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羊的那些话一点点浸透简十初的心脏, 不紧不慢顺着经络慢慢涌动。
才六点天色已经开始变得暗了,厚云压着高楼,温知许是等到伍羊离开后才转了过来。
简十初一出来脸上没有表情,站在门口好似在思量着什么, 她迎上问:“怎么样?”
简十初先是没有说话, 缓了大概几秒后, 侧首看她, 场面平淡的目光中多了一抹别样。
说不出的感觉, 像是候鸟归巢那种眷恋柔和, 又像是长河落日那种唯美安详。
“你饿了吗?”简十初放轻松语调, 倒吸口气瞥了眼天, 看样子要下雨了。
温知许眉心压出褶皱:“他说什么难听的话了吗?”
周围路过的人好似都能感觉到即将转怒的天气,行走时加快脚步, 逆着风向跑。
简十初视线下走,温知许裤子湿了一片, 还能看到印记, 牛仔裤上挂着一点纸巾屑还没抖干净。
“没有, 坐。”简十初让她坐到椅子上,神色冷清慢慢蹲了下来,在包里抽了张湿巾帮她清理裤子上沾的纸巾屑。
温知许怔住了, 随后眼内的诧异转变成常日里的镇定, 湿巾磨过布料有点痒,她看着简十初垂下的眼帘, 心被人揪了一下,又酸又涩。
“我先送你回家换衣服, 然后带你去吃饭。”简十初站起身时握住她的手,指尖上还带着湿巾的水渍。
温知许察觉到简十初的奇怪, 她不太自然地将手抽开,说:“算了,太麻烦了,我们随便吃点。”
“如果你不想回家,我带你去半山吃,你可以穿我的衣服。”简十初的语气温柔了许多。
温知许目光清浅盯着她,妥协地嗯了一声:“我需要早点回家。”
简十初应下,往车库走时没有再碰她,温知许时不时观察着简十初的神色,这一路好似又没什么变化。
未到夜,车子驶出车库不久后便下了暴雨,先是小雨点慢慢砸在车窗上,而后便是大雨倾吞灯影杳杳。
途中遇上了堵车,耽误了一些时间。
半山路途远,上面打不到车,网约车都得等上很久才可能接到一单,这场雨一下温度也急剧下降。
上山时天已经黑透了,温知许看着远处的灯火,少的可怜,这里远离闹区后雨声越来越明显。
忽然温知许感觉简十初停了车,她注意力重新放回到车内:“怎么了?”
前车灯开着,车靠着山体一侧,简十初目光凝在前面,雨刮一下下的擦着玻璃,她声音淡:“刚刚那个人有点眼熟。”
再往前两公里便是餐厅,通过雨点砸下的速度,温知许一头水雾看着她:“外边雨挺大的,会不会是餐厅员工?”
在半山餐厅工作的员工平时都住在上边,在两公里处遇见并不奇怪。
温知许刚刚没看到,后置镜什么也没发现,简十初偏头又看了看,她在后置镜里看到被淋透的倪柚,抱着双肘湿透后身子显得单薄。
简十初目光一凝时将车门推开,语气微沉:“是倪柚。”
她冒着雨下了车后。
温知许打开随身带的折叠伞,从副驾驶下去,跟在简十初身后。在大雨野里的倪柚显得狼狈不堪,像是雏鹰落巢受了难。
“你怎么在这儿?”简十初身上的衣裳被大雨吞噬,温知许举着伞遮住她,雨水只能顺着公路往裤脚上迸。
倪柚瞬间的诧异在看到温知许时暗了下去,人没说话,摇摇头用湿掉的袖子擦了擦面上的水珠。
简十初不再问,看看温知许,温知许没说话将目光挪开了,三个人站在雨夜里,任由潮湿钻透衣裳。
简十初呼吸起伏了一下:“先上车吧。”
现在不适合问来龙去脉,温知许没有吭声的打算。
在车内三人都没有说话,简十初的衣裳淋湿了,倪柚的发梢滴着水,温知许拿了纸巾给她。
长夜的孤灯下,在到店后有了温度,这场雨让她心理不适,酸涩不堪,像是嚼了未成熟的柿子,满口干涩,吞咽不得。
温知许身上穿的是简十初的,简单的衬衫料长裙,做了收腰褶皱的款式。
她在换好了衣服后便被带到了包房坐着,菜是提前坐的,包厢内靠着庭院还能听见大颗雨滴砸在树杈上,雨水顺着房檐浇灌石缝的声音。
倪柚洗完澡后换的也是简十初的衣裳,吹干头发后坐在茶室的椅子上,手机在充电,脸上没有一点血色。
在听见脚步声时,下意识抬头看去,视线正好对上简十初,她手里端着杯子,步子没有因此放慢。
“把药喝了。”简十初将杯子放在旁边的小桌上,杯子一搁落了一声响。
“你是怎么回事?”
简十初问话语气自如,态度淡而平,就简单地过问她怎么会出现,既不是关心也不是质问,抛开了一个客人身份后,倪柚在她这儿仿佛连过客都不算。
倪柚端着杯子,左手心抚着杯身感受热温,低头应:“我来找你,半路跟司机吵架了,我就下车了。”
倪柚的性子骄矜,受不得委屈,不管是什么场合什么情况,只要不高兴,那天王老子来了也得挣口硬气。
简十初人靠着东侧的小桌站,屋里的灯像是一层纱盖在她身上,她认真听明白了。
看倪柚时没什么情绪,停了半秒说:“倪柚,这荒山野岭连个路灯也没有,又下着大雨,你做事能不能动动脑子?”
“你不接我电话,我没办法了。”倪柚眼睛发酸,垂下时吸了吸鼻子,这声线听得出委屈。
她的确没有办法联系上简十初,只要人躲着她,她便找不到,温知许听到这话竟有种感同身受。
那一年她也找过简十初,只不过没找到,后来的她问过自己很多次,如果对方原谅,她会不会毫不犹豫跟着走,这个问题一问便是五年。
“把药喝了,一会儿我让人送你回去。”简十初避开她的话题,只说了重点。
倪柚端着药站了起来,茶室的光太弱,简十初一只手还在调试灯光,最后换了最亮的一个挡。
就这样,她慢慢地看向倪柚,这个光线也正好将这姑娘的模样衬得明亮。
也正好她看到了倪柚手肘上的擦伤,被热水冲洗后上面蒙了一层透亮,伤口化脓了。
“坐下吧,我给你拿药。”简十初一边说在旁边去拿药,倪柚在她眼里就是一小孩,做事情莽撞没头没脑。
倪柚接着话说:“你帮我擦。”
“把药喝了。”简十初没回她这句话,转身朝着角落走去,蹲身在柜子里翻找药箱。
门外的温知许就听到了这儿,提着步子走了,下面的话想听又害怕听,没有别的异样,她就是有点难受。
她不是个会听墙角的人,但走到这里的时候又不敢露面,用她的角度看,她如果没出现,她们应该不会这样说话。
简十初将药箱搁在桌上,拿出棉签还有碘伏。
倪柚喝完后先把杯子放下,呼了一口气看她:“我来就是想问一句话,白雪姐什么都跟我说了,那天来的是你前任......”
倪柚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气短半晌说不出后面的话,身子受过的寒又缓缓而升。
简十初的动作也在话语中渐渐变得缓慢了,她撕开棉签包装袋,又像是很认真地在听倪柚说话。
倪柚深吸一口气,把后面的话说完:“我想了好几天,我始终觉得我好像就只差一步,我知道现状是我们相差很多岁。我还在肤浅的年龄,你跟我谈不了未来,你会认为我还没历经社会,没有见过外界形形色色,不确定的因素很多。”
“简十初,我喜欢你坦荡,不玩暧昧,拒绝的干脆,你不喜欢我我也没办法。我就是想问问你,如果她没回来,你会不会喜欢我?”
这段话好像将倪柚抽空了,一双眼彤红积着泪水,就在眼框内打转,随着倪柚的呼吸忽然弹落到面上。
简十初在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沉默了一阵,态度放软了点,她手里的棉签沾上碘伏后,看着倪柚时才回:“不会。”
这个回答跟倪柚说的一样,干脆、坦荡。这就是她啊,倪柚也知道简十初会这么说,连渺小的期待也不会给,更不会含糊不清回应,然后去享受她的这份追捧。
其实对这个答案早有预谋的时候,倪柚也能控制住心态,流了几滴眼泪后,便用手背抹了。
简十初到她旁边:“自己来还是我来?”
倪柚没动,缓了缓后才从简十初手里拿过棉签,也不说话,难受过的呼吸控不住轻重。
简十初将药箱里的创口贴拿出来放在边上,然后收拾着药箱里的东西。
药箱锁在茶室最角落的柜子里,平时客人饭前饭后都是在这里休息,她蹲身将箱子塞好。
在闭门那一刻,耳边传来倪柚的声音:“我上次跟她见了一面,聊了很久。”
简十初怔然,一秒后表现得很淡定,倪柚见了温知许,这事情她没听到过一点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