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流水的河
晚上回到家,屋子里头还没开灯。
月亮照出一片光亮的地儿来,和江凭说了很多的话,我的心情也变得不错。
我这人就这样,对每件事情都不至于伤心难过,但也不会异常开心就是了。
这样稀松平常的一日又一日,才是我所真正度过的生活。
挺好的,就是没什么盼头。
我常常思考一些关于是否要积极的话题,思考过来思考过去就会将自己绕进一个死胡同,先是按照原路返回了,然后再次浪费时间的钻进去。
但遇见江凭之后,是有了不一样的。
和她在一起我是开心的,我们能够一起做一些疯狂但不至于出格的事情,我想如果世界上有人能够坦然接受我的悲观,并且告诉我就算是悲观也没关系,那个人一定就是江凭了。
过往虽不尽相同,“大逆不道”的心理还是颇有相似之处的。
古有高山流水,我俩瓜田河下,也算是得觅知音。
家里面没人,我进了浴室囫囵的洗了个脚就窝在自己房间里面昏昏沉沉的入睡了。
大概是做了一场梦,梦里面是江凭。
江凭拉着我在小河边一起坐着,河边萦绕着很多的萤火虫。
我俩互相依靠着,说了什么话...?大概是什么都说了——反正我是从小时候上学哪天路上看见了一束花,到后来第一次坐着火车出了镇子,去到大城市读书,看着来自五湖四海的人。
时而迷茫,时而苦楚,时而又觉得世间没有什么不能够被抚慰的伤痛。
我好想在一瞬间被治愈了。
迷迷糊糊的听见有一阵脚步声,拉着绳开了灯,看到客厅之中母亲佝偻着换鞋的背影。
看到我起来,她不带什么感情的往这边看了一眼,接着平静的说道,“门也不知道锁上,进了小偷可麻烦。”
我欲辩解说想着你一会就回来了。
抬头看向堂屋里面挂着的钟,已经是半夜一点。
晚间袭来的穿堂风带着凉意,我猛地一惊,问道,“妈怎么才回来?”
中年女人叹了口气,仿佛在等待着我询问她这么一句似的,说话的声调比平时要沉了三分,“你二奶奶没了,跟着瞎忙活了半天。”
我听到这消息的时候先是一愣。
二奶奶就住在胡同口,小时候我每天上学去从她家门口路过,二奶奶都会给我抓一把她们家种的洋柿子或者黄瓜什么的,家里有什么就会给我塞点什么。二奶奶的儿子和女儿都在城里,家里面就只剩下她一个人,闲的时候会和我妈做伴打麻将,话家常,过年的时候帮我家做馒头,昨天看见我,还说等过几天院子里的石榴长好了给我留几个大的。
我一次真切的感受到死亡出现在我的面前。
它来的措不及防,任何人都没能够阻止它。
夺走一个人的鲜活,又只留下了一副冰冷的躯壳。
无数次,死亡的临界点带给我的是自由,我第一次这样痛恨。
因为二奶奶是这样好的人。
勤劳朴实,与人为善,热爱生活,儿女能回来看看就是她最大的期待。
我摸了摸眼角不自觉流出来的泪,好在经年的空洞尚留有我的一丝动容,我问,“怎么回事?”
妈又叹了口气,“村口的那条河,年纪大了,晚上摸知了的时候没看清楚路跌了进去,捞上来的时候还有口气,120还没到村里面人就彻底没了。”
妈又催促我回去睡,叮嘱我明天记得去二奶奶家烧张纸。
我没能睡着。
直到第二天里铺天盖地的香灰烟火气掀翻了我的天灵盖,莽莽撞撞的烧了几张纸,磕了几个头,我才跌跌撞撞的出了那扇门。
院子里的石榴大约已经长成了二奶奶期待的模样,城里的儿子女儿也都回来了,孝子贤孙跪在她的牌位前,她的遗体整理好了被放在插着电的水晶棺里,等待着与这世界最后的一场诀别。
我又跑到林子里坐在那条河的边上。
不知道是想要这条河将我也给吞噬掉,还是祈愿着它能够更加善良,更有怜悯之心一点。
江凭也在我的边上坐着。
她透过窗户看见了我在这里,自己走来的。
我对她身上的味道很熟悉。
“这条河淹死人了。”
江凭并不意外:“早上听到了吹响子的,睁开眼睛又好像闻到了香灰的味道,再一看,你就在这边了。”
她向我解释着。
二奶奶的家离这里不算近,难道真的是香灰的味道太大了,才能让她在这里也闻见么?
我跟她说,“江凭,我有些拿捏不准了,我像是被这死亡给恐吓到了一样。”
江凭也跟我说,“我从小就被死亡在恐吓,被生活在恐吓。”
“你知道面对恐吓的最好方式就是更加我行我素一点,人没必要一定一定的,在十几年甚至几十年里都保持着当初自己的心理期待不去变化。”
“无论如何,只是为了过的舒服一点,不是么?”
我点点头。
是啊,我不算死亡忠诚的信徒,我只是异常痛恨这个我无法变革却又备受其煎熬的生活现状。
“江凭,我难以想象我的未来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
江凭对我温和的笑了笑,我第一次从她的口中听到了类似于安抚的话语,“那就不想未来,只想当下。”
“李存,想着我们俩的明天该怎么度过吧,我总是那样期待着你,期待着我们,能再次拥有一个独一无二的今天,明天...”
一直到拥有一个独一无二的未来。
江凭眨眨眼睛。
年轻人的身上被九、十点钟的太阳晒出了汗。
夏季的薄衣贴合在彼此的身上,眼神在日光的照射之下好像缠出了影子。
我的呼吸急促、渐重。
也如她一般期待着,我们的明日。
(七)明日明日
哪天晚上我又做了一个梦。
不是什么干净的东西。
梦里面的我和江凭躺在她房间的那张床上,她起初说要给我读张爱玲的书,我不想听这些于是去抢,扭打着两人就一同跌在了床上。
她的长发不知道什么时候散了下来,一半被压在我的脑袋下面。
房间里面很安静,只能听见吱吱呀呀的风扇声。
夏季的燥热并没有吓到我,真正吓到我的,是我心底的燥热。
我看着江凭朱红色的唇,想要吻上去。
她的眼神没有闪躲,反而咯咯的笑着,我要吻上去的那一刻,梦却断了。
高高的窗边落了一直蝉,声音叫的震天响。
不用出门就知道这又是一个怎样的艳阳天。
坐了十分钟,清醒过来又想起来了那场梦,那样有些淫靡的梦,将我的心给深深剥落出来的梦。
以至于当我再一次去江凭家找她的时候,坐在她的房间里面整个人都有些慌乱。
一切都很正常,是我低俗下贱。
那时候我才十九岁。
在我看来不上不下,甚至于过分年轻,能做出许多冲动莽撞事情的年纪,而江凭就这样信任的,带我进入到她的房间里面。
我已经完全的将自己代入了狼子野心、心术不正的人设之中。
于是后来我们两个真的跌坐在床上的时候,我看着她的脸,微微怔愣。
江凭摸着我的头发轻轻的说,“心里头去爱人的那部分还没坏掉。”
像是自嘲,也像是在某种仪式之前虔诚的祈祷。
这种似有似无的暧昧告白让房间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不平凡。
我凑过去想将吻落在她唇角的那一刻,外头的天突然响了一声雷,打断了这分情欲。
还未来得及完全抽身离开的时候,江凭狠狠的凑过来。
那吻近乎于撕咬、发泄。
外面的大雨倾盆而泄。
粗喘声、衣物摩擦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她流着泪,我们相拥。
她说:“李存,李存...”
“真好,真好...”
江凭重复着这几个字,她一直说着真好。
她是否也如我一般,在彼此的身上索取,只为感受到一种虚幻的物件儿,叫做存在。
两个游走的灵魂凑在一起,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分开,或许在明天,或许永远都不会。
我大概是恋爱了。
和江凭。
这样突如其来的爱恋降临在了夏天,让我对这个季节的印象稍微好了一点。
村里面又一群孩子在今年参加了高考,骑着自行车的邮差又背着绿色的包来到了我们的村巷。
我和我的爱人,渡过一个漫长的白日,最后在田间看着渐渐西沉的太阳。
偶尔接吻,偶尔牵手。
我的耳朵停留在她的胸口处,我听着她心脏搏动的声音,这是00年代的最后一个夏天。
即使我再讨厌,再喜欢,都不会重来的夏天。
闭着眼睛,你知道蝉声依旧是那样的叫嚷着,夹杂在其中的也许会有风吹河水的流动和无数少年在夏夜的狂欢。
狂欢。
夏夜的狂欢。
(八)将歇
江凭并不是不告而别的。
那时候已经是仲夏,她的长发扎了两个麻花辫,乖巧的垂在腰间,她和我差不多高,但看起来是如此孱弱。
她说:“李存,我要去大城市里,继续治我的病了。”
语气平淡,我知道对于她的病症她已经提不起什么兴趣来,只是依靠着爸妈的想法一直在治着。
这些天太过欢乐,以至于总让我忘记了,江凭的病生在心上,是最难治的。
我张张口说不出话来,夏天快要结束了,我也要走了,继续回到那个城市,读我的书。
江凭是我比成熟更多的。
这大概是因为,我总是臆想着自己游走在生与死的边缘,江凭是真的就在生与死的边缘。
她尝试性的安抚着我的情绪,“李存,我什么样子都不会忘记爱你的。”
“如果医生要把我爱你的那块给割下来,那我不会同意的。”
“太仓促了。”她笑笑,“等下一个夏天,我准备的更充分一些,到那个时候我们再好好的相爱一场。”
江凭这话说的豪爽,我只得点点头,闷声对她说,“即使忘了我也无所谓的,江凭,你知道我想让你活着。”
“忘了的话,我就使出浑身解数让你重新爱上。”
“让你爱到无法自拔,爱到非我不可。”
她依言说“好”。
这场告别说的太像是诀别,可我和她都没有落下泪来。
总是要分别的。
我拉上行李箱去大城市的宿舍里蜗居,火车上我在想,江凭会去哪个城市的医院,如果偶然在哪一天,我又遇见了她...
出神的想着。
直到夏天过后又是秋冬,我重新回到那个村子里面。
地里种的庄稼已经从玉米换成了小麦,没有虫子继续叫了,河水冻成了冰,太阳也不再炽热。
房子的灯不再亮了。
那江凭呢?
她是忘记我了,还是再没办法回来了。
大家都在忙着庆祝10年的春节,只是有一个李存,悄无声息的死在了09年的夏天。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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舍不得完全的写死,还是OE吧。
这篇就是类似于一场无人知晓却又美好的梦发生在了夏天,当梦境的另一位主人公消失的时候,“我”其实是不确定是否经历过这件事情的。但是李存在那个夏天真切的活了一回。
有一段时间在B站看王德峰老师的哲学课,里面说道,“我们从一个物质上普遍不满足的时代进入到一个精神上普遍不安宁的时代。”
李存是这样的,精神的虚无让她无法感受到她实质性的存活,所以不积极,不乐观,又因为价值观念和见闻的不同,没有人能够理解这种非物质生活的苦楚,所以都认为她在无病呻吟。
先写到这里,下篇想看有关追星的、还是校园暗恋、还是一个选角导演和小明星。
啊啊啊我写的故事感不是很强,就想写点不同的人。
第四篇 自作她慰(打工妹*俏寡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