懵懵懂懂, 随波逐流。
就像此时此刻的楚也,她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也不知道自己会去向何方。
只有这片白茫茫的天地,如影随形, 也只有她, 四处游荡。
不知道过了多久。
忽然, 一阵激昂的号角声宛如利刃, 顷刻间刺破了这片迷雾大地的平静。
“轰隆隆!”
“轰轰——”
接着传来的, 是接连不断的咆哮轰鸣声。
随之响起的,是宛如排山倒海般的震耳欲聋。
楚也只能听到声音,她看不见任何画面, 但就在此时,就在声音出现的这一刻, 却偏偏有无数画面感扑面而来。
铁马金戈黄昏路, 战鼓声声遽雷鸣。
就仿佛她所面对着的,是无穷无尽的军队在集结战场。
下一刻, 纷纷扰扰的声音透过白雾茫茫彻底清晰,一如眼前白雾退去之后的色彩斑斓。
灰尘漫天, 大地震动,仿佛整个天地都沸腾了般, 出现在楚也面前的, 是一如她所想象般的无尽军队, 一片肃静, 整整齐齐,威风凛凛, 金光闪烁,一个个身穿战甲, 手握长枪,眼中战意十足。
当然还不止如此,楚也还在这些军队身边看到了其他人,其他很多,嗯,怪模怪样的杂牌军?!
军队的正前方,一道更加显眼的身影正悬空而立,楚也仰头去看,但也不知为何,她竟是有些看不清那道身影到底是何种模样?
她唯一能看到的,只是那道身影一身的黄金帝袍,身姿挺拔,背负双手,威严而肃穆。
就好像高高在上的帝王,主宰人间万物,亦值得所有人为他臣服跪拜,视为神明。
他是……谁?!
楚也不知道。
再往下看,也就是那连绵军队的正前方处,亦是有数百人并排而列,当然,比起那些整齐划一的军队而言,他们更像是将军将领。
这次,楚也看清了。
可就在彻底看清的一瞬间,她原本就不甚清醒的脑子彻底懵了。
那些“人”,她分明是熟悉的。
当然,这个熟悉是指她单方面而言,也是指她对这些“人”形象感到熟悉而已,并不是指楚也认得他们。
而且能不熟悉吗?
你看那个脚下踩着风火之轮,手持长枪,背负红菱金圈的少年形象,那不是哪吒还能是谁?!
上辈子的传说里她最喜欢的一个神话人物。
你再看她旁边站着的那个三只眼俊朗青年,脚下还跟着一黑狗,这不是杨戬是谁?!
还有哪吒另一边站着的温润女子,手持宝灯,温婉绝色,楚也咬咬牙,这莫非是三圣母杨婵?!
还有那边的一群猴子里,扛着一根金色棒子,尖嘴猴腮的齐天大圣。
六只耳朵,一脸桀骜不驯的六耳猕猴。
还有托着一座塔的李靖,还有很多的和尚自成一圈。
这……
这这这……
楚也都看花眼了,她甚至都还在这里面看到了崔钰和孟婆的样貌,虽然其他人她都分辨不出来吧,但什么牛头马面的形象她还认不出来吗。
你就说这能不熟悉吗?!
楚也看的简直想吐槽。
这到底什么情况?她不会真死了,然后又穿越到了西游记里边吧?!
不过话说回来,西游记里边有这幅场景吗?!
而且这里到底是哪里——
楚也彻彻底底的懵了!
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然而这一次,她也终于能看见了。
原先的嘈杂轰鸣声落之后,到了现在已是寂静无声。
但,安安静静的场景却没有给楚也带来任何安全感,在她看来,这副场景反而更像是蓄势待发的弓箭,明明已经拉满了弦,接下来只需要一个契机,便会一触即发。
那是一种充斥着极度压抑和沉闷的感觉。
风雨欲来——
看着眼前这一幕,楚也既茫然又不解,这是在做什么?
为什么要全部集结在了这里?!
看这数量,茫茫无尽,这是有多少人存在,百亿,千亿,万亿……
然而还没等楚也思绪落下,便在此时,又是嘈杂的声音震耳欲聋,恍然入神间,楚也瞳孔一缩,心脏一紧,竟是下意识呼吸一滞。
那洪亮刺耳,黄若雷霆的尖锐音调,听在耳中,竟是打心底里的厌恶和抗拒。
即便没有去看,楚也也是知道的……来者的身份。
唇角动了动,她眼底复杂而厌恶,动作顿了片刻后,这才随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入目所视,竟是黑压压的一片,遮天蔽日,简直多到数不清的数量。
轰隆隆!
轰轰——
地上奔跑着的狰狞巨兽,天空上展开羽翼的各异妖魔,当先的七道身影,尽管模样外表不同,但各个背后都是八片黑色羽翼或十片羽翼。
它们身上的气息,很恐怖。
楚也瞳孔剧烈收缩着,一时间竟是被那血腥感所震慑而下意识后退,等她反应过来自己都做了什么的时候,楚也的脸色难看下来。
忽然,一道身影羽翼展开,竟是从数以万亿的妖魔之上飞出,只一个瞬间便来到阵前。
同样的,楚也看不清他的面容。
她唯一能够看清的,只是那道身影的背后有……六对十二只羽翼。
只不着痕迹的轻动,便顷刻间卷起了无尽的魔力风暴。
两军对垒,就只有楚也宛如一道明晃晃的分界线,将这片战场之上的两端遥遥相隔。
说了什么,断断续续,楚也听的不甚真切,正如她此时控制不住颤抖着的模样。
“……”
“全军听令!”
“今日决战,是我九州生死攸关的一战,恶魔降临,黑暗丛生……”
“……”
“若胜,天地同庆,我昊天亲自为你们斟酒,不醉不归,若败,我们血染天宫,同赴九幽——”
“……”
“天帝!”
“天帝!”
“天帝!”
“谨遵天帝法旨,吾等,誓与九州共存亡!!”
随着那道金衣帝王的低喝,话闭,下一刻,排山倒海的呐喊伴着神将兵士们愤怒的面色,整齐划一。
连连刺空的银枪长矛,战意澎湃。
简直就跟打了鸡血一样,个个脸色涨红的义愤填膺,那模样都恨不得马上冲出去大开杀戒似的。
尽管听的不太真切,但……
真的很热血沸腾啊。
“全军出击!!”
“杀!”
“杀!杀杀——”
手握长枪,向前奔跑,大军推进,喊杀震天。
“轰!”
“轰!轰轰——”
不停的碰撞,杀戮开始。
一眼望不到的兵士恶魔,刀剑交辉,长枪直刺,悍不畏死的拼斗到倒下,然后下一刻又立即有人涌上。
鲜血横流,满地血腥,残肢断臂,死不瞑目,震天动地,卷起漫天灰尘的一片朦胧。
楚也终于知道了,这是战争!!
真正的战争。
而战争,就注定了只有一方能胜利,就注定了,只有一方……能活下去。
“噗!!”
一个个天庭兵士被身躯庞大的两翼恶魔生生撕裂,那狰狞的獠牙恶臭遍布,喷出的血却正对着楚也的方向。
但,她不闪,不避。
穿体而过,却不沾染分毫。
没错,即便这场战争打的在激烈,死的再多,对于她而言,她就仅仅只是一个旁观者。
而已——
鲜血洒落,尸骸遍地。
“进攻!!”
“轰隆!”
“轰隆!”
天摇地动,死伤无数,然而这一刻,却没有一个人胆怯后退——
不断有人死去,不断有人重新涌上来。
然而,作为一个旁观者的楚也而言,这些都毫无意义,她只能看,却什么都做不了。
不管是叫喊,还是其他。
直到她发现自己,就,忽然有了力量……
恍惚的束缚感消失了,楚也握紧双拳,眼底的兴奋还来不及退下,就蓦然顿止。
“小心!!”
下意识出口的嗓音,伴着前行的脚步与伸出的手掌,然而,那被恶魔撕裂了半边身子的天庭将士,却是目光愤恨,毫不犹豫的朝着楚也一刀劈来。
微颤颤的半边身子无不显示了此时的他正处在极度虚弱当中,虚弱到奄奄一息,但他还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挥刀……
然而,就是这样的刀,楚也也没有躲。
“去……去死,你这妖魔!!”
囫囵吞枣的嗓音含糊不清,但楚也……听明白了。
瞳孔一缩,她呼吸一滞,竟是下意识低头去看,然后尖锐的爪子赫然入目。
妖魔!!
她是,妖魔!
“真是的,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啊,我的小殿下……”
沙哑的嗓音像百灵鸟一样好听,和妖魔们那一贯尖锐刺耳的声音一点也不一样,楚也心下一惊,赫然抬眼。
“贝利亚尔,不要……”
有声音下意识脱口而出,然而还是晚了一步,即便是声音再好听的妖魔,那也是妖魔。
“哦!小殿下,你竟敢违抗陛下的命令,啊呀呀,我发现了呀!!”
“该隐,不关你的事,滚开!”
“……”
对于两头妖魔之间的暗潮汹涌,楚也都已然听不见了,她就只是脑袋一片空白,就只有一个念头像电影的播放键一样不断重复着。
不断吞噬着她的思维。
妖魔!
她是,妖魔!
“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
不断的喃喃自语着,楚也终于彻底崩溃了。
“我不是妖魔!”
“我不是什么小殿下!我不是什么魔子,你们别叫我啊啊啊啊啊——”
转身,狂奔。
眼底毫无焦距,就像她跑的漫无目的,也不知自己该去哪里。
鲜血喷涌,尸骸遍地,有血甚至渐在了楚也的脸上,那是……烫到她心底的温度。
嗖!
有一道黑影被扔过来,楚也脚步一顿,浑浊不清的脑子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她就已经下意识伸出了手。
尖锐的爪子毫不停顿的刺穿了那道黑影,温热的血溅了她满脸满身。
不是幻觉。
太真实了,不管是被刺穿的触感,还是血的温度。
砰!
随着楚也愣神的动作,那道黑影也砸在了地上,那是一个兵士,天庭的兵士。
而此时,那兵士正用愤怒,厌恶,憎恨的眼神死不瞑目的看着她,看着她这个,妖魔——
“哈哈哈,既然上了战场就别白来啊,我的小殿下哈哈哈。”
尖锐刺耳的大笑声在耳边炸响,楚也恍然回神,赫然抬头,一双眼死死的盯着那头八翼的蛇形恶魔。
羽翼的众多也代表了他的地位尤其之高。
“利维坦大人……”
贝利亚尔赶了过来,四翼收起落在楚也身前,那是隐隐将她护在身后的一个动作。
“实在抱歉,利维坦大人,是属下看护不利,这才得以让小殿下出现在战场,还请大人赎罪,属下这就……”
“滚开,贝利亚尔,你在教我做事!!”
一爪子将贝利亚尔打出去,利维坦哈哈大笑,音调粗暴而凶戾,带着毫不掩饰的妒忌和杀意。
目光转向楚也,幽绿的蛇瞳森然;“小殿下,优柔寡断可是成不了下一任王的啊!!”
楚也目光低沉,被那双蛇瞳盯着,她愤怒却也畏惧,无形的压迫力宛如泰山压顶,压在她的身上,让她动不了丝毫。
只能眼睁睁看着冰冷的爪子伸过来,轻而易举按住她的脑袋。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小殿下……”
“没有力量,你的愤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而我,伟大的八翼恶魔利维坦大人,却可以轻而易举的拧断你的脑袋,知道吗!!”
“哈哈哈……”
尖锐刺耳的大笑忽然戛然而止。
他感觉到了,而楚也也看到了,那是一道炽亮的剑光,正以极快的速度飞刺直击利维坦的脑后而来。
这柄剑闪雷环绕,所过之处,便是连空气都在一瞬间被引爆般,一方天地霎时间变成了雷电海洋。
噼里啪啦!!
雷鸣电闪之中,利维坦冷哼一声;“该死的,九天玄女你这阴魂不散的家伙。”
庞大的身躯遽然退开,将楚也整个留在了那成片的雷电轰鸣之中,然而对于此时的楚也而言。
这同样无疑是好事。
即便接下来迎接她的……将会是注定而来的死亡。
她所期待着的死亡。
轰隆!!
雷鸣炸响,被血色骸骨铺满的大地之上,楚也在非常坦然的面对着死亡。
不管是再次穿越到了多久远的以前,还是这当真是一片她挣脱不开的幻觉。
都好——
但当她轻轻抬眼,模糊的视野里看到那道白衣的时候,楚也再次愣住了。
云妃?!
怎么,会——
就在她这愣神的时候,贝利亚尔冲过来一把拉住她的黑色羽翼,用力将她扔了出去。
“贝利亚尔……”
楚也下意识脱口而出,不知名的复杂心绪稍稍打断了看见云妃的哑然惊愕。
就在她被扔出去的一瞬间,雷电海洋遽然迸发,闪耀天际的雷电轰鸣之中,楚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贝利亚尔的身躯被炸的粉碎……
“贝,贝利亚尔!!”
“在呢,我的小殿下……”
忽然被人揽住,楚也怔神片刻,带着些熟悉的百灵鸟嗓音低哑的在耳边响起,赫然抬眼看去,破碎了半边身子,额角上的伤口还在流血,但,那女性妖魔正揽着她无力坠落。
然后,“轰”的一声,砸在地上。
荡起的烟尘之中,楚也干咳了两声,爬起来去拉贝利亚尔;“那个,你怎么样,我……”
冰凉的剑刃伴着雷声闪烁蓦然贴在脖颈,楚也还未说完的嗓音戛然而止,她眼睛睁得很大,目不转睛的看着那道持剑而立的白衣。
熟悉的面容,熟悉的嗓音,熟悉的清冷无双。
“你是,妖魔?!”
眼底的恍惚遽然回神,楚也固执又担忧的下意识反驳;“我不是妖魔——”
落下的尾音带着至多复杂的音调,悲凉,伤感,不甘,不愿,还有,对于面前这人的期待和担忧。
“云妃……”
“本座不叫这个名字。”
清冷寡淡的嗓音似乎摒弃了其他所有的情绪,正如她那双冰冷的眼,能够在一瞬间让楚也心如死灰,遍体生寒。
不叫这个名字?
是啊,这个结果她早该想到的。
楚也苦笑,那……她到底还在期待着什么呢!
“身为妖魔却否定自己,原来如此,就是你吗?”
“传闻中的,妖魔小殿下……”
忽然,瞳孔一缩,楚也失声道;“小心……”
尖锐利爪,不起波澜,直刺向白衣女子的后心,这一刻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楚也魔力爆发,竟是整个挣脱了她的束缚,毫不顾及自己会怎么样,她就只是扑了上去。
然后,在白衣女子微微皱起的目光下,扑向了那只爪子。
鲜血涌出。
下一刻随之传来的,是一种几乎让身体震颤,灵魂破灭般的痛楚。
会痛,不是梦。
楚也苦笑,算了,是不是梦无所谓,是不是幻觉也无所谓……
她就要死了不是吗?!
她能清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自己的神智,还有自己的灵魂都正在一点一点的崩溃当中。
但楚也觉得自己不讨厌这种感觉。
所有的感官意识都在逐渐消亡,朦胧中,楚也再次听见了那道清冷寡淡的嗓音,但这次,却带上了几分微不可察的笑。
让她控制不住想要哭泣的,熟悉的笑。
“就像天帝所说的,小家伙,你果然是一个很有趣的……妖魔。”
“想呆在人间吗?”
“那你可要牢牢记住了,这人间的路,该怎么走……”
下一息,金光炸响。
“……十万年后,我们……会……再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