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晚, 临近二十二点。
白彤叹着气，打完下班卡，最后拖着疲惫的身体前往停车场。
为了每天上下班不挤地铁, 白彤去年咬咬牙买了辆新能源车。
为什么买新能源车不买油车？是因为H市的油车车牌，一张十万起步，还不一定能抽到。
新能源车也就是绿牌车, 不限行而且买车直接送车牌，一劳永逸。
至于买房，白彤想都不敢想。
非土著想要在H市有房，有两种方式：
Plan A：傍上大款, 例如程师姐。
Plan B：掏光家底, 比如韩师妹。
Plan A 最先pass，任谁都知道有钱人心眼多，嫁入豪门免不了摊上事儿。白彤顶多对权贵谄媚几句, 真把自己搭进去，她能被吃的连骨头渣都不剩。
至于Plan B, 她家可没有家底给她掏，就算把老白家那一亩三分地给掘地三尺，也挖不出来什么值钱的东西。
她那暴脾气的老娘种了一辈子地，没文化的爹喂了几十年的猪。科大的录取通知书送到他俩手上，他俩都得寻思半宿，这学校有没有村口王二家的蠢儿子上的大专好。
就是这样的家庭，白妈靠着炉火纯青的鸡娃本事, 硬生生把白彤塞进了国内顶尖学府。
该说不说, 白妈是全村最成功的人类。
白爹没什么好说的, 就一窝囊废，上门女婿, 这么多年也就喂猪没出过错。
至于她们那个村，则是未开化的老东西们的聚集之地。
嘴碎的经常上白家门口，说得好听拉家常，实际上话里话外明里暗里都在嘲讽白妈就养了一个女娃。
后来，白彤考出去了。
白妈张罗着，流水席摆了三天。
路过的狗识相地叫两声，都能分块大骨头啃。
那些说过风凉话的，一个个都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
偏偏有老男人不信邪，非得触那个霉头：“你家伢出息了，回头也招个上门女婿，老白家……”
白妈没给那人说完话的机会，直接一白菜帮子甩人脸上了。
白彤在一旁看得胆战心惊，因为以前这白菜帮子都是甩自个儿屁股上的。
再后来，白彤去了鹏跃工作，给老娘和老爹都换了新手机，家里装了新电视、新洗衣机。小破屋子也修缮了一番，金玉其外也就算了，里面装的也不是败絮而是新棉。
白彤刚高考完那会，在村里的身份是“大学生”；保完研，个人形象就直接变成全村唯一的博士；工作后的白彤摇身一变，现如今已经是整个村家喻户晓的某领域首席科学家了。
白彤的身份完全来源于村民们的想象。
没取得博士学位之前，都只能算是博士生；至于首席科学家这个称呼，白彤自个儿听着都觉得如芒在背，她真的只是个打工仔而已啊！
虽然“名不副实”的压力山大，但也不是完全没有益处。比如现在——
白家院子里养的鸡上别人家把菜啃光了，人家都得毕恭毕敬地把鸡原原本本地送回去。一根毛不能少，少了就是他家菜有毒。
送完了回家看着光秃秃的菜地，还得与有荣焉这是首席科学家的鸡，上他家施肥来了。
白妈一年换一部手机，旧手机从来不扔。碰上找茬的，白妈就把旧手机换的菜刀、剪子和盆敲得咵咵响，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家武器多，不止白菜帮子。
村子里，白妈腰杆是挺直了；H市内，白彤脊柱都快被压弯了。
H市人，说出去风光，实际上摸爬滚打的辛酸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
但白彤多在H市混一天，她妈就能多扬眉吐气一阵子。
没辙。
这阵子，白彤发现她老娘是真的老了。
以前一点就炸，听不进去别人的建议，只认为自己是对的。现在倒好，变了个人似的，连家里的鸡不下蛋了都得给闺女打个视频问问该咋办。
白彤说，妈，我是搞生物计算的，不是负责计生工作的。
关键是负责计生工作的也不能管母鸡下不下蛋吧。
白妈依旧絮絮叨叨，一会是今年种了你最爱吃的小白菜，一会又是啥时候带个对象回家给她瞅瞅。
白彤听多了也开始烦，聊了几句有的没的就要挂电话。
白妈赶紧又说，家里的鸭也不下蛋了，彤啊你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
白彤这下明白了，她妈不是来问问题的，单纯就是想跟她说说话。
*
白彤目前住在离公司二十分钟车程的地方。
她租的屋子，叫“串串房”，巴掌大点地儿。虽然看起来小而精致，实际上用的却是最便宜的装修材料，甲醛超标。
但她也狠不下那个心，花大几千租个好点的房子。
晚上十点半，白彤钻进了堪堪八平米的出租屋，脱下外套就往床上一躺。
再盖个棺材板，这辈子就这么过去了。
刚上班那会，她养了只仓鼠。每天晚上回来，给鼠鼠喂点鼠粮，薅一把鼠脑袋。
结果，养了两三个月，鼠突然就不动了。
一开始白彤还纳闷，今天鼠怎么睡得这么早，再仔细一看原来是死了。
她连只仓鼠都养不好，更别提人了。
正伤春悲秋呢，白彤手机震动了一下，拿出来一看：
是备注为“计1601班-程数”的Q.Q用户给她发了一条信息。
点进弹窗，一张拍得无比清晰的收款码映入眼帘。
白彤下意识扣了个【？】并点击发送。
程数【借点钱。】
白彤继续【？】
程姐这是被盗号了吧。
程数【突发情况，最迟周日晚上还你。】
白彤纳闷了，这么理直气壮的语气，也不像骗子啊。
【师姐你现在在哪？为什么会突然想起来用Q.Q？】
程数【网吧，手机不在身边】
白彤【？？？师姐你出什么事了？被□□追杀了？】
程数打字的手一顿【你应该知道我在录综艺吧。】
白彤从床上坐起来【窝趣！我会上电视吗？等一下我还没做好准备】
程数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摄影机器人，又扫视了一眼电脑屏幕，最后慢条斯理地敲击键盘【师妹，你是担心你的二次元头像上不了台面吗？】
白彤【破案了，你没被盗号】
……
时间回到半个小时前。
直播结束后，程数把老婆孩子哄睡，就偷偷从酒店溜了出来，身后跟着一只阴魂不散的摄影机器人。
程数和机器人相视无言。
片刻后，机器人毛遂自荐：“我可以帮您导航。”
程数：“那好吧。”
最后找到了一家装修还算精良的网吧，网管是一位二十岁出头的女生。
“包夜八十，还送一瓶营养快线。”
程数拿出身份证，想要扫码付钱的时候，整个人一下子僵住了。
完蛋，到网吧了才想起来她没有启动资金。
网管对这种事儿见怪不怪，她打了个哈欠，道：“没关系，可以拿东西先抵押。”
说完，瞥了一眼程数手腕上的表。
程数顺着网管的视线低头看向手腕。在看到自己手上戴着的东西时，程总几乎是下意识地捂住了腕表，然后又默默将手揣进口袋，装作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
网管：“……”
程数微笑。
网管：“慢走不送。”
程数：“等一下。”
说完，程总笑意盈盈地摸了摸摄影机器人的脑袋，问道：“可以把它抵押在这里吗？”
网管上下打量了一下机器人。
程数介绍道：“可以当监控用，还能兼职电子宠物。”
摄影机器人：“？？？”
网管：“可以。”
程数找到座位坐下，并将电脑开机后，才安慰机器人道：“没事儿，节目组会帮你赎身的。”
机器人满脸幽怨，它真的生气了！
没想到，程数直接不管它了，只留下一个无情的背影。
所以直到现在，呆瓜机器人还是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此时的它悄悄凑近程数，低声道：“您好，恕我直言，您这种获取钱财的方式是违规的。”
“……”
程数沉默了一会，问道：“那怎么才不违规？”
机器人：“不劳而获的行为会给观众们带来负面影响，更有教唆未成年人的嫌疑。”
程数：“不是节目组让‘空手套白狼’的吗？”
机器人：“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的初衷是‘劳动最光荣’？是想让大家‘靠自己的双手获得劳动成果’，我们要响应主旋律，宣传正能量。”
程数：“……”
另一边白彤看了一眼微信余额后，再次点开和程数的聊天框【程姐，你大概要多少？】
程数迫于钱财来源的限制，退而求其次地问道【师妹，有没有什么来钱快的法子？】
白彤【我都点开微信扫一扫了……】
程数【不能收不义之财】
白彤叹气，思考了一下，打字道【上机代做】
并把程数拉进了“泥工软院帮帮群”。
——是科大附近的另一所理工科大学自发建的“作业互助群”。
科大遍地卷王，没几个需要代做编程作业的；隔壁就不一样了，结课高峰期甚至达到供不应求的程度。
白彤有空的时候，会接本科生的机器学习大作业或者是C++上机代做。
但现在既不是期中也不是期末，肯定接不到结课大作业。
只能碰碰运气，看有没有急着交上机作业的怨种大学生。
群聊里，有少部分人的头像后面亮着徽章。
程数已经多年没用过Q.Q，今日一浏览，不免感叹企鹅真的做得越来越花哨了。
该群聊里的徽章代表技能点，分别为C，C++，Java，Python，SQL等等。
白彤解释道【群里经常会有人发布任务，你私聊对方接单就可以了】
程数【但我现在的徽章数是0…看起来很不专业的样子】
白彤【你换一个头像】
程数现在的头像是一只简笔画的咸鱼，打眼一看确实很不靠谱。
白彤补充道【最好是二次元】
程数回复【ok】
机器人：总感觉不太对劲的样子，这真的是在宣传正能量吗？
程数：看到“帮帮群”三个字没？互帮互助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