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原结花是非常确定的口吻。
或许是这样的缘故, 过了约莫五秒钟，狱寺隼人从电线杆后走了出来。
他的脸色不算好看，带着明显的窘迫。他没有看她, 视线落在自己脚尖, 沉默着，原本漂亮的唇线抿成直直的一条。
清原结花轻轻舒了口气。
至少证明了跟踪她的并非那个假缘结神，而那家伙也许已经彻底离自己远去了。
想到这里，她的心情竟然有些美妙。
狱寺隼人没有上前的意思，于是清原结花朝他面前走去。
“隼人？”她在狱寺隼人面前一米处停下, 歪了歪脑袋, 自下而上看他。
狱寺隼人轻咬着下唇，下定决心一般，他开口道：“抱i、抱歉，结花。”
突如其来的道歉令她意外, 清原结花整理了一下思绪, 意识到他所道歉的原因后，轻轻摇摇头。
“是因为没有叫上阿纲和隼人，所以不开心了吗？”清原结花一本正经地说, “好吧！这的确是结花大人顾虑不周了, 那么作为补偿——”
故作悬乎般, 她拉长音调，迟迟没有把后话说出来。
“……补偿？”
显然，鱼儿上钩了。
狱寺隼人的脸抬起来一点, 清原结花也终于看见了他的正脸。
有点儿倦态，前一晚似乎没有睡好, 眼下是明显的黑眼圈。
“作为补偿，结花大人邀请隼人和阿纲去神社玩怎么样？”她俏皮眨眨眼, “怎么样怎么样？”
狱寺隼人眼中一瞬之间闪过亮光，刹那间又消失了。
“没关系的。”狱寺隼人偏移目光，不知在想些什么，“我并没有不高兴，结花你不用在意的。”
他说没关系，不要紧，可是，他的表情又不是这样说的。
果然还是口是心非的年轻少年呢。
清原结花无奈地，伸长手臂，揉了揉狱寺隼人的发顶。
“抱歉啦隼人。”就像是哄小孩子一样，清原结花用宠溺的、温柔的语气说话，“这次是我做得不好嘛，原谅我好不好？”
狱寺隼人欲言又止，张了张嘴巴又闭上。
在他说出否认话语前，清原结花连忙接上后半句：“宽宏大量的狱寺隼人大人！一起去神社玩嘛，好吗？”
完全无法抵御她这般攻势，狱寺隼人的脸一下子爆红，就像是熟透的章鱼烧，很可爱。
闷闷的，他点点头，算是答应下来。
末了，他下定决心，直视清原结花的赤金色眼睛：“……结花，谢谢你。”
“为什么要说谢谢？”清原结花不解地问他。
狱寺隼人却摇摇头，怎么说都不打算回答了。
姑且算是和解，狱寺隼人虽说依旧有点儿别扭，这一点从那次知道山本武与她单独约会开始就存在了。即便是现在有了全新的，作为补偿的约定，也没有好转的迹象。
所以，狱寺隼人在意的到底是什么？
这倒让清原结花在意起来。
苦思冥想得不到解答的问题，却被狱寺隼人本人亲自提出了。
“结花，你喜欢……山本，那家伙吗？”
他的声音低低的，像费了很大的劲儿才说出这几个字。
没料到他会问这个，清原结花也呆滞住了。
或许是距离不算远的球场座位，狱寺隼人听见了山本武向她的表白，或许是身为朋友，早就看出了这一点。
不管是哪种可能性，清原结花都没想过，狱寺隼人会这样直白地问出口。
面对[喜欢]一类的话题，她其实很想含糊过去。
因为也许拒绝了就不能继续做朋友了，因为其他的细碎的理由。
但见过那样多的爱人分分合合的理由，清原结花比谁都要清楚，含糊[爱意]是最要不得的。
一方的优柔寡断，是另一方痛苦的源头。
“……我对阿武不是那样的感情。”她深吸一口气，诚实作答。
自己真实的心情，下次也一定要好好传递给对方才行。
清原结花有些后悔，那时呆愣愣的自己会给接下来一段时间的山本带来困扰。
听见她的作答，狱寺隼人完完全全地松了口气，也像是如释重负，完全振作过来。
也许是错觉，清原结花甚至觉得他一瞬间变得容光焕发了。
并盛町虽然也所属于东京，但与市区部分相比起来，又是截然不同的一番景致。两人漫无目的地走在东京街头，人流量大，几乎每一分钟都在与人擦肩而过。清原结花不自觉倾听起人们的心声，温暖的，或是糟糕的情绪一点一点密密麻麻地落下，而这正是人类所特别拥有的。
和狱寺隼人待在一起时，或许是互相知根知底的原因，清原结花会很放松，狱寺隼人也不是善于言辞的那类人，因而两人在一起时并不是每分每秒都被交谈包裹。
不知这样前行了多久，身侧的狱寺隼人忽然开口：“要不要一起去坐那个？”
清原结花停下脚步，疑惑地看向他。
狱寺隼人抬手指向远处，她顺势看过去，不算是很远的位置，坐落着正在缓缓运转的摩天轮。
清原结花实在是意外，一双本就浑圆的眼睛睁得更大几分，但她还是高兴地答应下来。
狱寺隼人很少向她提出提议，这实属难得。
有了明确的目的地，两人并肩行走时，脚步也加快了几分。
由于是休息日，即便是森林公园的摩天轮，都被情侣们包围。黏糊糊、LOVELOVE的氛围铺天盖地，清原结花抿着嘴唇挪开眼，简直就像是少女漫画中的桥段嘛。
分神之际，她想，也许在其他人看来，她和狱寺隼人也像是情侣一样吧。
只是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牵手拥抱，做出甜蜜蜜的表现。
清原结花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在心中默默给被自己的失礼想法无声冒犯的狱寺隼人深深鞠了一躬。
约莫过了半小时，可要说轮到清原结花与狱寺隼人似乎还有很长的距离。日头渐渐西落，随之而来的便是温度的降下。注意到清原结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狱寺隼人提出先回去的建议，但被清原结花拒绝了。
这是难得的，狱寺隼人主动提出的提议，不论如何，她都要实现。
一点点寒冷而已，她当然是不在意的。
不过，很显然狱寺隼人并不打算就这样视而不见，思索一阵后，他解下缠绕在脖间的围巾。
犹豫着，最终下定决心。
于是，暖融融的柔软的羊毛围巾将清原结花看上去光秃秃的脖颈缠绕住。
围巾上依旧留存着狱寺隼人的体温，以及他身上与发间的古龙水的香味，和淡淡的烟草气息。
就像是猜到清原结花下一句想说什么，狱寺隼人抢先开口：“我不冷，好好戴着吧结花。”
清原结花心存怀疑，伸手轻轻捉住狱寺隼人的手，碰了一下他的手背，确认他的手的确是温暖的以后，才安下心来。
“那就谢谢你啦，隼人。”她朝手心里哈气，笑眯眯地搓搓手。
狱寺隼人点点头，看上去依旧有几分心事，与先前不大一样。
要说什么地方不同的话，清原结花想，大概之前的狱寺隼人在她面前是热情又可爱的，可现在似乎稳重了许多。
有一种孩子一夜之间长大的失落感。
狱寺隼人感受到清原结花触碰到他的手背异常冰冷，心中纠结半天之际，他的思绪忽然停下来。
他好像一直都考虑太多了，考虑两人的身份不匹配，考虑十代目也喜欢结花的话该怎么办，考虑说话与行动不能逾越某一条线，考虑他们的关系只能这样。
可是他想要的真的是这样吗？
因为自己总是顾虑这顾虑那，就连山本武都弄清自己的心意，赶在他前面了。
明明起初他才是最具优势的那一个。
想到这里，就像是和自己赌气一般，哪怕就只是今天而已，狱寺隼人不打算继续循规蹈矩地恪守自己为自己戴上的镣铐与规则。
抛掉心中的那些零碎的想法，他伸手温柔地捉住清原结花的，显然女孩子有点意外，以至于四肢都僵硬了一下。
“……手太冷了，我来帮你暖暖。”有些尴尬地说辞，但狱寺隼人还是硬着头皮说了出来。
清原结花看上去并没有抗拒的意思，于是，他的手掌包裹住清原结花纤细娇小的双手。
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困难，他不禁怀疑过去禁锢住自己的那些到底有什么意义。
那之后又过去半小时，半个日头沉入地平线，森林公园里亮起氛围感十足的灯带，照着女孩子的眼睛，仿佛里面充满点点星子。而就在这时，终于轮到了排队已久的狱寺隼人与清原结花。
两人在工作人员的指示下坐上摩天轮，清原结花兴奋得像是小孩子，趴在玻璃窗边看外头的景致。
左顾右盼一阵后，她将目光落到狱寺隼人身上。
“这是我第一次坐摩天轮。”她说，“上次虽然去了游乐场，不过因为斯库瓦罗那件事情，后来也没有坐到。所以，很感谢你隼人！”
狱寺隼人感觉自己放松下来，嘴角也不自觉勾起有点弧度。
“能和结花一起来这里，我也很高兴。”狱寺隼人说着，忽然想起什么来，“对了结花，那个……听店长说，你打算辞掉便利店的工作了吗？”
“啊。”清原结花轻轻应声，而后稍显心虚地点点头回答，“是的，唔，抱歉隼人，没有提前和你说一声。”
“啊……不，这没什么的。”他看上去有些不安，摆手时仿佛又回到那个对清原结花崇敬的狱寺隼人，“本来也不用和我说。”
清原结花眨眨眼，再度感受到两人之间那层若有若无的隔阂。
“虽然不去兼职了，但是在学校还是可以见面的啦。”她抬手挠了一下脸颊，颇感心虚一般说。
按照狱寺隼人对她的包容度，下一句多半是一笑置之或是附和的话语。
可一次却不是。
“……还想再多见到你，结花。”
他的声调很低，可一字一句还是清晰钻入清原结花的耳中。
“诶？”
狱寺隼人定了定心神，眉间却依旧是微蹙着的。
既然迟早要说明白，坦白面对自己的心，那么，就在这一刻吧。
“结花你很快就要离开了，对吧。”他说着，脸上浮现出难以言喻的、又若有似无的悲伤情绪，轻叹一口气后，他继续说，“为我和十代目结缘，这是结花留在这里的原因。那么，等到结缘成功以后，你就会离开，去往你所应该在的地方。”
他句句戳中清原结花的心，让她想要反驳，却无法发出声音。
因为他说的全都是事实，她说要快些结缘，或许在狱寺隼人眼中，是想要快点甩掉并离开他们的表现。
见她不说话，狱寺隼人并没有为难的意思，自顾自地，他继续往后说。
“结花，你不属于这里。”他说，“这件事情我比谁都更清楚，所以……我一直不敢面对，以为逃避的话，等你离开的时候就不会难过。可是，越是这样，我越是担心。可恶……就连山本那家伙都……”
清原结花愣了愣，轻声开口：“阿武说的那些……你都听见了呀。”
狱寺隼人没有否定，像终于看清自己的内心，他不再那般迷茫。
尽管不愿承认，但那的确有很大一部分是山本武的功劳。
他一直以来自欺欺人，以为他会一直守护在清原结花身边，就像守护在十代目身边那样。
可是并不是那样。
他对清原结花的情感与对沢田纲吉的不一样。
至少对沢田纲吉，他有的只是无尽的忠诚。
可对清原结花，不知何时起，滋生出的占有欲将他整个包裹住，几乎透不过气。
“结花，我……不想这样结束。”狱寺隼人碧绿色的眼中闪过一道光，“抱歉……这样说也许很自私。但是，我还在想再见到你，每时每刻，都想见到你。”
清原结花感觉自己的后背有点儿僵直，看见狱寺隼人那样的眼神，她仿佛猜测到了他的下一句话是什么。
“我的心情……和山本那家伙一样。”他无比认真地，这样说道，“不对，我肯定比他更喜欢你……”
说到[喜欢]一词时，狱寺隼人就连自己也呆滞住了。
本以为永远没法说出口的话语，竟在阴差阳错中脱口而出。
他抿了抿嘴唇，给予了正式的那句表白。
“也许人类和神明本就不可能，但……不好好传达的话会后悔，是你教给我的，结花。所以，我喜欢你，比任何人都要更喜欢你。”
清原结花感觉时间停止流动，摩天轮也不再运转。
相比起山本武对自己想来有迹可循的好感，她并没有料到狱寺隼人对自己竟然也有如此的感情。
她张了张口，呆愣愣地，不知所措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