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 秋望舒的拿勺子动作一顿,楞在了当场。继明山庄她是一定要去的,只是, 秋望舒没有料到的是即便在清楚了她的来历之后,苏临镜还是坚持要让自己与她们同路。
她早就过了那个死活不愿意和这几人搭伙的时候了,甚至还有些习惯了同行路上有这几人的存在。所以她一时都忘了, 自己当时坚持独行的心情。
况且……当时还没入阵呢,都没能走成,那就算自己现在想走,难道就能轻松地走成了么?
张了张口, 秋望舒迟疑地开口道:“我”
还没“我”出个态度来, 就听易君笙手边又发出了一声轻响。这次倒不是勺子掉了,是易君笙轻轻地把勺子搁在碗边。
放下手后,易君笙开口轻唤了一声:“秋姑娘”
面上不见半分打断了秋望舒的羞愧, 易君笙不慌不忙道:“你在洞中的救命之恩,君笙还没未回报”
“若是……秋姑娘明日便与我们分道下山的话”
顿了一顿, 她垂下眼来,语气似乎有些失落,“那君笙岂不是成了,知恩不报,忘恩负义之人。”
短短三句,情绪递近之自然,神色之真诚, 语气之诚挚, 若是叫不认识的人听了, 甚至都会觉得秋望舒是个不顾同行之谊的狠心之人。
目瞪口呆地看了看已经说不出话的秋望舒,又看了看神色真挚的易君笙, 玉小茶不由震惊道,居然还能这样啊……
傻眼过后,玉小茶也赶忙附和道:“是,是!高临阵里你出手相救,我,我也还没回报呢!”
“你可千万不能自己走了!”
苏临镜虽然说不出这些话,但是憋了半天,也还是红着脸憋出一个“我,我也”来。
握着手里的勺,被三双眼睛巴巴地望着,到最后,秋望舒竟也没拉下脸来,说出一个不字。
她没有拒绝,最后玉小茶也就默认了她会与几人继续上路这一件事,然后开开心心地招呼她往嘴里送米粥。
等秋望舒回过神来,她已经稀里糊涂地吃完这一顿饭,和三人一同走在了回客房中的路上。
这会儿,别过住在南院进门处的玉小茶和苏临镜,秋望舒才转过头来,欲言又止地盯着易君笙的背影。
对于自己的身份,易君笙只字不提,可秋望舒却不能不在意。心里藏着事情,秋望舒连上楼梯的脚步都慢了一步,从本来和易君笙并肩而行,变成了落在人家后头好一截。
少庄主人精一样,怎么会看不出来秋望舒这磨蹭又踌躇的脚步。她知道秋望舒在好奇自己为何什么都不问,又为何能如此平静地看待秋望舒的身份变化。
但她并不打算先开口解释。因为……从秋望舒的神色来看,她好像想先一步问出这个问题。
果然,再又走了几步后,秋望舒终于憋不出心中的疑问,“少庄主,你完全不介意么?”
闻言,易君笙明知故问道:“介意什么?”
“介意你隐瞒身份,伪装样貌?”
听到她挑明了自己心里的想法,秋望舒张了张嘴,犹豫地组织起了语言。
易君笙本就饱受非议,若再与自己这等人牵扯在一起,事情只会于她更不利。
斟酌了片刻,秋望舒断续道:“小玉不介意,是因为她心思单纯而且并不了解中都旧事,苏姑娘不介意,是因为她方正坦荡,也有与我牵扯在一起也不怕的底气,可少庄主……你”
说到你说,秋望舒又纠结地停住了。说到底她也拿不准,易君笙心里到底是如何想自己的。
看穿了她的欲言又止,易君笙了然地笑了笑,随即故意道:“我明白了,秋姑娘之所以觉得我会介意,是因为我既不单纯也不坦荡?”
秋望舒皱起了眉头,微恼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闻言,易君笙收起了玩笑的神色,正色道:“我不介意,是因为自中都见到秋姑娘的第一面起,我便觉得你就该是这个样子。”
从秋望舒的眉眼看到抿直的嘴唇,易君笙认真地下了定论:“所以不存在什么隐瞒和伪装。”
什么叫……一直觉得自己就该是这个样子?
她难道从前就认识自己不成?
可秋望舒的话还没问出口,易君笙的话音便陡然一转,故作失落地对秋望舒说道:“而且……非要说介意的话,秋姑娘看上去对我更介意吧。”
看着两人中间可以塞进两个玉小茶的距离,易君笙一针见血道;“尤其是介意与我单独相处”
此话一出,秋望舒愣了一下。什么介不介意与她独处的,明明是在问她,怎么话题突然转到自己身上了?
在秋望舒不解的表情中,易君笙作出了苦恼的样子,叹气道:“秋姑娘是不是介意之前出阵的事情,所以不愿与我再多亲近……”
出阵的事情……?
在易君笙苦恼的眼神中,秋望舒呼吸一滞,蓦地回想起了那阵把两人冲出洞底的大水。那水中……光线昏暗,自己找了好半天,才堪堪碰到了少庄主的唇角。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秋望舒只觉得出阵后,易君笙对自己的态度变得莫名有些……古怪。有些赧然地撇过头去,秋望舒不敢再看易君笙的脸,只能低头反驳道:“阵中那只是事发突然,我没介意。”
当时只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现在被她这么一说,自己还真有点介意了起来。
听她这么说,易君笙眼神顿时亮了起来。只见她松了一口气,随后开心道:“真的么,那太好了。”
“那也就是说……秋姑娘其实并不介意与我亲近?”
为什么什么话到她嘴里,听起来就总有点暧昧不清呢?
得到了秋望舒一个神色复杂的点头,易君笙笑了笑,说出了今日最发自内心的一句:“秋姑娘,你愿意留下来,我真的很开心。”
她轻轻笑着,给秋望舒留下一句:“那秋姑娘早些休息。我们……明早见。”
然后就如行云流水般地垮了进去,在秋望舒面前关上了房门。
只留下秋望舒一个人在原地,对着房门,脸色是红了又白,白了又红。
可谁能想到,不仅没能“明早见”,反而当夜,两人,或者说所有人,又因为变故见了一面。
秋望舒还没睡下多久,在相隔一个院子的半山居中,就发生了意外。
听到南院门口传来的喧闹声,秋望舒敏锐地睁开了眼睛,和同样被惊醒的易君笙一起推开了房门。
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嘈杂混乱的院门口。
院门台阶下,玉小茶急红了一张脸,不知道从怀里掏出了什么,正急着往林恣慕背后塞。而在林恣慕背上,林晏霜面色煞白,低垂着头,显然已经陷入了昏迷。
“林姑娘,我和你一起去!”
从房间里拿出了细软和水囊,苏临镜伸出手,想和林恣慕一起把林晏霜架起来。
不知道是什么病发得如此突然,秋望舒急忙跑了过去,探完林晏霜的脉搏和脸色后,秋望舒心中一沉。
脉象沉涩,口唇发青,分明是胸痹之兆。
胸痹之症来势汹汹,若是当场就有郎中施针再灌下四逆汤,那还有恢复的可能。可眼下下山,只怕……林晏霜撑不到找到大夫的时候。
眼见形势不妙,易君笙蹲下,找到林晏霜的郄门穴,便开始以空拳滚压起来。此举似乎让林晏霜的胸膛有了些起伏,但鼻息间还是只有短促细微的气息。
想起方才玉小茶掏出来的药丸一样的东西,颜色淡黄,应该是舒心丹,于是秋望舒急声追问道:方才给林掌门的丹药还有么?”
听到秋望舒喊自己,玉小茶急忙点头道:“有有,舒心丹还有!方才只喂下了六颗!”
“那再让林掌门含几颗在舌下!”
“好,好”玉小茶慌慌张张地将舒心丹塞给林恣慕,看她抖出几颗放到了林晏霜舌下。
舒心丹有止痛活血之效,但也并非能肉白骨的神药。眼见林晏霜含下那几颗药后,面色仍未有任何缓和,林恣慕不敢再有耽搁,立马就要下山。
“我先带她下山!”
虽说门中另有出谷机关石梯,可毕竟此处离最近的小镇还有一段距离,若是就这么架着,背着,林晏霜恐怕受不住颠簸。
眼见林晏霜的脸色越发苍白,易君笙皱了皱眉,出声阻拦道:“林姑娘,胸痹之人,不可随意移动!”
在林恣慕焦急的眼神,易君笙环顾四周,急声问道:“百影门内,可有能抬人的载舆或木板!”
“……有,有木架和木板,我能马上组起来!”说完,她把林晏霜交付给苏临镜,拔腿就要朝木仓里跑去!
可还不等她跑出几步,林晏霜的手便动了动,颤巍巍地够向了林恣慕的方向。
不知道是舒心丹起效了还是走动中把林晏霜惊醒了,此时林晏霜她急喘着,似乎有话相对林恣慕说。
“林姑娘,林掌门似乎是醒,醒了!”
在苏临镜的惊呼声中,林恣慕回头,惊喜地扑向林晏霜,“阿婆!”
见林晏霜仍是痛苦地喘着气,林恣慕连忙将自己的外衫脱下,捂在林晏霜心口间,出声安慰道:“阿婆,我马上送你下山!到医馆,到医馆我们就好了!”
张口喘了好几口气,林晏霜才勉强有了点说话的力气。
她抬起手来来,费劲地推了推林恣慕的手,说了好几次,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别……”
“别做……”
“那,无用的蠢事”
歇了好长一口气,林晏霜才断断续续道:“我自己什么样,我自己清楚……我能等到你这傻囡回来,已经是了不得了。”
“哪还有那命,再等你把我送去医馆里……”
颤颤地圈住了林恣慕的手,林晏霜颤声道:“放我下来,最后一晚,你就让我这个老婆子,在自己家里喘口气吧”
拼命讲完这一句,林晏霜倒抽了一口气,脱力般地仰起头来。
林晏霜心中十分清楚,水牢之刑,加上操劳多年落下的心疾,此次胸痹并非是意外,是她已油尽灯枯之兆。
既然死之将至而无可回寰,那她宁愿死在她付尽心血的百影门中,也不愿意死在下山的路上。
林晏霜这一句是祈求,但于林恣慕来说,无疑是让她眼看着林晏霜断气的酷刑。
“阿婆,你是要我看着你死在我面前么?”
“看着我断气又怎么了”
“就这最后一程,你都不乐意守着么?”
眼睛缓缓转向背后的半山居,林晏霜疲惫至极道:“走吧……扶我进去,好好地让我歇一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