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晴当场给胡豆缴了报名费,甚至没有使用优惠价格,按原价付了三十节课。
校长乐得合不拢嘴,说着胡豆有她这样的妈妈真幸运,又说胡豆这年纪干预正好,我们一定尽力。
定了课时频率和上课时间后,校长问,老师这边,需要选一选吗。
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的,陆晴看向了我,标准化露出八颗牙的笑,是她们那会儿要咬筷子练的那种,说,麻烦姜老师了。
事实上,陆晴对于胡豆的情况样样不清楚,样样不知道,校长问了许多,她答得零零散散。
例如,校长问胡豆几岁了,陆晴说,应该三岁吧。
校长又问,胡豆全名叫什么,陆晴说,就叫胡豆,校长轻轻啊一声,说原来他爸爸姓胡,然后陆晴抿住了唇,没有回应。
校长继续问家庭条件,问家住地址近不近,等等等等,陆晴听了半天,就落下一句,会有专人接送的,叫我们放心。
要不是胡豆对谁都没反应,只对她有过几次眼神关注,我都要怀疑这小姑娘是陆晴拐来的了。
不过想想也对,陆晴本来就是一个自我的人,有孩子了不关心也很正常。
门口的阿黎又来敲门了,这会是说外边收拾完了,校长先一步起身要走,我跟着站起来,却被陆晴叫住。
她问,姜老师是住盐桥路那边吗?
校长看一眼我,又看一眼她,“你们也在那边?”
陆晴笑得轻轻地,“还要远些,不过顺路。姜老师要回家的话,我载你一程吧。”
“不用。”我整整衣袖,看向她,“我开车了。”
说完,我越过茶几跟上校长,然而校长却停住步子,皱着眉头冲我使眼色,大约是说,你这样很没礼貌,人家刚报了你的课。
好吧,好吧。
我叹出一口气来,回身,“不用劳烦……”
话音未落,阿黎抱着胡豆突而开口,“晴姐你刚喝的奶茶加了酒酿,你喝酒了!”
屋内鸦雀无声,连一向能胡扯的校长都哑然,我震惊脸看着陆晴和阿黎开始一唱一和。
“哎,那怎么办,我喝得不多,应该没事吧。”
“不行!酒驾会查出来的,晴姐你不能开车了。”
“那……你来?”
“不不不,晴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马路杀手,我我不行的。”
“没事的,就四十几分钟,我们摇摇车回去。”
“啊!”阿黎连连后退,瞪着眼珠子往我这边看,软糯糯地喊,“姜老师。”
陆晴这会儿也转头过来了,眉眼弯弯,唇角勾勾,看起来格外无辜又可怜。
“刚刚姜老师说,你开车了,是吗?”
……
……
真是好戏,真是开眼。
还能怎么办,我只能在校长欣慰地注视中,点头同意栽她们一程。
平时空旷惯了的车,这会儿乍一下挤进来三个人,连空气中的味道都杂了些。
“姜老师车里好香。”陆晴突然出声,“苹果味的,姜老师喜欢吃苹果吗?”
明知故问,夹里夹气,我瞥她一眼,“导下航,我先送你们回去。”
后排的阿黎递了块手机过来,萝莉音的导航开始播报。
“悦蓝府。”我看了眼方向,皱眉,“这可不顺路。”
车内安静会儿,还是阿黎先开口,声音颤巍巍的,“这是我家,姜老师……”
好吧,好吧。
一路无话,我专心看着前路,副驾驶的陆晴全程捧着手机敲敲敲,也不晓得在跟谁聊天还是咋的,至于阿黎和胡豆,我没空知道。
到了悦蓝府,阿黎抱胡豆下车,陆晴仍稳稳当当坐着玩手机。
等阿黎抱着胡豆的身影消失在小区门口,我才收回视线,头一次认认真真看向陆晴。
明明已到深秋,她还光着两条腿,藏在长风衣底下,身前透出来的杏色内衬被她不好好系安全带,糅得有些乱了,露出一小片肌肤,闪着细微的光。
看了一会儿,陆晴终于放下手机,脑袋后仰靠到车椅背上,身子放松地往下滑,胸前的白便露了更多。
她偏了偏头,抬起眼皮看我,我这才看见她眼白弥漫的血丝,几乎覆盖。
她用带着浓厚鼻音的声音说,好久不见,姜卓。
陆晴其实很少时间会叫我的全名姜卓,刚认识那会她跟着舍友喊我姜姜,但这姑娘不喜欢吃姜蒜香菜,喊了一个月,她说,一看见我就想起姜,想吐。
然后她开始喊我阿卓,结果又喊了没俩月,她某一天央我陪她去酒吧时喊顺嘴了,喊快了,突然眼睛一亮,说,你这名字听起来好像阿猪。
小猪仔的猪,阿猪,阿猪,你不陪我去你就是猪。
没办法,那晚我为了以后不顶着个小猪的昵称,还是陪她去了,虽然去了之后我只是坐在旁边喝果汁,看她和一干好友玩得不亦乐乎,根本没空搭理我。
而她对我的称呼,到了第三种,呆瓜,她说我总是呆呆的,陪她看帅哥时呆呆的,陪她喝酒时呆呆的,甚至连她亲了我一口,我都是呆呆的,像个呆瓜。
呆瓜总好过被叫成小猪吧,我于是没说什么,默许了这个有些熟稔又有些贬义的称呼。
长达半年,直到我对她的心意被发现,这姑娘被骇得不轻,下意识给了我一掌,重得我差点咯血,简直要吐血。
好吧,其实是我伤心得想吐血,跟她没什么关系,毕竟人一个直女,有什么问题。
呆瓜被姜卓取而代之,她刻意跟我划清界限的开始就是称呼的变化,一口一个姜卓,姜卓,叫得人心碎,心碎了一年。
不过现在,我一点也不心碎,看着身旁坐得随意放松的姑娘,我只觉得世事无常,曾经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跟她见面了。
结果一辈子也就辈子了个五年。
“好久不见。”我看一眼她的姿势,伸手解了她的安全带,“累你去后边睡,坐这儿这样待会被拍到,要罚款。”
她又把安全带扣上了,稍微坐正点,梗着脖子说,“我不累。”
嘁,我嗤出一口气,“行,要被拍了罚了,钱你出。”
陆晴立时,“没问题。”
静默半晌,我挑了挑眉,“你家哪儿,导航。”
和着机械冷漠的初始化语音,我点火发动车子,心想,还不如阿黎手机里那个萝莉音,真难听。
这次确实顺路了,看那地址,跟我小区就隔了几条街,想着,我不免又有些感慨。
居然这么近,路上也没碰到过,果然这世界还是大,但是这世界还是小。
“胡豆的情况,怎么样?”
陆晴放下捧了一路的手机,偏头向我。
“不怎么样,也就那样。”我说。
“废话文学?”
我低低笑了两声,抽空瞄她一眼,两条细细长长的眉毛拧到一起,中间的褶皱像开了个小天眼,跟下边的两个眼珠子一起,瞪我。
“胡豆年纪小,尽早干预是对的,坚持个十年八年的,以后能自理就很不错了,就是花销……”我顿了顿,“不过你也不差钱,胡豆她爸是住悦蓝府吗,那可是个高档小区。”
半晌,“那胡豆能说话吗?”
我一怔,舌尖顶了顶上颚,思忱会儿才答,“今天也就看了个大概,还得具体评估。”
“那是不能?”
“没说不能,也没说能,我是说要看,这样小孩儿的能力不同,说话的时机早晚也不同,不能说……”
“那就是能了。”
……
“只是时间早晚不同,对吗。”
路口亮起红灯,车子缓缓停住,我单手握住方向盘,侧过半个身子看她。
“不对,有的小孩儿就算能发声,但是是无意识的,他们不理解什么是说话,也不理解交流对话,那他就不能叫会说话,我这样讲你懂了吗?”
陆晴窝在座位里,好一会儿没讲话,也没看我。
我有些无奈,“我知道你不容易,会焦虑很正常,但是你应该很清楚,急不来的,以前我又不是……”
话未落,她突然仰了仰下巴,轻轻地,“绿灯了。”
聚起来的一股气瞬间散掉,我跌坐回驾驶位,松开刹车,不再言语。
去她的安慰,去她的家长沟通,陆晴这人就是个听不进去话的,你巴啦啦说一大堆,人家也不领情。
剩下的二十几分钟,我踩油门都重了点,反正大晚上的路上没什么车,于是一路跑得限速临界点。
而陆晴则安安静静坐着,不敲手机了,只盯着窗外发呆。
月亮掩进黑云间时,总算到了陆晴小区门口,我往外看一眼,好家伙,刚说胡豆他爸住的高档小区,再高档也高档不过这会的小别墅区。
陆晴还真挺有钱的。
啪嗒一声,我恍然回神解开车锁,然而陆晴却停了掰车门的手。
静坐半晌,我先耐不住性子,问道:“怎么了?”
又过半晌,陆晴才舍得将收敛了一路的目光投向我,不知怎得,我竟瞧出些深情来。
我真是有病。
“姜卓。”她说,“胡豆不是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