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宾利SUV彻底从视线里消失, 裴容才怔怔地收回视线，她一转身，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了规划馆门口, 几秒后, 女人才反应过来。
“高海黎已经走了。”
大抵是刚才和高海黎起了冲突的缘故，即便裴容知道旁人无辜，可在看见金芸时，她还是忍不住放冷了语气。
金芸是高海黎的秘书，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难道是来看自己的笑话吗？
“高总走了，她把车也开走了，所以……不知道我可不可以搭裴老板个顺风车……”
和上次在云江传媒大学门口的说辞如出一辙，这也是金芸能想到的最好的说辞。
看着眼前人逐渐拢起眉心，金芸的声音越来越飘，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如果她说这不是她的本意, 裴容会信吗……
毕竟，自家老板刚跟眼前人起了冲突，不算怎么说自己也不应该往枪口上撞！可是……
想起高海黎发的几条消息时, 金芸欲哭无泪。
【金芸，拍卖会结束后去办件事】
【跟着裴容, 她要是有事做就算了, 她要是没事就让她有事做】
【总之，别让她打扰我和唐星楚】
……
金芸到现在还能想到自己看见这几条消息时的震惊！
让裴容有事做？有什么事？难道又让自己去搭讪？另外, 老板和唐小姐这是……和好了？！
……
金芸满脑门子疑问，可不管怎么样, 自家老板的命令她得听，于是她就跟着裴容出了规划馆, 也无意间听见了女人对唐星楚的告白。
在听见裴容那句:“我还是来晚了，对吗？”时，金芸心里没来由地揪了一下。
感情里没有先来后到，只有爱与不爱，唐星楚不爱裴容，这就是最大的问题。
……
“我和你不顺路。”
不同上次，这次裴容直接拒绝了金芸的请求。
她现在只想自己一个人静静。
“我还没说去哪，裴老板怎么知道不顺路？”
金芸硬着头皮开口，这番说辞连她自己都快听不下去了！
这是她为数不多倍感局促的时时刻，她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个死乞白赖的追求者……
……
望着眼前语气坚持的女人，裴容表情微滞，很快她想到了什么。
“如果你是怕我去打扰她们，那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我不会去。”
她是喜欢唐星楚，但是她也尊重对方的选择，小姑娘的态度已经足够明显，裴容不会死缠烂打。
她不想她们最后连朋友都没得做。
对于裴容的直接，金芸有些吃惊，原本平静的心底霎时涌动起几分不知名的强烈情绪，她来不及多想，下意识直接开口解释:
“我是真心想和裴老板成为朋友的，不存在任何别的原因，如果裴老板介意，我自己打车回去就好，打扰了。”
哪怕金芸确实是因为高海黎的指示才接近裴容，可此刻，她觉得自己应该给女人一份应有的尊重。
裴容很好，她不应该是任何人的附属品。
“等等。”
眼看着眼前人转身准备离开，犹豫片刻后，裴容还是开了口。
“你上车等我一下，我进去和我老师道个别。”
说完，裴容叹了口气，把手里的钥匙递给了金芸后，随即转身进了规划馆。
宝马钥匙还留有女人的余温，温热感透过肌肤源源不断地在金芸掌心里蔓延，她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掌心。
——
宾利SUV穿梭在车流中，车上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我胳膊上的伤已经好了，一点都不疼了，你看，我这不还能开车吗？”
驾驶座上，唐星楚故作轻松，她率先开口尝试打破沉默。
“那天就是个意外，我下车的时候后面来了一个骑着电动车的高中生，不过我伤得不重，几天就好了。”
眼见副驾驶上高海黎没作出任何反应，唐星楚耐着性子一字一句地解释着，说完，年轻姑娘用余光瞥了一眼身旁人，不出意料，她只能看见女人侧脸一道绷紧的线条。
还是不想跟自己说话吗？
唐星楚有点慌了，犹豫片刻，她试探着继续开口解释:
“我那天想去看你的，结果因为这件事医院来了很多记者，我怕给你惹麻烦，所以……”
“唐星楚。”
“嗯？”
“对不起。”
高海黎语气里藏着几分想掩盖却掩盖不住的哭腔，浓密的长睫微微颤动，女人固执地偏头看向车窗外。
自从她们认识之后，唐星楚就总是因为她受伤。
就像现在，明明小姑娘胳膊受了伤，却还在顾虑着她穿了高跟鞋不能开车；明明是她的错，可小姑娘为了让她开心还是在耐着性子哄她安慰她。
她不止一次地怀疑，自己真能配得上这么真诚温柔的人吗？
“这不是你的错，你只是生病了，这跟你没关系。”
察觉到高海黎的自责情绪后，唐星楚急忙开口安慰。
刚才女人转身就走那一刻，年轻姑娘直接就慌了神。
是因为自己没去看她生气？还是因为裴容知道自己受伤而她不知道自己受伤而生气？唐星楚不知道，当时她唯一的念头就是要追上高海黎。
她不能让她一个人，现在看来是对的，女人太没有安全感了。
高海黎没再回答，很快，宾利SUV开进了世纪园小区的地下停车场。
考虑到高海黎的身份和接下来话题的特殊性，思来想去，唐星楚觉得谈话最保险的地方就是女人的家。
一楼。
还没等唐星楚开口询问走楼梯还是坐电梯，高海黎已经自顾自地进了电梯，年轻姑娘心头一沉，她下意识跟上女人的脚步。
电梯门关上那一刻，唐星楚主动握住了高海黎的手。
她记得，女人不喜欢坐电梯。
电梯缓缓上升，望着紧紧交握的两只手，高海黎垂下眸子，她下意识咬紧了下唇，直到口腔里充斥着一股浓烈的铁锈味儿时，女人才鼓起全部勇气轻声开口:
“我之前跟你说过我母亲有抑郁症，你还记得吗？”
身旁女人突然开口，声音里还带着几分颤儿，唐星楚心脏骤然缩紧，她下意识紧了紧交握的手掌。
“记得。”
“我六岁那年，她把我留在了一所废旧电梯里，她答应我，会回来接我。”
一想到小时候的事，高海黎身体微微颤抖，冰冷绝望直接从心顶蔓延到脚底，连带着女人的手都凉得吓人，似乎怎么都捂不热。
感受着掌心骇人的凉意和不受控的颤抖，唐星楚心如刀绞，她没有想到高海黎始终不敢坐电梯竟然是因为这个原因！
难怪过去高海黎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确认她是否会回来，难怪女人在梦里会哭喊着让她妈妈不要丢下她……
巨大的痛感山呼海啸般地包裹了唐星楚整颗心脏，她强撑着镇定小心翼翼地开口:
“那……后来呢？”
交握的手越握越紧，唐星楚恨不得用自己身上所有的温度来温暖高海黎那颗千疮百孔的心！
“后来几个维修工人发现了我，他们把我送到了医院。”
话音一落，电梯门开了，画面与脑海中的记忆重合，高海黎眼眶一热，眼圈儿倏地红了！
察觉到女人的异样，唐星楚牵着她直接迈出了电梯。
考虑到1602还有住户，唐星楚牵着高海黎快步来到1601门口，输入密码时，年轻姑娘似乎想到了什么，她试探着开口询问:
“1117是你的生日吗？”
她记得，1117是高海黎家门的密码。
“我不知道我生日是哪天，只是很多年前的11月17号那天，我妈妈给我买了一个蛋糕。”
一个光秃秃的蛋糕，什么装饰都没有，只是一个涂上一层奶油的面包，可是那天高海黎很开心。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才不喜欢吃甜的吗？
听着身旁女人的话，唐星楚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儿，她快速眨了眨眼睛，随即打开了1601的门。
——
“抱歉，让你久等了，你怎么没上车等我？”
规划馆门口，大约过了快半个小时裴容才出来，一推开门她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金芸。
“老师拉着我多聊了一会，我不好马上就走，抱歉。”
裴容再次表示歉意。
“没关系，我在外面透透气也好。”
在得知裴容是俞玫的学生时，金芸相当震惊，她怎么也没想到，除了情敌身份，对方和自家老板还有另一种联系。
而且这种联系更为致命，只是看样子，裴容并不知道高海黎的身份。
两人上车后。
“你去哪，我送你。”
“裴老板去哪？”
话音一落，系安全带的动作顿了顿，裴容眼里闪过片刻失神。
是啊，她一会要去哪？
按照原定计划，今天一整天的时间她都留出来准备跟唐星楚相处，可现在……
眼见着驾驶座上女人情绪低落，金芸自知说错了话，她直接岔开了话题:
“我最近搬了新家，家里几乎什么都没有，正好趁今天去置办一下，不知道裴老板方不方便送我去趟商场？”
搬家是真的，只不过金芸从来都不布置自己的住处，现在拎出来当挡箭牌也实属无奈之举。
“置办家具还是食材？去哪个商场？”
“……”
裴容这一问问倒了金芸，女人张了张嘴，却没回答上来。
她怎么知道要置办什么？她就是随口一提啊！
金芸表面淡定，内心却慌得一批，她轻咳两声缓解尴尬:
“应该都需要置办，麻烦裴老板了。”
“……”
——
世纪园1601。
沙发上。
“唐星楚，在谈之前，你有权利知道我的过去。”
知道我是怎样糟糕的一个人。
放在腿上的手下意识蜷缩，连带着周围的白色布料都变得褶皱，可下一秒高海黎仿佛想到了什么，修长的手指又渐渐地舒展开来。
“你说，我在听。”
想起过往种种，唐星楚何尝不知道提起过去对高海黎来说就是撕开旧伤？可她更知道对于女人来说敞开心扉有多难。
只有真正地让过去过去，高海黎才有机会去迎接真正的未来。
“我妈妈叫高艺媛，是一名电影演员，她二十五岁的时候遇到了一无所有的，比她大两岁的秦文海。”
提到男人的名字时，高海黎眼底闪过彻骨的寒意，手边的白色布料再次变得褶皱，下一秒，微凉的手掌霎时被一团温热包裹住，唐星楚握住了女人的手。
对上那双明澈真诚的眸子，高海黎明白小姑娘的意图，她轻轻回握，接着开口:
“我妈妈对秦文海一见钟情，哪怕对方只是个电影场的场工，可她不在意，她利用自己所有的资源帮助秦文海创业，还给他介绍了自己的闺蜜——业内赫赫有名的服装设计师俞玫，当时俞家是云江市有名的富商，人脉和资源都很广。”
话音一落，唐星楚眼前猛然浮现起俞玫那张优雅雍容的脸，从对方落落大方的言谈举止来看，压根就看不出她是这种破坏人家家庭的人。
“在我妈妈的全力支持下，海浪集团初具规模，也是那一年，我妈妈意外怀了我，被迫息影，那年她三十岁。”
说到这，交握的手不住地颤抖，唐星楚靠近高海黎，轻轻抚摸女人的后背。
这么多年，高海黎瘦削的脊背承担了太多太多，也只有在这一刻，在唐星楚面前，她才敢释放自己。
女人松了松身上的力量，轻轻地靠在了唐星楚的肩膀上。
“我妈妈尝试过很多种堕胎的方式，却都被秦文海拦下来了，后来她才知道，是秦文海故意让她怀上孩子，为的就是不让她当演员抛头露面。”
一个不想要她的母亲，一个自私自利拿她当工具的父亲，高海黎的出生注定就是悲哀的。
唐星楚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高海黎，她能做的只有紧紧的握着女人的手，用这种方式告诉对方自己一直都在。
“再后来，因为我妈妈患上了产后抑郁，他们陷入了无休止的争吵，秦文海开始不回家，他和俞玫在一起并有了一个女儿，同年，我妈妈确诊了重度抑郁症……”
说到这，高海黎明显哽咽了一下，似乎痛苦回忆把她拉回了那个时候！
从她记事起，她妈妈就是精神恍惚的，后来女人才知道，她一岁的时候，自己母亲就患有严重的心理疾病。
高艺媛患上了抑郁症，那谁来照顾小高海黎呢？
心中隐隐生出几分不祥的预感，下一秒，高海黎的话就验证了唐星楚的猜想。
“她的状态时好时坏，有的时候会把我关在堆放杂物的仓库里，有时候会把我关在没有灯的地下室里，那儿伸手不见五指，周围又冷又潮，到处都是虫子，有时候我一睁眼，她就拿着刀子躺在我身边，笑着看着我……”
啪嗒！
话音未落，一滴清泪就顺着脸颊落在白色洋装上，很快便晕染开来，根深蒂固的恐惧渗入高海黎的骨髓，女人止不住地颤抖！
“别怕，都过去了。”
感受着怀里人的颤抖，唐星楚心脏处传来细细密密的疼痛，她轻轻搂住了高海黎的肩膀，生怕下一秒就碰碎了对方！
“我知道她很累很痛苦，每当她短暂地恢复理智后，她又会哭着跟我道歉，在我十二岁那年，她终于撑不住了，在浴缸里割了腕……”
殷红的画面在眼前挥之不去，血！满地都是血！那一幕高海黎永远都不会忘记！
纤细白皙的小臂垂在浴缸外面，平日里乌黑柔顺的头发那一刻却像一堆乱糟糟的杂草，死死地贴在高艺媛惨白干瘪的脸上，粘稠的血液滴答滴答掉落在地上，浸红了洁白的瓷砖……
脖颈处传来滚烫的湿意，唐星楚红着眼眶，她咬紧牙关才克制住自己的哽咽声！
整整十二年，高海黎在这种提心吊胆的环境下整整生活了十二年啊！她一路跌跌撞撞踉踉跄跄才走到今天，可即便这样，坚硬冰冷的盔甲下，女人还是有一颗柔软善良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