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都是滴水不漏的人, 又怎会像现在这样?简直就像是在闹脾气一样。
看易君笙这个样子,秋望舒叹了一口气,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自己方才的话好像重了些……可毕竟当务之急是想办法出阵, 所以两人不能再继续僵持下去了。
前面总共就两条路,两个人要么都跳下这潭里,要么一个坐石匣里, 一个跳潭里,根本就没有第三种选择。
而且……少庄主十有八九不会水,所以摆在两人面前的就只有一个选择。
少庄主明白其中利害,也不是纠结困顿之人, 怎么现在却又别扭了起来?
是因为……怕自己折在水潭里, 她承不起这人情么?
脸色白得像纸,眼角又被冷汗晕出了一片红来。这人都这样了,还要来纠结这么多做什么。
既然两个人都不想死在这儿, 那自己干脆把话挑明了。
秋望舒抬起手来,平静而强硬地解释道:“少庄主, 我这么选,不是要你欠我什么。”
她看向呼吸不稳的易君笙,一字一顿道:“是为了让我们活着出去。”
况且……都要赌这一把了,哪里还管其他的万一。于是她干脆又走近易君笙一步,直视着她的眼睛,出奇冷静地问道:“更何况,少庄主没有别的选择了, 不是么?”
闻言, 易君笙猛地抬眼, “你……!”
还不待易君笙说出一句整话,突然, 从她们掉下洞底的方向,传来了声震耳欲聋的响声!
随即整个石洞,连同着眼前的潭水都剧烈地摇晃了起来!
似乎有什么庞然巨物,正咆哮着向洞底奔涌而来!
扶着谭边的石壁站稳,秋望舒屏息凝神,将耳朵贴到石壁上,想要辨认出这到底是是什么动静。
耳中传来的声音穿云裂石,纷乱不绝。分明就是洪水冲破每一道石门,以排山倒海之势,向两人袭来的声音!
她们一路走来,除了这潭水以外,没看到任何一处水源,那为何此时会有山洪凭空出现!
难道是……玉小茶她们那边,又掉进了什么阵,触发了什么机关么?
可是,还不等她想明白,声势浩大的洪水便已冲进了石潭前的狭道中!
来不及再躲去石匣那儿了!
这是涌进秋望舒心中的第一个念头。
方才易君笙不乐意去,现在她再想去也来不及了!
不敢有丝毫犹豫,秋望舒深吸了一口气,毅然回头看向了易君笙。
既然眼前只剩一条路了,那也由不得易君笙了,现在她也只能跟着自己一起再赌这最后一把了。
电光火石间,秋望舒转头,不容拒绝地对易君笙急声道:“我数到三,就憋住一口气!”
“一”
“二——”怒号声已至耳边,秋望舒咬牙拽住了易君笙的衣袖。
“三——”
数到三时,秋望舒深吸了一口气,拽着易君笙一同跳进了寒潭中!
翻卷着污色的洪水冲了进来,转瞬间便吞噬掉了眼前的昏暗!当洪水铺天盖地灌进鼻腔的一瞬间,易君笙的喉头便呛出了铁锈味。水底昏暗,她毫无方向地挣扎着,企图往上浮去。动作毫无章法,眼睛难以睁开,她显然已经失去了思考的余地,只剩下了想逃出水面的本能。
识海中再没有半点清醒,只剩下眼前摇晃的浮游之物。意识逐渐昏沉,可易君笙还在不甘心地咳着,企图憋住一口气。
嗓子好疼,身体好重,这淹没自己的水却好轻。
眼前似乎闪过了很多东西,忽明忽暗,看不清真切。像是,三清堂中绿荫和蝉鸣晃过窗格的朦胧形影。
晃悠摇晃到最后,是师君背光而立,一字一句说给自己听的诫语。
“师君,剑道不孤!”
“不,剑道本孤。”
“持剑者,唯有自侍!”
……为何回想起这些话来,是师君觉得自己松懈了么?
“记得的,师君……君笙,从未有一日敢忘记。”
她只是,一直会想起一个身影,一个一次又一次拉起自己的身影。
在意识快被冷水吞噬殆尽前,易君笙恍惚地想道,她……应该已经上去了吧。
闭上眼睛的一瞬间,易君笙却感觉到有人突然抓住了自己的手腕,将她扯了上去。然后,在慌乱中,又有什么贴上了自己。奋力睁开眼睛,她却也只看到水波在晃,眼前的人也在晃。
有人捧住了自己的脸,因为水中看不清,力道有些笨拙,可是下一瞬,碰到自己的好像就不只是手了。
微弱的鼻息间,她感觉到那即将侵吞自己的铁锈味却突然被阻隔,灌进鼻腔里的咸涩也突然安分了下来。
隔了好一会儿,她才后知后觉地分辨出来,那覆上自己的,比水温热不了多少的,是不属于自己的嘴唇。
过了几下,一股气从渡了进来。那股气断断续续的,并不强硬,显然对方也是强弩之末了。
明明什么都看不清,可是易君笙却分明觉得,她看到了这人的眼睛。
明净而不含算计,锐利却又心软得不行,被这样的眼神注视着,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她恍惚地想着。
碰到日光的那一刻,易君笙盯着她拼命扬起的脖颈,那么蓬勃,那么纤细,叫自己根本挪不开眼睛。
原来,是渴求啊。
是自己从未感觉到过的,希望被这个人用所有情绪一直注视着自己的渴求。
直到上岸的那一刻,秋望舒才猛地换了一口气,松开了易君笙的脸。
易君笙趴在秋望舒肩膀上,后背弓起,还在喘个不停。方才上岸的动作好像耗尽了她最后一丝体力,所以她只能微微颤着,靠着秋望舒的支撑平息着紊乱的气息。
“我一直在……发抖?”不对,是秋望舒也因为失温在发抖,虚虚的抬了抬手,易君笙费劲地圈住了秋望舒的手臂。
只有易君笙自己清楚,除了几乎溺毙的恐惧之外,她起伏不定的胸口里还装了别的,更令她惧怕的情绪。
听清了自己的无处遁形的心跳声,易君笙垂下了眼睛,无声自嘲道,完了,你完了。
两人都是同样的处境,湿透的衣服和不留情的冷风一起带走了两人的温度,秋望舒止不住地发起抖来。在水中渡气是无奈之举,她并没有觉得多难为情,只是……上了岸后两人还贴得这么紧密,却莫名叫她手足无措了起来。
不敢看易君笙,只是默默地将她从自己肩上推起来,颤声说道:“先,换,换衣服。”
听清了她的声音,易君笙仿佛也才回过神来。她轻喘了一口气,随即动了动手将自己撑起来。不知道是还没完全回过神来,还是介意方才水中之事,秋望舒只觉得易君笙的动作格外得紧绷。
可能是冷水将身上的温度带走了大半,所以当易君笙的鼻尖擦过秋望舒的颈侧时,她只觉得那呼吸格外得温热。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自背后泛起,秋望舒惊颤了一下,下意识地撑着手就要往后退去。
结果这一动,就带着原本就没拄稳的人和自己一同朝后摔去。
易君笙想拉住她,而她只想往后逃,于是两人就这样,以一个暧昧古怪的姿势,摔到了一起。
这下好了,易君笙不敢乱动,秋望舒也没有能再退的地方了。两人的呼吸近乎交缠,秋望舒瞪大了眼睛,直接僵成了一个木槌。
就在两人僵持的时候,秋望舒却敏锐地听到了背后一股拧出来的水砸到地上的声音。
迅速和易君笙分开,秋望舒回过头去,她惊讶地发现,与她们走失许久的三人,不知何时也跟她们一起冲上了岸,此时正呆若木鸡地站在两人身后,手上拧着衣摆,大张着嘴,却一声都不敢吭。
刚才发出声音的是林恣慕,她实在是忍不了穿着这一身不知沾上了多少落叶和水中腐物的衣服,从上岸那一刻就开始不停地扭着,拍打着。好不容易用内力把上衣烘干了,她又弯下腰去把裙摆的边角也拧出最后一股水来,那力道之狠,大有一找到替换衣物就将这套衣服除之而后快的架势。
她扭得正专注时,秋望舒和易君笙恰巧上了岸。
她们三个不幸触发了轻鸿阵,是在玉小茶的大叫中被冲上岸的,只能形容狼狈,身心俱疲地互相拉扯起来。
但看到这两人上岸后,易君笙贴在秋望舒颊边,鬓发缠在一起,手也将抱不抱地扣在秋望舒肩上的这幅场景。林恣慕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瞪直了眼睛。
她直觉这两人在和她们分开的期间发生了什么,可这场景太过微妙了,连一向不吐不快的她也说不出话来了。
玉小茶和苏临镜就更是了,她们木楞地盯着两个人,一副傻眼的样子,连衣服都忘记烘干了,揪着袖子就这么僵直在了原地。
上岸时自己就松开易君笙了,所以她们看到的应该只是两个人不小心纠缠在一起的画面,思及此处,秋望舒涨红了脸,赶忙反驳道:“……不是”
还没不是出个什么结果,易君笙已经先一步站起来,替她解释道:“丘姑娘可怜我不会水……给我渡了口气而已,大家不要误会。”
听到渡气两个字,秋望舒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了易君笙。
明明可以只说自己救她上岸,或者自己拉了她一把,可这人非要提起渡气来。她是故意的么?
“渡气?”
闻言,玉小茶狐疑地围着秋望舒转了一圈,目光还不时在两人身上打转。从易君笙还沾着水色的嘴唇看到秋望舒局促不安的眼睛,玉小茶双手猛地插住腰杆,调侃地“嚯”了一声。
在林恣慕以为她要说出什么令人咋舌的话时,她却突然收起了审视的表情,咧开了嘴得意道:“原来……少庄主还有不会的东西啊!”
说着,便嘿嘿笑了起来。
目瞪口呆地看着玉小茶,林恣慕的嘴角不由得抽动了起来,她心中暗道,真是好奇妙的一条脑筋啊。
好了,两个不灵光,还有两个,氛围古怪得很难让她不多想。
想到自己竟然真的跟这样的四个人一起逃出来了,林恣慕就觉得觉得耳朵里头进的不是冷得打抖的江水,而是被一时心软和出来的浆糊。
“见到阿婆的时候,千万别说认识我。”
看着各有各的狼狈的四人,林恣慕在心中暗暗祈祷。