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她问得心不在焉, 易君笙于是又笑道:“秋姑娘是想要一个糖画么?”
意识到自己盯着糖画摊子看了太久,秋望舒立即转过头去,不自在地回道:“少庄主是拿我寻开心上瘾了吧?”
“那是小孩的玩意。”
“秋姑娘不想要么?”
看了一眼孩童散开的摊子, 易君笙回头温声道:“可我想给秋姑娘买一个。”
朝易君笙投向了不解的目光,秋望舒心想道别是她自己想买,却不好意思直说吧?
越想心中越发确定, 于是秋望舒弯了弯嘴角,好笑道:“少庄主”
“敢问您今年芳龄几许?”
谁知易君笙却脸不红心不跳地回道:“不多不少,正好和秋姑娘一样,二十岁满。”
说着就牵起了秋望舒的袖子道:“走吧, 秋姑娘就当是我想吃吧。”
见两个高挑的女子走到自己摊前, 那摊主愣了愣,但随即就摆出了周到的微笑,咧嘴问她们:“画个什么两位姑娘?”
扫了一眼摊上摆着的图案, 易君笙问道:“什么都能画么?”
得到了肯定的回复后,易君笙垂眸思索了片刻, 随即回道:“那……画一朵花吧。”
“哦哟,这少见了,什么样的花?”
拖长了声音看向秋望舒,在秋望舒诧异的眼神中,易君笙抬手,蓦然指向了秋望舒的发带:“就是……这样的石榴花。”
她好像只是随手指到了自己,可秋望舒却像听到什么不可思议地话一般, 呼吸一滞, 就这么楞在了原地。
她听见摊主回答“四钱一个!”的声音, 听见了身后孩童跑过的脚步声,可是听得最清楚的却是易君笙说“石榴花”时的声音。
眼前突然混乱了起来, 秋望舒屏住呼吸,轻声问自己,这是巧合么,还是……
不停地回想着记忆中已有些模糊不清的那人,直到这一刻,秋望舒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即使身份天差地别,但易君笙的眉眼,也许可以和她记忆中的眉眼相重叠。
“你……”缓缓将目光移向了易君笙,秋望舒不敢置信地张开了口。
似乎在确认什么事情,秋望舒紧紧地盯着易君笙的眉眼,一字一顿地问道:“你的喘疾”
“是自小就有的毛病么?”
闻言,易君笙也渐渐收起了面上的笑容,静静地回望着秋望舒。像是在思考怎么回答,又像是在秋望舒的双眼中探查着什么东西。
易君笙似乎按捺着即将宣之于口的情绪,可秋望舒的心中却愈发鼓噪了起来。胸膛中鼓动的声音盖过了耳边的嘈杂声,这似乎在告诉她,她已经很接近这个答案了。
可是,就在易君笙开口的一瞬间,摊主的声音却突然响起,打断了两人之间的暗流。
看着自己的作品,摊主满意地“嘿”了一声,随即对两人道:“来,谁拿啊!”
见这两人盯着彼此不说话,摊主啧啧催促道:“发什么呆呢?快拿呀。”
两人之间情绪就这么被摊主打断了,易君笙敛去了浮动的眸光,转过了头去。
“我来吧。”
不知道为什么,她最终还是没有回答秋望舒的问题,只是在付钱时似有似无地斜了摊主一眼。
见易君笙先一步移开了眼神,秋望舒愣了楞,也从冲动中冷静了下来。方才的一头热过后,秋望舒恢复了冷静,那股追问的勇气也就这样缩了回去。
即便没有得到答案,可是这个疑惑也就此埋在了她的心中。
低头接过了糖画,秋望舒不再看易君笙。悄悄地瞪了一眼默默看着两人的摊主,秋望舒闷头转过了身去。
接过了易君笙递到手边的铜钱,就在摊主一头雾水地缩回手时,秋望舒身后又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怎么在这儿你们也能走散呐?”
伴着那抱怨的声音过来的,是抱着一袋长楚的玉小茶。
见玉小茶和苏临镜狐疑地盯着她们,易君笙睁眼说起了瞎话:“方才人太多了,被挤得拐了个弯。”
啊?这儿的人也没有很多啊。
狐疑地环顾了一周,玉小茶的眼神最终落在了易君笙手中的糖画上,这糖画眼熟得很,眯眼看了半天,玉小茶转头看着秋望舒的辫子,恍然大悟道:“这是画的阿望的”
还不待她说完,就听秋望舒轻咳了一声,随后转移话题道:“你们方才去买了些什么?”
一听这话,玉小茶立马就来劲了,瞬间就把方才问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把外面长着棕毛的长楚递到秋望舒面前,玉小茶开心道:“说是叫长楚,我刚尝了尝,好甜!回家给你们剥了吃!”
见秋望舒点了点头,玉小茶开心地勾住她往前走道:“走吧,不是还说要买肉么,一起去前面看看吧。”
正要迈步往前时,周围的人却不知为何齐齐地回头望向了街尾的方向,紧接着就交头接耳地朝两边退开,似乎是,要给什么人让出一条道来。
不明白人群怎么就突然不再往前了,玉小茶抱着纸包疑惑地四处张望,却只能看见街尾处,好像有群看不清的人默默地站在人群的中间。
可还没等她眯眼细看,就被左右退让的人给撞了好几次。在一声又一声的“让让”和“抱歉”中,她被苏临镜拉着站到了秋望舒和易君笙身后。
人潮如海,议论纷杂,秋望舒和易君笙刚刚站定,就听见了四周人口中念叨的什么“仙子”和什么“铃铛”。
听着,似乎是要迎什么人来。
似乎是有意要让这纷乱吵闹停下,所以街尾处,一声锣响突然打破了密集的人声。
紧接着,她们便听见了一声又一声沉闷而规律的鼓声。
“那是什么?”
见周遭众人都望向街尾的方向,玉小茶只能扒着苏临镜的肩膀够着头往后看。
锣鼓声越来越近,她们的眼前全是密密麻麻的人群,只有一抹红色在远处摇摇晃晃,远远看去就像是新娘出嫁的轿辇。
终于,在人头攒动的缝隙中,她们看清了缓缓行来的队伍。
走在所有人前的,是一个有些沧桑,却还算不上年迈的妇人,她的头发是不合年纪的花白,发上缠了红巾,身上却穿一身极素的灰。锣鼓声追在她身后,她却只迈着蹒跚的步伐,眼神淡漠地摇动着手中之物。
“叮铃——”
那妇人摇动了手中的老旧铜铃,发出了一阵阵沉闷而空蒙的声音。
铃声响彻街巷,带着突如其来的过堂风一起摇向身后的木辇之上。
红盖头悠悠地掀起了一角,而秋望舒她们也在此刻看清了木辇上坐的人。
那不是新娘……
在周遭忽然拔高的议论声中,她们诧异地发现,那由四个轿夫抬着的,竟然是一尊盖着红布的彩塑!
这彩塑大抵是用黄泥做成的,工艺不精,看不出眼中的悲悯,但勉强能看清红布下的,一张属于年轻女子的面容。
泥塑刻的是一个拄杖而立的女子,她身后背着一个木箱,而手中的木杖上,还挂着一对与那妇人手中如出一辙的铜铃。
彩塑架在轿夫肩上缓行而过,敲锣打鼓的人也,
这不是迎亲,看起来像是迎这周边村民信奉的神仙。
“这迎的是哪一位仙君?”易君笙也反应过来了,她看着渐行渐远的红影,默默地问出了声。
秋望舒还没出声呢,身边就有邻村的村民主动接话道:“你们不是仁远村的吧?”
打量了她们几眼,那人得意道:“我不是仁远村的都知道,那是人村子供了十年的铃医仙子。”
“铃医仙子?”听了这个名字,四人纷纷表示疑惑。
闻言,那人啧啧了几声,颇为显摆地对她们摇头道:“你们还真是一点都不知道啊!”
“铃医仙子,虽然说是仙子,但其实是大圣人呐!我听人说,当年她虽然只是一个途经仁远村的游医,但人医术高超,在十二年前的疫病中舍身救了整个村子。”
“为了纪念她,每年她仙去那日,这仁远村都会办祭神礼。”
“祭神礼前十日就要从这阳气最旺的地方迎神,然后等到了祭典当天,就又是神婆跳敬神舞,又是杀鸡杀狗的,可热闹了!”
听他说起敬神舞,秋望舒想起了方才走在最前面手拿铜铃的妇人。沉吟了片刻,秋望舒盯着队伍前进的方向开口道:“敢问,方才走在最前面的那位是什么人?”
走在最前面的那个?
略略思索了下,那人满脸神秘地回道:“那是红姑,是这方圆十里都知道的神婆子。”
玉小茶好奇道:“神婆?真的假的,她会法术么?”
“会啊,据说每年这祭神礼上,都是她把铃医仙子的魂给请回来的。”
压低了声音,那人凑过来,神秘道:“我看过,每次铃医仙子回魂的时候,哇——那一个村子的铃铛都响得跟下雨一样!”
说到请魂上身时,这人还特地咧开了嘴,露出了骇人的满口黄牙。
摸了摸手上竖起的汗毛,玉小茶嫌弃道:“噫,说得怪玄乎的。”
话语间,锣鼓声已拐过了拐角,声音也越来越小。
望着队伍慢慢消失的方向,秋望舒的眉头却渐渐皱了起来。
她不信鬼神之说,她只是觉得,无论是那头缠红巾的红姑,还是那盖着红盖头的铃医仙子,都莫名地让她觉得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