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望!”
伸手探向秋望舒的脉搏, 苏临镜发现秋望舒的脉息乱得简直毫无章法可言。
房间里早已乱成了一团,一边是肩头染血的易君笙,一边是状况越来越糟糕的秋望舒, 苏临镜打起精神来对身旁人道:“小玉,我把少庄主带出去包扎休息,你去喊鬼医进来。”
执意要给秋望舒梳理内息, 易君笙回绝道:“不,我要看着她。”
动静惊动了李砚青和业梧心,隔着几步便看到了易君笙的脸色,李砚青沉声劝道:“你先看看你自己吧。”
压低了声音, 李砚青问她:“你当我看不出你的同心蛊是又发作了么?”
替几人拿了主意, 李砚青对身旁人道:“梧心,把她带出去。”
业梧心年纪稍长,即便和易君笙身份有别, 但她也算是除了李砚青以外里最敢接近易君笙的人了。
可是即便如此,业梧心连易君笙的一片衣角都没有碰到。
挥开了业梧心, 易君笙将秋望舒抱回榻上道:“我说过了,我自己有数。”
易君笙的额头早已被冷汗浸湿,血迹也洇湿了肩头的衣衫,可是却无一人劝得动她。甚至于来硬的也不行。
苏临镜下不了手,业梧心近不了她的身。她再这样下去,只怕在秋望舒醒来前就会先一步垮掉。
正当几人僵持之际,院门上却突然响起了突兀的敲叩声。
敲叩声并不着急, 反而带着一股没有察觉到这院中气氛的随意。
这样的时候, 会有谁来随便敲门?
如果不是武林盟的人, 还会是谁?
潜龙钩不敢有一丝犹豫地横在众人身前,玉小茶也咬牙握紧了凤凰伞。
然而, 在门开后,出现在众人眼前的却是一个全然陌生的红衣人。
她的腰间挂着一柄长剑,却察觉不出半点杀意。被满院子的人持剑相对,面上也毫无异色。
将斗笠取下,她抬眼望向众人:“突然造访,实属抱歉。”
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她将眼神慢慢地转向了秋望舒所在的方向,“在下素妙源,此番前来,是来找我那令人放不下心的徒儿。”
……
再一次陷入黑暗之中,这一次,秋望舒在梦中的意识却格外的清醒。
放任着内力在体内四处冲撞,秋望舒摊开双手,任由自己坠向黑暗深处。
她想,没有比她还要软弱无能的人了。
她总是这样摇摆不定,即便是下定了的决心,也还是会轻易被厄运给摧毁。
身体越来越轻,耳边安静的只能听到她自己的呼吸。
就在即将被黑暗彻底吞没之时,她的耳边却出现了一声轻嗤。
“我就知道,你不折腾自己就不是你了。”
屏住呼吸转过头去,在看清那个熟悉的身影时,秋望舒认命般地喊出了那个名字。
“林恣慕”
说不出是愧疚心作祟。还是害怕惊动了面前人,秋望舒只轻轻地喊出这一声。
她虽没有说出口,但林恣慕清楚地知道她不敢说出口的话。
“别说对不起,你也没对不起我。别瞎道歉了,不爱听。”
那自己还能说什么呢?
求你留下,求你在当时不要来护住我。
思索了半天,秋望舒只能问她:“你见到阿婆了么?”
像是听到废话一样,林恣慕用熟悉的口气呛道:“你都见到你娘了,我还会见不到她老人家么?”
闻言,秋望舒张了张口,没再说话了。
林恣慕交代自己的话,她一个字都没做到。她只是一味地沉浸在这虚假的幻象中,不愿醒来面对现实。
这样的自己,怎么能再见到林恣慕呢?
可是,林恣慕并没有如秋望舒想象中的那样敲打她,而是在沉默中看向了远处的方向。
“待在这里,比待在她们身边好么?”,她这样问。
“这里有你早已失去的至亲,可是外面还有你还活着的的同伴和至爱。”
“难道你要一直执着于早已不能挽回的事情么?”
听到同伴和挚爱时,秋望舒心中一颤。
混乱之中,她记得她伤了易君笙。
即便那是因为她把易君笙当做了丁凌泉,可她也还是因为自己的脆弱,伤了最重要的人。
面色一白,秋望舒低声回道:“我怕我再走下去,不能挽回的会更多。”
林恣慕最看不惯她这副束手束脚的样子,因为害怕失去,所以干脆什么都不敢拿起。
“你要是怕的是面对丁凌泉,那你就算一辈子缩在这里,我也不会说什么,可既然你怕的是再次失去,那你便该把剑握得再紧一点!”
听林恣慕提起了剑,秋望舒这才发觉自己的背后一直空空荡荡的,哪里还有更星剑的影子。
“剑……”
上前几步,林恣慕摸向了自己的身后,“剑在这里!”
可秋望舒忘了,这是幻象,哪里又来的更星剑呢。
就在秋望舒看向林恣慕的时候,林恣慕却伸出了手,干脆地将秋望舒推出了黑暗深处。
身体坠向了与林恣慕完全相反的方向时,秋望舒意识到林恣慕竟是要送自己离开了。
明白这是两人的最后一面了,秋望舒仰头慌张地喊道:“林恣慕!”
林恣慕的脸越来越模糊,在自己的回音中,秋望舒听到林恣慕一声释然的轻笑。
“下次,带着好茶来见我,别再带着这张脸来了!”
在即将坠到底部时,秋望舒手指缩紧,骤然睁开了眼睛!
胸膛激烈起伏间,她下意识摸向枕下的更星剑,可是剑没摸到,却在转头间看见了一个阔别已久之人。
怀中抱着更星剑,素妙源的眼尾出现了些许弧度,“终于醒了。”
朝夜山一别已过一年,愣愣地看了片刻,秋望舒才回过神来,磕磕绊绊地喊出了一句:“师……君”
……
悉心教导十年,在自己心中,素妙源早已是除秋臻之外最亲近的人。
虽然在授剑一事上素妙源十分严厉,可是每次自己生病或者做噩梦时,素妙源都会笨拙地学着在山下看到的长辈的样子,将自己揽在怀中,一下又一下地轻拍着自己的背脊。
所以这一次赶来,也是因为自己又让她担心了么?
喉咙中苦得发紧,秋望舒闷声问她:“师君为何会来到这里?”
将更星剑放在秋望舒手中,素妙源认真答道:“我路过中都,听说了你的事情,便干脆找了几个武林盟弟子去打探你的消息。”
说是打探,其实是直接把人打趴下以后抢走了武林盟的密信,“探着探着,就在半天前探到了这里。”
既然师君已经来这半日,那想必她也从其他人口中听完了自己的事情。
“师君,是徒儿没出息。”
她说话的时候,偏过了头去,素妙源却看到了那面上一闪而过的湿润。
即便是朝夜山上的十年,秋望舒也很少吐露自己。看着面前这个受尽磨难的孩子,素妙源伸出手,轻轻地揩去她的眼泪,“因为失去了同伴而痛苦,为什么会叫没出息?”
她这一揩,秋望舒眼中不受控地流出了更多的泪来。
似乎是因为心中的酸楚尽数汇聚到了眼中,也似乎是因为素妙源的到来,让她有了发泄的底气。秋望舒像个忏悔的孩子一般,将头垂向了素妙源。
“因为徒儿根本护不住想要守护的人。”
任由秋望舒说完了自暴自弃的话,素妙源才出声问道:“那现在呢?”
“因为没有保护好你的同伴,所以便干脆放弃了一切,连走都不想往前走了?”
将顿住的秋望舒揽向自己,素妙源缓缓告诉她:“阿望,守护一个人从来不是只靠决心就行,而是从一开始你就要有因为失去而承担痛苦的觉悟。”
“你没有这样的觉悟,那就只能折磨自己,然后白白让她人痛快。”
素妙源说得对,自己这样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
可她根本不知道要如何去面对易君笙,如果面对她的同伴们了。
“师君……”
看秋望舒还是不敢抬起头,素妙源不禁皱了皱眉,“虽然你娘当年选择了一避到底,但好歹她还珍惜了眼前人。”
想起自己进门时屋内的盛况,素妙源半是敲打半是好奇地问道:“你呢,那个守了三天,先是被你在肩膀上啃了一口,又花了好大力气才被我敲晕的,又是你什么人?”
眼睛蓦然睁大,秋望舒鞋子也不穿,慌乱地便要迈下床,“她,她怎么样!”
还有,还有林恣慕,自己还能再看到最后一眼么?
看她的反应,素妙源心中的猜测也落定了一半,“睡着了,在隔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