畸形秀?
在心底默默念着这几个字, 大脑开始飞速运转,不过是一瞬间, 云绮眼前就闪过很多与之相关的畸形生物。
连体双胞胎、多毛人、龙虾人、侏儒、海豹人……只是因为器官或组织的形态、大小、部位、或结构异常或缺陷而在外观上与正常人不同的存在, 在曾经科技还不算是发达、娱乐匮乏的年代,为了满足群众的猎奇心理,畸形秀应运而生。
人们愿意花大价钱去购买畸形秀的门票, 只是为了一睹那些“怪物”的风采,那些拥有着部分类人的面貌但是外表超出了人们接受的普通范围,还有比这能够满足人类天生的猎奇心态的消遣时间的游戏吗?
不过除了外表畸形之外大多数的畸形人语言学习能力跟正常人无异,只是身体有着残缺, 他们仍然是有着喜怒哀乐的普通人,不仅仅只是用来展示表演的异类。
所以,今天要来到自己生活里面的是畸形人?不是存在于虚拟中的怪物吗?虽然自己可以尽可能地不管不顾, 直接将这群要为自己表演畸形秀的演员送入怪物的口中,但是那些除了外表有着些许残缺, 但是仍然是在人类的范畴内,他们甚至还没有对自己做过什么……
好奇怪,云绮觉得自己现在的想法双标又软弱, 明明她还没有亲眼看到那些人的出现,说不定全是那种变态杀人狂, 也跟之前出现的怪物们一模一样, 一心只想要自己的性命,自己怎么就开始为他们进行推脱呢?有的时候脑海中浮现出来的想法简直就是让她本人都感觉到不可理喻。
甚至小丑那一连串唾沫飞溅、兴致盎然的高声解说都像是在云绮单方面按下了静音键,云绮完全沉浸在自己脑海中的悖论中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完完全全沉浸在自己世界里、只是随便盯着一样东西就开始发愣而消耗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能够引起云绮情绪波动的事物也越来越少了。
从最开始云绮就意识到自己这一点的改变, 但是这种改变对于持续紧绷的神经有着非常舒缓的作用, 就像是被海浪推动着的小舟,任由船下时而波涛汹涌、时而风平浪静的海水为它做决定。
会被海水推到彼岸还是葬身鱼腹,那都不是小舟能够决定的事情了。
所以当王娜娜开口询问云绮要不要解决在宽阔的前院里正在热闹腾腾搭建着宽大又多彩帐篷作为表演舞台的那些畸形人,云绮有些疲倦地抬起头看了眼依然披着温婉可爱人皮的恶魔,声音因为鼻音有些闷闷的,听不出来主人的情绪:
“不用,等会叫上所有的怪物,一起去看看畸形秀吧。”
真是让人有些啼笑皆非的排列组合,谁能够想到有一天怪物跟人类会调换观赏顺序,让外表有些许残缺的人类在舞台上表演滑稽拙劣的把戏让真正的嗜血残忍的怪物娱乐消遣呢。
反正只要能够得到一点乐趣就足够了。
畸形秀是在夜晚开场的,在前院中央搭建的帐篷内里的空间比表面上看上去要大得多,五彩炫目的灯光不停变换,试图用这样的小把戏来让观众忽略帐篷内过于简略老旧的陈设。
云绮在第一排坐下了,能够很清楚地听到木头小靠凳在咯吱咯吱的响着,似乎是承受不了她的体重而发出的抗议,帐篷里面潮湿的土气跟霉气在廉价的香氛中格外呛人。
说实话整场表演都乏善可陈,甚至最主要的亮点,在着重强调的亮白色灯光下让那些跟正常人不同构造的畸形人大大方方袒露自己的与众不同,在这个早就被过量信息狂轰滥炸的时代,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在满足了足够的猎奇心态之后,那些器官部位只剩下了让人作呕的厌恶感。
很无聊的表演,但是在这种乏味的表演中,云绮还是很快为自己找到了一点乐趣,她正在判断突然出现的畸形人里面会不会混杂着一个真正的怪物,毕竟长相凶恶的怪物们能够迅速在这里面完美的融合进去,就像是一块同色系的拼图,在还没有完全拼凑完整之前,拥有者是绝对不会将它扔出盒子外。
但是那群表演者没有任何一个对云ᴶˢᴳ绮露出她熟悉到不能够再熟悉的怨毒、嗜血的表情,反而都认认真真沉浸在自己的表演中,力图为台下的观众带来最好的体验。
一个也没有吗?还是说怪物们学会了更为精妙的伪装,将所有的杀意与残酷完美掩饰在自己体内,分毫不泄露,也许是灯光太过晃眼、茉莉花的香氛太过呛人的原因,云绮表现得就像是个普通的观众一样,甚至结束时还跟畸形秀的老板,是个妆容非常艳俗的中年女人,没有左臂,表达了自己的喜爱,顺便眼睛眨也不眨地支付了那近乎天文数字的票价。
那个女人惶恐要大于惊喜,媚俗的笑容僵在嘴边,嘴唇不自然地张张合合,几乎是虔诚地开口,不过脱口而出的内容却跟感激丝毫不相干,“不要反抗,安心等待。”
说完她就急急忙忙地收拾行李,几乎是片刻,一大群浩浩汤汤的人就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之中了。
“不要反抗,安心等待”,这是什么意思呢?云绮觉得自己应该要表现得更加激动跟重视一点的,这种类似于警告的没头没脑的提示,在电影中往往都会是主角的救命稻草。
但是她会是主角吗?
啊,光是筹备导演拙劣的戏剧就足够让人感到疲惫了,身为导演还要兼任主角吗?既然自己肯定不会是主角,那么主角会是谁呢?
等到云绮陷入迷迷糊糊的半醒半睡之间的时候,她才像是突然意识到今天就这样如此普普通通的就过去了,甚至自己还拥有着额外打发着时间的娱乐消遣。
十七。
云绮是被房间周围密集的脚步声惊醒的,眼睛有些不情愿地睁开,尚且迟钝的视觉神经接受处理映照在视网膜上的景象就花了不少时间。
这是一个充满着消毒水的纯白房间,没有窗户,百叶窗像是掩饰什么一样歪歪扭扭地挂在墙壁中央。
见到她苏醒了,身边有人很温柔地问她要不要喝水,还有人手忙脚乱地为云绮在身上贴上冰凉的医学械器来检查她的身体指标。
喉咙像是被粘稠的蜂蜜堵住了,什么都无法开口,而且身体被完全禁锢在裹得严严实实的布料里,根本无法动弹,能做到的也只是像只可怜的被孩子捉住的虫子稍微蠕动一下而已。
她眼里的疑惑跟惊恐打动了最开始温柔询问的白衣护士,那声音甜美可人,带着神奇的安抚感,“云绮小姐,不用担心,这是为了治疗必须的步骤,请您相信,我们是最不想让您受到伤害的。”
“等会会有新的病人跟您暂时同住一间房,不过不用担心,他明天就会被转移到其他病房,请您稍微忍耐一下。”
“那位病人的情绪比较激动,说话也是颠三倒四的,还请您千万不要把那些胡言乱语放在心上,造成一定的认知困扰。”
前面的话这位声音绵软甜美的护士都是以一种公事公办的冷淡态度陈述的,护士左右观望,确认了周围一通忙活的同事都陆陆续续地离开了这间病房之后,才小心翼翼地将缠绕在女孩右手食指上的绷带解了一个小小的口,并且将她的身体挪动到床边,足够让云绮能够接触到一个硬邦邦、像是按键一样东西,她的语气虔诚又认真,贴在云绮的耳边小声呢喃,
“如果您不想跟新的病人接触的话,只需要按下这个按键,会有足量的药物让您安心睡眠,度过美好的一整天,到时候一切就又恢复正常了。”
说完她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留下了云绮一个人待在这个房间里。
没有任何消遣来打发时间的冥想实在是过于难熬,云绮甚至不知道现在的时间是多少,被捆绑得严严实实的自己连转头都无法实现,护士临走之前加固了紧闭衣的松紧程度,她现在连还能够稍微挪动一下自己的身体都做不到。
有的时候幻想可以杀死一个人,无法出声、无法动弹的云绮除了能够活动一下手指跟转动眼球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通过之前的对话云绮可以大致推断出自己到底在哪里,市精神病院,除了那个有些古怪的护士之外,其余的医护人员简直就没把自己当回事,自顾自地聊天嬉戏,据说云绮她自己在这里已经呆了四十天,是因为过度的工作导致的精神异常,因为主治医生使用了错误的治疗方法,所以导致云绮病情加重,甚至有了严重的自残倾向,所以才会被这样严密保卫起来。
意思是自己经历过的一切就像是劣质鬼片用精神病来解释所有的超自然现象,之前的一切全都是自己的幻想咯?
啊,好无聊的结局,再搭配上颠三倒四的只有重口味镜头的剧情,这部片子也太烂了。
应该不至于就这样结束吧?有些杂乱无序的记忆也开始硬生生地在脑海中构建出来了,现在这样也挺好,就算是到了精神病院,只要配合医生按时吃药什么的,等到病情好转也能够回归正常生活,还不用担惊受怕呢,出去之后据说还有公司赔偿跟医院赔偿呢,虽然远到不了衣食无忧的地步,但是也能让自己松口气了。
这样的结局云绮觉得自己也能够接受,本来就是一团糟的人生搭配上这样一个无聊的结局也算得上是般配。她拒绝去寻找已经流露得非常明显的破绽。
一开始只有意识是清醒的存在、无法掌控自己的身体的无措让云绮本能地堆积着不安与焦躁的情绪,现在接受了现状的云绮甚至能够就光是看着洁白的天花板,找寻一点点乐趣了。
自己的适应能力真是越来越强了。
然后又被困意晕染,陷入了纯白的梦境中。
有人在喊自己,还带着莫名的柑橘香气,白色的梦境分崩离析,留下殷红的粘液。
“云绮?云绮?云绮?”齐云帆看着被捆得严严实实、陷入了沉睡中的同伴,焦急地试图唤醒对方。
被还算熟悉的声音强迫拉回到现实的云绮下意识地开口反问,声音嘶哑,每说一个字就像是舌头顶着刀片一样,“你是?”
“我是齐云帆。”他简洁扼要地讲述了自己的遭遇。
他是在跟云绮从车站分手之后脑袋就出现了点毛病,最开始只是简单的精神错乱,现实跟幻觉只是边缘黏合了一小部分,然后逐渐扩大,成为了不可分离的完整拼图,在意识到自己有着自残来逃避幻想中的恐怖怪物的行为之后,他就主动来到医院就医。
齐云帆也套上了一件拘束衣防止自我伤害,不过明显要比整个人都完完全全禁锢在床上的云绮好得多,至少还能够尝试好几次达到勉强下床走动的地步。
两人的记忆明显有着偏差,又是一个直接的证据来验证这个结局的虚假。
云绮叹了口气,喉咙很痛,只要开口都带着一股血腥味,跌跌撞撞、好不容易走到云绮床前的齐云帆样子看起来糟透了。
漂亮的丹凤眼里面全是血丝,下方还有着严重的乌青,本来一直光洁的下巴有些细密的青色胡茬,整个人看起来憔悴又脆弱,不过那双眼睛看着云绮的时候迸发出了亮晶晶的光辉,简直就像是终于找到了神迹的信徒。
他看起来像是要哭出来一样。
不过很快齐云帆就控制好了自己的情绪,他有点尴尬地朝着云绮露出了一个小小的微笑,在察觉到云绮的喉咙无法开口的时候自顾自地决定好了眨一下眼睛代表同意,两下代表不同意。
反正自己现在什么也做不了,有人陪自己玩也算是当做消遣,那股淡淡的柑橘味道似乎有着要铺满整个房间的趋势。
云绮无所谓地听着对方的絮絮叨叨,对方遭遇到的恐怖幻想完美贴合自己每一天遇到的。
自己不应该反应这么平淡吧?理智漫不经心地提醒着主人过多的漏洞,不过激烈的情绪对现在的自己有用吗?两个人都完完全全被困在这间纯白的屋子里,唯一的出口就只有那扇紧闭的门。
他的话太多了,虽然声音很好听,但是在云绮看来就像是某种助眠的白噪声一样,眼皮开始慢慢变得沉重起来,再次陷入纯白的梦境中,那里面什么也没有,很适合什么也不想知道的云绮。
齐云帆表情有点古怪地看着合上了眼皮的女孩,想唤醒对方的念头最终还是消散在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中。
她处在半梦半醒的间隙中,很多事情因为药物的原因记得零零散散的,但是有几点云绮还是记得非常清晰的。
应该是第二天了吧?云绮透过护士的手机屏幕勉强看到了日期与时间,今天的护士明显要比之前的严厉许多,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有清脆的器械碰撞声。
有人抽了自己的血,有人给自己日渐萎靡的身体进行了力道很舒服的按摩,有人在为自己输营养ᴶˢᴳ液,还有人在清理自己的身体……总之,除了针管推进身体里面的那一点微不足道的疼痛之外其余的简直舒服得不得了,恍惚中云绮还以为自己是来享受而不是来治病的。
接受那个烂俗的结局也不失为一个可行的选项。
齐云帆不在,应该是被送到了其他地方,没了助眠的白噪音的话感觉今天是不是有点难熬呢。
护士们鱼贯而入又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天云绮表现得很温顺,今天限制云绮的拘束衣稍微松了一点,至少能够像只虫子前后蠕动了。
最后一个离开的护士走得匆忙了点,像是要去追已经离开的同伴,在平坦的地面上被自己的脚被绊了一下,结结实实摔在了地上,那声音云绮光是听着就疼。
那护士似乎是直接晕倒在地上,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不过好在云绮还没有升起该怎么样来帮助对方念头的时候,其余的护士们就急匆匆进来找寻没有出来的同伴。
然后云绮在接下来的一整天,亲眼目睹了第一个摔倒的护士在其余人的齐心协力下怎么拉也拉不起来,简直就像是跟洁白的地板融为一体了,然后其余的、在这间病房里面的人像是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一样齐刷刷地倒地,陷入了地板中。
而尾声是以除了云绮病床上占据的那点空间还存在之外,跌倒占据地板平面的所有人全都陷落在一个个深不见底的空洞里,房间里面全是大坑。
云绮无所谓地闭上了眼睛,反正自己已经是个精神病了,看到什么都有可能,挺好的,这也算得上是打发时间的娱乐消遣。
什么时候轮到自己呢?
总觉得最近自己老是睡不够,很困,像是要把之前熬过的夜全都补回来一样。
已经愉快接受了自己脑袋有问题、看到什么都是可能的精神病人设的云绮在看到齐云帆再次出现的时候还是不可避免地吃了一惊。
毕竟对方也算得上是相处挺久的朋友,诶,好像自己跟他的联系还要紧密一点,想起来的话感觉会很累就不要想了。
对方跟昨天?不对,应该是前天的病人样子完全不一样了,他衣冠楚楚,每一个微小的细节都被打理得完美无缺,又变回了云绮记忆中那个熟悉的精英形象。
对方在自己耳边稀里糊涂说了一大堆话,云绮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可能是因为药物或者心理作用吧。
不过在齐云帆露出一个落寞的笑容起身离开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放在云绮床边的盘子,里面的东西哗啦啦地倒了一地,玻璃治具跟坚实的地板接触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那响声就像是某种演出的开场提示音,刚刚还非常正常的齐云帆眼睛里面蕴满了化不开的忧愁与悲伤,懊恼与后悔像是潮水一样将他彻底淹没,他怔怔地看着床上毫无生气、眼神丝毫没有任何波澜的女孩,努力挤出一个善意的微笑,尝试了几次之后还是以失败告终。
“绿猴子。”这是他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句话。
云绮看着对方从西装上衣的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小的锋利美工刀,对着自己的脖子毫不犹豫地下手了,汹涌的鲜血从被割断了大动脉喷薄而出,距离他最近的自己甚至连眼睛里面都被这猩热的血液侵蚀了。
她终于想起来对方跟自己有着什么样的关系了,好像他死了的话,自己也会死吧?
自己好像还是有点遗憾就这样死掉啊,但是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