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揽月裹紧貂裘, 赤脚踩在地面,她犹豫片刻,才顺从地趴上佘杭后背。
落月苑离这不是很远, 佘杭勾住江揽月的腿弯,弯腰的那瞬间,柔顺的青丝垂落下来, 缠绕上她的脖颈,带来轻微挠人的痒意。
一股淡淡的香气也随即袭击她的鼻腔,让佘杭闻着心底越来越犯痒。
“有件事我很好奇。”
江揽月趴在她的肩背,呼出的热气烧灼佘杭的后脖颈。
佘杭脚步一顿:“公主想问什么?”
“你为什么会忽然过来呢?你以前……”
“我以前怎么了?”佘杭偏过脑袋, “以前让你不高兴了?”
江揽月摇摇头:“谈不上高不高兴, 就是我以前也见过你,但你都会……我那时候就觉得你应该挺冷淡的,每日只顾训练, 好像什么都提不起你的兴趣。”
“所以你今天来望江湖找我,还问我冷不冷, 我真得很意外,也很……惊喜。”
后面两个字说得很轻,江揽月低着头,红晕染上了半边脸颊。
她看着佘杭的侧脸,问:“所以,这次只是你心血来潮才管我的吗?你以后……咳咳咳……”
话还没说完全,江揽月便虚弱地抵在佘杭的肩膀咳嗽起来, 佘杭听着刺耳心痛, 蹙了蹙眉, 只好加快脚步赶往落月苑。
“将军不必那么急,你走快了我咳咳咳……咳得难受。”
佘杭心里焦急, 这下却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能慢下来,偏过头望向江揽月,“公主,您好轻,平时有好好吃饭吗?”
“吃了的,就是偶尔会吐,我食欲也不是很高。”
“听闻您身体虚弱,稍微受点风寒就……”
“将军,”江揽月轻声打断她的话,话音里透着淡淡的哀愁,“从我记事起就一直这样,我母亲也是伤寒去世,我这副破身子,大概也遗传她吧!”
“……”
“所以,你不必顾虑,也不必担心,我将来走上我母亲的老路,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江揽月搂紧佘杭的脖颈,望着前方,“也许明日下了一场雨,我就死了。”
“公主,”佘杭蹙眉,冷声打断,“不许这样说。”
江揽月轻笑出声,食指唐突地划了下佘杭的耳垂,这轻微的小动作,足够荡起佘杭佯装平静的心湖。
“你这人真有意思,我也从下人口中听过你的故事,传闻你冷酷无情不爱说话,一点儿人情味儿也没有,如今有幸瞧见了,倒也真跟她们说得大差不差。”
“只不过,你这人心眼儿挺好的。”
佘杭心底酸涩,想来在她穿越到这世界之前,她和江揽月之间的唯一桥梁竟然是从别人口中得知。
得知她的战绩,得知她是什么样的人。
如果她不来,那她的月月估计会这么孤单一辈子,而原主会随着爹爹征战四方,最终迎娶希文帝最疼爱的八公主。
她们之间,原本不会有交集。
落月苑到了,佘杭自顾背着人进院,两位丫鬟拿着扫帚清扫院子,围在一起窃窃私语。
听见有人进来了也不积极,直到看清佘杭的脸。
“少将军?”
佘杭对她们的表现很不满,冷着脸吩咐,“去煮碗姜汤送到公主卧房。”
“是。”
江揽月的卧房很空,除了桌上摆了一瓶新鲜的红花海棠再没其它装饰。
佘杭径直将人抱到卧榻,江揽月躲进暖烘烘的棉被里,不经意间碰到她冷如生铁的脚丫,佘杭极力忍住想要把她脚丫摁进怀里捂暖的冲动。
“我去给公主灌个热水袋。”
“……真的不用忙活,我不冷的。”
看得出来,江揽月的样子明显是对陌生人忽而的关心不知所措,她显然是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平时生病只会咬牙自己扛。
“这是我应该做的,您不必介怀。”
佘杭亲自烧好一壶水,再端来煮完的姜汤,江揽月坐在榻上,厚厚的棉被将身子仅仅裹住,只露出一个脑袋。
佘杭被她现在的样子戳中了心尖,江揽月和她经历的任何世界都不一样,这里的温顺是真的。
江揽月见她来了,拍了拍床边,笑道:“将军过来坐吧。”
佘杭也不跟她讲礼数,将热水袋放进棉被里,准备喂她姜茶喝。
江揽月目光溜溜地看了她一眼,她的样子有些忐忑不安,但依然乖顺地低头,饮取佘杭喂过来的一勺姜茶。
佘杭时而偷瞄她的脸,只是沉默不语。倒是江揽月,几乎忐忑地喝一小口姜茶,就要抬头看她一眼。
“姜茶不好喝?”
江揽月摇摇头:“不是。”
“那为什么一直看我?”
“……怕在做梦。”
“……”
这话听得佘杭心里愈发难受,把手伸进棉被里,感受她依旧冰冷的脚踝,心越痛,也就越软。
“要是公主孤独,我可以经常过来看您。”
“真的吗?”江揽月的眼珠子一下子都瞪大了,可还没有欣喜片刻,她整个人又变得无精打采。
她觉得佘杭是在可怜她,说的话也只是在哄着她。
“可是你那么忙,每日都要忙着训练,也不会常常过来吧?”
佘杭全神贯注地盯着她通红的耳尖,心软到底,说话的语气也是百年难见的温柔。
“要是公主愿意。”
江揽月忽而抬头,灿烂的笑容在她脸上绽放开来,佘杭被她的笑容感染,她觉得好看,却一字不发,佘杭默默看着江揽月有神的眼睛。她的每一个样子都让佘杭开始回忆过去的影子。就好比现在,比起原世界里后期脆弱敏感的猫咪和经历那么多世界里阴险狡诈的狐狸,这次的江揽月更像最开始留在她身边时那般灿烂,像朵太阳花,一个小太阳,她乐观豁达,温柔懂事,明明只要留她在身边就能扫清生意场上所有的不快和阴霾。
她是个混蛋,是个不知好歹的坏人,可无论她原世界在各种场合多么不快,回来后总会缠着江揽月索取,把她当成发泄物,佘杭不知餍足地将她压在身下,无视她一次又一次的求饶。
明明到最后佘杭是快乐的,舒服的……明明江揽月是她一起负面情绪的解药,但她最后却反过来怪她索然无味。
佘杭默默看着眼前这个和原世界的江揽月百分之九十相似的女人,发誓这辈子一定要好好的爱护她,要将她捧在手心里,绝不让任何人来欺负她。
“公主,臣明日再来看你。”
时间不早了,佘杭起身离开。
江揽月的笑容又淡下来,抬头看着她动作,那眼神明亮清澈,不参杂任何贪嗔痴恋,在这危机四伏尔虞我诈的皇宫,这是一双没被世俗所污染的眼神。
“不留下来用膳么?”
佘杭低头看着她的眼睛,忍住低头吻她额头的冲动,“不了公主,臣还得去趟军部。”
江揽月点点头:“那好吧。”
佘杭:“嗯。”
出了门,江揽月在里屋喊道:“将军,我明日在院子里等你。”
佘杭回头,看着江揽月笑了,“好。”
-
离开皇宫后,佘杭径直去了军部,原主虽然年纪小,在带兵打仗方面却遗传她爹爹的天赋,十五岁第一次征战就带领部下扫清边界的叛军势力,因此希文帝非常看好原主,回京就安排了一个军队任她调遣。
而原主在带领军队方面也做得井井有条,她将军队兵力划分明确,开始不同程度地带他们训练,短短三个月,就划分出了精装部队和极简部队,统称破阵军。
和原主一起带领破阵军的副将温骏然也同样天赋异禀,不仅如此,他在阵法上也有很高的造诣,上了战场是骁勇善战的将军,在战略方面也能在关键时刻堪称一声军师。
温骏然和原主青梅竹马一同长大,佘杭这次来军部要找的人就是他。
“你来了?”温骏然倒了壶热茶,大咧咧地坐到炉边,“你寻常很早就过来了,今日怎么晚了将近两个时辰?”
“进了宫一趟。”
“陛下召见你?是不是和佘老将军有关?”
“不是,”佘杭摇头,“是和我有关。”
“什么?”
佘杭叹了口气,她知道面前人是原主最信任的人,因此也只能将温骏然当好兄弟处。
“陛下想让我迎娶八公主。”
“陛下为何突然说起这些?我记得……他一向对儿女的婚事不上心,连给太子纳妃都是听取皇后的枕边风。”
佘杭摇摇头:“不知道,但我猜测应该是和八公主有关。”
“你的意思是八公主自己说的?”
“……”佘杭沉默不语。
温骏然道:“我看有极大可能,毕竟八公主一向对你……她小时候就说过想要嫁给你,而且去宫里议事的时候,她也经常……”
“小时候?”佘杭蹙眉看向对面,“为什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连在原主的记忆中也没搜寻到这个画面。
“你居然忘了?”温骏然不可思议,但还是娓娓道来,“也不过就是五年前的事儿,那时候八公主和定国公主闹矛盾,被定国公主一气之下掀进湖里,是你救了她,那时候她就说过此生非你不可了……”
“定国公主?”
“嗯!”温骏然道:“就是那位住在落月苑不受待见的开国公主啊!先帝的遗孤……”
“……”
“听闻她身体不好,却心思歹毒,她嫉妒陛下宠幸八公主,在寒冬腊月的天气将八公主推进湖里,当时要不是你及时出现,八公主可能就……”
顾忌隔墙有耳,温骏然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你说,你这样英姿飒爽,还救了她命,也难怪八公主会一见倾心吧?”
“……”
佘杭无心听温骏然说了什么,满脑子都是定国公主江揽月心狠手辣的事,可是她方才刚见过那人,她明明那么清澈,那么纯善。
也难怪连丫鬟看她都是那样的脸色。
一个不受待见的开国公主罢了,先帝先后走了,在这危机四伏的皇宫,哪有什么至亲之人来疼爱她,她就这么拖着病躯吊着命。
“你也会觉得定国公主心狠手辣么?”
“说真的,八公主坠湖我还是第一次见她,之后也没怎么见过了,今日不提起这事儿,我还真记不起她了……”
温骏然回忆初次见到江揽月的腊月,那人一身洁白的长衫,黑长如瀑的发丝只挽了个简单的髻,别的公主玉树琼枝,她也只是在发尾缠了个大红色的发带,那发带上镶嵌了两枚铃铛,稍微一动作就叮当响,据说那是先后在平民时期某日逛街卖给她的生辰礼物。
而定国公主也一直是那种简单的装束,就这么绑到了现在。
这么一个心软念旧的人,又怎么能干出这种心狠手辣的事?
希文帝带着他的妃嫔们赶到的时候,所有人都炸开了锅,唯独那定国公主不卑不亢地站在那儿,看着佘杭跳下去救人,希文帝急得手舞足蹈,太监和宫女们手忙脚乱的宣御医。
他还记得,希文帝赶到的第一件事不是问缘由,而是狠狠给了定国公主一巴掌。
只是她不理解,当初事发连一个眼神也没分给定国公主的佘杭,怎么有兴趣问起他的看法。
“宫里人每个人都八百个心眼子,是对是错谁分得清呢?我也不能凭借我一人眼睛看到的,去下定这个人是好是坏,是敌是友,要看清一个人和一件事物,都得用心去感悟。”
“只是佘杭……你该不会……”
佘杭:“怎么了?”
“没什么?”温骏然如实道:“只是你今天给我的感觉和以往很不一样,你不像是会对定国公主的事有兴趣的人。”
“此话怎讲?”
温骏然轻笑一声:“虽然你不记得五年前发生的事儿,但我记得,你那时候脸真的很臭,全程都在冷漠无情地救人,定国公主就在你眼前你也没空去看一眼,甚至希文帝教训她你都没管,那时候的你啊……”
“……”佘杭攥紧衣袍,静静听温骏然说起她们的从前,她对江揽月的视而不见也如凌迟般传进她的内心。
“明明你也不过十三岁,却像个大人般严肃,陛下教训定国公主的时候你看着对面,眼底没有一丝波澜,一点都不害怕,我当时……”
“你说陛下教训了定国公主,那她是怎么教训的?”
“笞刑。”
佘杭攥紧五指:“多少下?”
“不记得了……”温骏然轻飘飘地回忆过往,“数不清,我记得定国公主的白衫都染红了,她身体本就羸弱,那次之后也烧了好多天,有一年半载没出过落月苑,差点丢了命。”
“嗯……”佘杭哑着嗓音,装作若无其事地转身,“我去操练场看看。”
“唉?”
眼眶越来越红,佘杭加快脚步,远离温骏然,远离她这些不愿提及的过往。
-
翌日,佘杭准备好佘夫人亲手做的甜点,去往落月苑。
彼时阳光正好,院落里的红花海棠开得正艳,江揽月捧着手炉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佘杭推开门,江揽月听见动静,欣喜地站起身。
“将军!!!”
正此时,佘杭抬头看向她,身后的海棠花瓣落了一地,在这早春下了一场浪漫别致的花瓣雨。
江揽月的笑容和眼神满含期待,像极了隔世里前期一直等待她的傻兔子。
明明同样地身处黑暗,本身却从来那么光明。
那一瞬间,佘杭甚至觉得不是她来拯救江揽月,一直都是江揽月在拯救她。
阴郁的心绪被江揽月感染,真挚欢快的笑意在佘杭脸上绽放,她提起甜点盒子,朝江揽月道:“带了些甜点,希望公主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