之后，为了以后在末世中拥有更好的生存环境，或者说，为了让觉醒精神系的云芜能够安全活在这个世界中，洛闻生独自去了希望基地，想要有一番作为后，将云芜接到基地一起生活。
云芜在小基地中等待着，等着洛闻生回来接他。
但他没等来洛闻生，在洛闻生走的第二年，他等来了基地的毁灭。
小基地被另一个大基地吞并的同时，早已与异怪同流合污的大基地领导者，注意到了云芜。
领导者名叫李天一。
李天一作为混沌基地的领导者，和有智慧的异怪勾结在一起，将混沌基地彻底变成了一个人类与异怪共同生存的地方。
然而也正是因为他的领导，混沌基地一时之间迅速从一个小基地成长为大基地。
李天一逐渐开始吞并周边的小基地，云芜所在的基地便是其中之一。
李天一很快发现了云芜的异能，这样一个长相出众又拥有精神异能的少年，立刻被李天一囚禁起来。
他需要精神系强大的异能替他做更多的事，同时，他需要一个漂亮的附属品，在他的掌控下为他服务。
云芜成为了李天一的玩物。
李天一执掌下的混沌基地并不安稳，在他的暴力管理下，基地不满他的人越来越多。
而这个时候，洛闻生出现了。
他找到了云芜被囚禁的地方，在那栋私人别墅中，当他看见云芜的样子，他恨不能立刻杀了李天一，但当时的洛闻生，虽然已经有了能力，并且在希望基地中有了一定地位，但距离打败李天一，摧毁整个混沌基地，还太远了。
洛闻生并没能把云芜带出混沌基地，他向云芜保证，当他下一次来的时候，一定会带来解救云芜的方法。
果然，第二次来的时候，洛闻生带来了一个解决方案。
而云芜需要使用精神异能配合这个方案。
在洛闻生的方案中，云芜需要用精神异能对李天一进行一些控制或者限制，然后与洛闻生里应外合，攻破混沌基地。
说到这儿，少年停住了。
他侧头看向坐在床边椅子上的苏荼，眼神从回忆中脱离出来时，带上了一丝伤感。
“人人都知道洛闻生从希望基地脱离之后，独自建立了天堂基地，与异怪合作，从小基地做成大基地，却没人知道，天堂基地的前身，本就是混沌基地。”
“他不是白手起家，是改名换姓当上了新主人。”
这个秘密是苏荼万万想不到的，他立刻问道：“可按照混沌基地当时的程度来说，在末世中应该也是小有名气，为什么被洛闻生取而代之，却没人知道？”
至少在这次出任务的过程中，苏荼压根没听任何人提起过这件事。
涉及到任务内容，相信希望基地的人如果知道这事，不可能有所隐瞒。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希望基地的人压根不知道天堂基地就是曾经的混沌基地。
“因为这件事，只有我和洛闻生知道，当年攻破混沌基地之后，基地所有除我以外的人类和异怪，都被洛闻生用异能操控了。”
“他和我一样是精神系异能，但拥有比我更加强大的傀儡控制能力，那之后，混沌基地成为天堂基地，并且在外人眼里，这是洛闻生一手建立起来的基地。”
苏荼想了想，问道：“既然他把你救出来了，为什么要把你关在医院里？”
云芜笑了笑：“看出来我是被关着的吗？”
苏荼点头：“如果你只是生病了，按照洛闻生对你的感情，你应该被他贴身照顾，起码不该在这里，而是宫殿中。”
“因为他害怕啊，”云芜说，“他让我用精神异能对付李天一，成功之后，他害怕我会用同样的方法对付他。”
“你们不是伴侣吗？他为什么怕你对付他？”
“伴侣？”云芜好像听到了一个笑话，忽然笑出声，笑了一会才停下说：“或许曾经是，但当我被李天一带走之后，就再也不是了。”
苏荼隐隐有点明白了。
当洛闻生第二次在混沌基地找到云芜，让他想办法控制李天一的时候，或许就已经将云芜的安危置于第二位了。
而第一位，是他要夺下基地的雄心。
他们之间的感情已经变质，但洛闻生依旧把云芜放在基地中，放在自己随时能看见的地方，或许是因为爱，又或许，只是为了监视。
上次在野外的房子中，云芜被带走时，苏荼听见的那些话，能看出洛闻生对云芜的重视，以及他手下人对云芜的尊重。
但若真是尊重，会强行把他带回基地吗？
苏荼沉思的表情被云芜看在眼中，他忽然问道：“你刚刚是想去哪里？”
苏荼下意识回答：“第二十层。”
云芜笑了：“这所医院最高只有十九层，没有第二十层。”
苏荼一愣：“我刚才问那位医生，他说他上次来送药就是去的二十层，难道他骗我？”
“他没骗你，”云芜说，“不过他来的也是十九层，不是二十层。”
“他说他去的楼层有一扇大铁门，还有人看守，但我来十九层的时候，没有看见这些。”苏荼说。
云芜说：“他来的时候的确是有的，不过现在全都撤了。”
苏荼：“为什么？洛闻生不再看管你了吗？”
“不是，是因为我没几天能活了，我提出的最后的愿望，是希望我能安安静静一个人在这里待着。”
苏荼看出了云芜身体不好，但没想到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云芜笑了笑：“提前知道自己的死期是不是很奇怪？但我们精神系就是这样，能感受到精神体的衰弱。”
苏荼皱眉，想起希望基地中沉睡的那位精神系异能者。
难道精神异能的使用，都会面临精神体的逐渐衰弱吗？
“其实精神系异能强大，却需要源源不断的精神力补充，然而我的补充远远没有消耗的大，因此我才会衰弱的这么快，如果你能够保持补充和消耗的平衡，还是能活很久的。”
云芜安抚的话，让苏荼彻底放下了所有防备。
“既然是强大的精神系，或许会有办法恢复。”苏荼说。
云芜摇了摇头：“或许有，但我不想再折腾了，我太累了。”
“从我感受到洛闻生变化的那天开始，我已经失去了对这个世界的兴趣。”
“或许你会觉得我很可笑，但在我看来，他的确是我这一生最爱的人，可以说我在末世中想要生存下去的意义，就是他。”
“不，你并不可笑，”苏荼认真地看着云芜，“每个人都有自己活下去的意义，没有谁会因为爱而可笑。”
云芜看着苏荼的眼睛，琥珀色的眸子中没有了警惕，平静如水却又有一种让人忍不住亲近的感觉。
“谢谢你，其实我叫住你，除了感觉到你是精神系以外，还有个原因是我刚才看见了你的脸。”
“我的脸怎么了？”苏荼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你长得很好看，而且以我对洛闻生的了解，他一定会看上你，加上你又是精神系。”
说到这儿，云芜一顿，忽然将手伸到病服的领口，开始解扣子。
一颗颗扣子在他细长的手指下解开，露出白皙的皮肤。
苏荼疑惑的眼神逐渐变得诧异，直到云芜解开所有的扣子，将病服脱下。
“我希望你不会成为我这样。”云芜平静地说道。
苏荼眼前，少年白皙的皮肤上，布满了各种痕迹，鞭打的，火烧的，利器划破的，各种伤痕在他浑身交织，让人无法想象到他瘦弱的身体，是如何承受住这一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